第九十三章 蛮王 其十（蝎之章完）
奇迹真的存在吗？
或许存在，又或许不存在。而眼下还是这位作为百夫长的他，自觉是从来不相信“奇迹”的。
在跟随着雨林先祖南征北战的他记忆中，那些于战场上交过锋的对手已经多到数不清了，而在那许许多多的对手中，每次都高喊着“奇迹”口号冲锋陷阵的人就不在少数。这个他并不否认那些人们的形象伟大，多为英雄的他们或是披甲执旗驰骋沙场，或是华衣法袍随风而舞。在那些人中，有武勇的、有神圣的、有单纯的，也有卑鄙的……只不过那所谓的奇迹最终还是没能降临，呼唤奇迹的他们最终所迎来的结局，也依旧是冰冷残酷的死亡。
因此，这个他也曾经不止一次的思考过，“如果‘奇迹’真的存在的话，那想必也一定是个挑剔苛刻，性格亦是十分古怪刁钻的家伙吧？像那种嘴里呼唤着奇迹本身却‘不堪一击’的人们，想必是根本就不可能被‘奇迹’所眷顾的吧？”
没错，就像此时此刻的自己这样。
这个不被奇迹眷顾的他，面对着蜂拥而来的魔兽，从勇士变成了懦夫。他丢盔弃甲、仓惶而逃，而现在，恐惧又紧张的他感到精疲力竭了，逃无可逃了。
他所钻进的这条小巷子中，挡在他身前的，是建筑倾塌所形成的一片绝难逾越的残垣断壁。而在他身后，单听着那些越来越吵杂、越来越沸腾的尖锐怪叫声，就不用猜也能知道，是那五彩斑斓的虫形魔兽们越集越多，张牙舞爪地朝自己压过来了。
这是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是那种死亡迫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但你却根本无从逃离的深深的绝望。这个他认为自己与那些以前交锋的对手立场对调了，也能体会到那些人们在“垂死挣扎”的绝境中所带着的是怎样一种感情了。
在最后，这个绝望的他选择回过身去直面那些魔兽了，并不是因为忽然变得勇敢了，也并不是精神错乱了，他只是单纯的不想以“将伤口留在背上”的逃兵身份死去罢了。
几头速度较快的魔兽已经冲到他跟前飞扑而起了，他能见到大大张开的嘴里那生长得参差不齐的一排排利牙，似乎也能想象出自己的身体被牙齿咬碎、被爪子撕裂时所发出的诡异怪声。因而，也就不由自主地不甘又胆怯的闭紧双眼了……
……
这对他来说是死亡降临前的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然而，正当他疑惑着为什么自己真的等待了许久也什么都没发生之际，一个声音就那样突然在耳畔响起了。
“你，相信奇迹吗？”那声音这样问道。闭着眼处于一片“黑暗”中的他，略略思索一阵，回答了。
“奇迹吗？我过去从来都不相信奇迹。但是……”
“但是？”
“在今天，在此时，在将死的此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见到奇迹！”
“好吧，就让你见见吧。”
“咦！？”
这个他闻言惊讶了，猛地睁开眼了，而眼前的一幕，则使他更加吃惊得合不拢嘴来了。
眼中当前映出的，已经不再是魔兽们开合不定的大嘴，而是许许多多昂首挺胸的正在浴血奋战的身影。那些身影中，可以发现雨林战士们那高大的身姿，仿佛重拾了骄傲与自信的他们，此时正举盾持剑勇猛穿梭在魔兽群中勇猛的砍杀着；那些身影中，也能见到雪域军民那顽强的影子，仅存不多的雪域战士们似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武勇，他们以高超的战斗技巧以及精良的装备，在冰封王都的居民们的支援下，英勇反击着蜂拥而来的怪物们，他们以一敌十，势如破竹。
“你，相信奇迹吗？”惊讶之余，又听得刚才那声音在耳边响起了。一小块雕刻着草原奔狼的图腾，被抛起来转过几个圈，又稳稳的落回了手中，声音的主人——“苍青色的身影”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了他身边。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这个男人是一位声名远播的战士，被磨练得坚毅的脸庞，与那苍青发色相同的苍青铁甲，以及那左手使用短刀的习惯，这些都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这是一位疾驰于大草原上的孤傲战士，但这份孤傲不论是历史上还是最近的一年前，都曾经使他失去过一切。而这个失去一切一度销声匿迹的他，在此时此刻竟然会出现在此地……
“是你带来了奇迹吗？”
他情不自禁的发出声来，概叹着这么问道，不过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的。
“不，我在今天只是一个配角，而且这还不能算是奇迹。”苍青的战士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过转而就将那手指往前一伸。
“不过，作为主角的他，现在正带领着我们大家一同去创造奇迹！”
……
抬起眼来，顺着苍青战士所指方向望去。在那里，能够见到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在活跃着！高大硕健的体格，掩藏在胡须与乱发下面的略显老态的容颜，还有那肌肉隆起的双臂正奋力挥动着的长柄战斧……
这个他有些呆愣，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见到的景象，也更不知道的该怎样表达自己当前的心情了。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便是这个从来不相信奇迹的自己，在这七月七日的今天，在此刻，将会在这座饱受战火与魔兽双重侵袭的冰封王都中……
亲眼见证奇迹！
……
七月七日的傍晚，冰封王都的某处。
由于某人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出色领导力，使得原本四散逃窜人们集合起来，团结一心共抗魔兽了。
尤法奈尔在今天也又一次深刻认识到了人类那坚不可摧的凝聚力。或许，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是只要有第二个、第三个……千千万万个人类的加入，那渺小的力量也一定会汇成巨大的洪流，一定能够在任何逆境中克服困难创造奇迹。
“西北之王哟，你在这次选择了最无悔，而且也是最正确的抉择。恭喜你，赢得了这场‘游戏’。现在的你在人们眼中，已经不再是暴君，而是一位拯救民族的英雄了。”
尤法奈尔向那位带领着战士们冲杀在最前面的老头儿表达了由衷的祝贺。之后就在对方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悄然离去了。
“空间侵蚀”的力量解除了，那崩裂坍塌的天空也开始逐步恢复原状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力量的影响，正在“悄悄撤退”的尤法奈尔惊奇的发现这西北雪域终年不断的凛冽暴风雪，那雪势居然在这时渐渐减弱，停息了。
“西北之王啊，看来你的诚意连天都打动了。”
将那无雪的天空仰望一阵，又开着玩笑调侃一阵，尤法奈尔来到了自己最后目标的所在地。在变成“大蝎子”的她脚下，静静躺着一块泛着苍色荧光的大冰块，而在那冰中，那个苍蓝色的讨伐者少女似乎正在静静沉睡着。
在发出野兽般的尖啸，举起前螯狠狠砸向冰块的那一瞬间，尤法奈尔的确是对那西北的蛮王生出了几分羡慕。因为那老头的人生道路中尽管做出了许多错误的选择，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事物，但至少在这或许是其人生最后的岔路口上，他终于选对了一次。
而相较起来，这个明明抱着一个抛却仇恨的“未来之梦”的自己，却直到现在都仍旧执迷不悟的沉迷于过去。这个害怕失去回忆，进而被束缚住止步不前的自己，相信在别人看来无疑是个可笑，又可悲，亦是无可救药的“人”吧。
“或许我跟艾丽安妳一样，都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吧。”
哗啦……
……
雪尘扬起，冰块碎裂。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尤法奈尔记得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又被莫名疯狂愤怒冲昏头脑的自己与那冰块中飞出的苍蓝色飞鸟缠斗着一同冲向云霄，她化作了群青色的巨星，而那“飞鸟”依然是颗苍蓝色的小彗星。而“巨星”与“彗星”就这样在冰封王都那风雪消停的万丈苍穹中穿梭着、交织着、碰撞出火花，展开了一场“终结因果”的对决。
“这场决战或许也可以看成“宿命”吧。”躲开了数条苍色锁链的尤法奈尔突然就这么想道。
在十年前，“空间侵蚀”能力的持有者与苍蓝色的讨伐者在那米尔克镇外的万尺高空中展开了生与死的激烈角逐。而在这十年后，同样是“空间侵蚀”的持有者，同样是苍蓝色的讨伐者，又在冰封王都这同样无垠的天空再度碰撞了。这又怎能不让人认为是宿命呢？
“克蕾尔大人的遗憾，我复仇的夙愿！今天，就让我们之间做个彻底的了结吧，艾丽安！Space collapse
everything erosion（空间崩坏，万物侵蚀）！”
“This
body into the sword burying my enemy!(此身化为剑，埋葬吾之敌！)”
……
……
意识似乎经过了一段短暂的空白。
当回过神来时，那先前还支配着自己的疯狂怒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时的尤法奈尔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人形正从那苍空中坠落了。她知道这代表着这场苍穹中的宿命交响曲的落幕，也意味着自己夙愿所最终迎来的失败结局。
身体中的先知力量完全感受不到了。
尤法奈尔仿佛能够见到那位活在记忆中的女骑士正随着那被“苍蓝色”同化群青气息一道，离自己渐渐远去。她不由得，就悲从中来了。
“呜……克蕾尔大人……不要走！”
下坠着，泪水在飘散着。
尤法奈尔变得焦急又无助了，她拼命地伸出手去，想要将那银色身影抓住，想要将那位记忆中温柔的克蕾尔大人挽留。
徒劳伸手的尤法奈尔当然是没能抓到那渐行渐远的虚幻身影，不过她却见到了那朝自己飞来的“苍蓝”。
“尤法奈尔小姐快抓住我的手。”
依旧是那个不论何时听着都平淡淡，没什么起伏的熟悉声音。不过，又不可否认的在这时听来是感情真挚，毫不做作。
……
就像蛮王呼烈古有着设想新人生的“梦”一样，尤法奈尔也有一个属于自己梦。在那梦中，尤法奈尔每天都过着单调但并不枯燥的生活。
每天清晨在固定的时间醒来。简单但细心的梳洗打扮一番，披上那身固定的行头，来到旅馆或是帐篷外边。一面感受着早晨那清新的空气，一面和旅伴们相互问候。
首先打招呼的，肯定是那个笑着跑过来的银头发小姑娘。她很活泼，很热情，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惹人怜爱。而她头顶上翘着的那几根触角一样的头发，又总是会随着那“哟，尤法奈尔！早晨！”的问候声一起不断摇摆着，真是可爱又有趣啊。
又往前走几步，与深蓝色的他目光交汇了。初次相遇时，觉得他是个浑身散发出阴冷气息的危险人物，以为是那种不易亲近的家伙。不过他其实很温和很善良，举止得体，又体贴他人，甚至还是个情感方面十分单纯的人。
本来想要自然的来到他身边坐下的，而那抹沉默的“苍蓝”便往往会在这时候出现。总是面无表情，一副很恬静，又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这“苍色”除了性格有些“阴沉”外，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生呢，说不定在以后也会慢慢喜欢上她吧。
四个人聚在一起，坐在固定的位置，吃过花样几乎固定的早餐。然后，就该在新的一天，踏上新的旅途了。
银头发的小女孩一如既往的兴奋地大叫着，一蹦三跳的跑出去。深蓝色的他背起行囊带着一脸惬意温和的笑容跟上去了。
苍蓝的她一般会走在第三个，而这个她又往往会在走出几步后停住回过身，伸出手来。
“尤法奈尔小姐的包包看上去好重，需要我帮妳分担一些吗？”
……
……
“真是的……到最后都还是这样。”
啪。
尤法奈尔将已经近在眼前的小手给轻轻拍开了。
“哎呀，妳这是什么表情？悲伤？惋惜？还有同情？呵呵，艾丽安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虚伪到不行的样子呢。果然我对这样的妳，还是没办法……”
……
至于那一脸悲怆的蓝发女孩在大喊些什么，从天际极速坠落的尤法奈尔已经听不见了。
这位年轻女性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伤感，又似乎有着几分莫名的释怀。此时的她确信自己将以自身的终结来给予那苍**孩无法挽回的严酷“惩罚”，而在此刻，那”终结”，也毫无疑问的将会成为害怕死亡又无法抓住未来的，这个无可救药的自己的，最严厉的惩罚……
“果然……我对这样的妳……还是没办法不喜欢啊……”
……
“结束了。”
明净殿堂中的女先知颇有感慨地这么说着，她随手挥散了殿堂正中那闪烁的影像。
“挑起战争的雪域狂兽清醒了，被引向了正途。扰乱大地的疯狂群青之星，亦再度陨落了。持续了近两年的西北之乱，在今天画上了句点。”
“而这一切亦可谓之‘因果’吧，纵观西北之乱的源头，皆为吾辈们所派出的苍蓝色讨伐者在回收力量时，所埋下的祸种。”
“不过又如吾辈数度自省的那样，魂容器少女只能算作那‘因缘果报’中的‘缘’，正所谓‘因无缘，则无果’，而造成今日这结果的‘因’， 虽然不愿承认，但却正是一百六十年前将力量借出的吾辈们自己。说不定，‘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这句察依娜尔古语，亦是表达着同样的含义吧。”
一如平常那样自言自语的感叹一阵。认为“人类和平又切实迈进一大步”的女先知只是再略微唏嘘一会儿，就果断将西北之地的事情放在一边了。
这位女性认为自己差不多该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了，她抬起自己仅剩的那只左手习惯性地将头上银丝一拨，接着又将那手臂一挥，便在那殿堂石门开启所发出的“隆隆声”中，沉吟着，头也不回的朝殿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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