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白猿 其四
逃离了拉拉泽尔市的艾利奥鲁带着尤法奈尔，经过了好些时日，才勉强摆脱了布拉索尔剑斗士军团的追击。
这二人经过一番辗转颠簸，终于在昨晚顺利“溜进了”大雨林的心脏——阿特拉迪斯城。而那些追击他们的剑斗士们，则在与守城的蛮兵们的交战中付出了部分伤亡的代价后，“理智”地暂时撤退了。
关于那个叫奥兹纳布的家伙狂热追击自己的理由，艾利奥鲁始终也揣测不明白，或许因为对方将蓝头发的自己当做了那片草原上新继任的“苍狼”？又或许是遇到了劲敌想要一决胜负的冲动？当然，只希望不是仅因为对方家里的墙壁上缺少一个“猎物标本”，而自己的脑袋大小则正合适挂那个位置吧。
“呼，命途多舛啊……说起来今天鼻子也老有种想打喷嚏的感觉，该不会是有人在谈论我吧？又话说，沈十三阁下那边不知道替我掩饰的顺利与否，如果在赫尔迪斯阁下面前暴露了，那可就麻烦了……哎……”
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叹息着的艾利奥鲁遥望着一只飞鸟消失在东方天际后，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这蓝发少年二人当前并没在阿特拉迪斯城中，而是受了收留他们的那个人所托来到了大雨林中应该属于西侧的边缘地带。那个似乎真有“某种力量”的傲慢女人，在今天稍早些的时候，是这么对艾利奥鲁承诺的：
“昨夜的战斗非常精彩，能在与我的交手中还能占得上风，可见你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对于你擅入我帝国的罪，我赦免了，同时还准许你跟‘你的女人’留在这里生活。不过，你们必须替我做件事，去大雨林的西边，那里的某个地方应该存在着一处‘地下王国’的入口，找到那里，回来报告给我！这样，我会给有能力的你以地位！对了，还可以派人帮你寻找那个你认为就在城中的妹妹，她有什么特征来着？哦，是了！应该也和你一样一头蓝发吧……”
蓝发少年接下了那个体格健美的女人的委托，尽管那女人在之后的话里还附加了许多关于事成后的优厚报酬，不过具体是些什么报酬，艾利奥鲁就没认真听了。其实这个少年仅需要取“帮助自己寻找妹妹”这点就足够了，因为这也是他此次擅自离开察依娜尔，跑到这西北蛮荒之地游历的根本目的。
“艾丽安皇妹，我的魂容器在被制作时便强化了战斗能力，而削弱了探知能力者精确位置的感知力。但是，我仍然能从这把赫尔迪斯阁下给予的梳子里，感受到妳的气息。尽管很模糊，但是妳此刻应该就在那座雨林都市中吧？我一定会找到妳，带妳一起离开这里的。”
这样沉吟着的艾利奥鲁，开始无心的把玩起从自己怀里掏出那把精致木梳来。不过，那梳子刚在少年手心里转了一阵，便被来到他身边的尤法奈尔一把抢过去了。
“哦！这是女孩子用的梳子吧？原来艾利奥鲁也有心上人的啊。”
这位蓝紫色的女性一面“坏心眼儿”的开着玩笑，一面翻来覆去地观察着梳子。然而，她此刻的表情在蓝发少年看来，却丝毫没玩笑的意味，反倒是像感受到了什么一般，那脸上带着微微掩饰的惊讶。
“那个，尤法奈尔小姐。这梳子是我妹妹的，它有什么特别的吗？”
对于少年那试探性的发问，尤法奈尔只是想了想便回答了。
“恩？特别？确实是把精致的梳子，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来还给你。不过话说回来，艾利奥鲁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生吗？”
“咦！”
“比如我这样的。”
“咦、咦！尤、尤法奈尔小姐，突然之间……妳、妳说什么啊……”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
尤法奈尔望着面色微窘的艾利奥鲁笑开了，她转身往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一指，说了句“我找到那个入口咯，我们快进去吧”，然后也不容少年反对，就笑呵呵地抓起他的手，拖着他走了起来。
“被动”的走在尤法奈尔身侧的艾利奥鲁，注视着她那正闪着好奇光芒的眼睛，听着她那愉快的笑声。这个少年原本是想要装出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然后陪着这女性一起笑笑的。然而，当他听到对方口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冷不丁儿地就冒出的一句低声叹息后，自己的心情便也随之低落了。
“……像我这种……身心都被玷污的女人……肯定是不可能被你喜欢吧……”
……
……
只因为在听了玛姬一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连‘先祖们’都可以轻易击败的宝物”的话，便兴高采烈地跟着对方进行“雨林探险”的贝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就渐渐变得模糊了，她进入了梦境。
这个银发的“触角”女孩在梦中回到了萨那卡的风旅村，又见到了那座“灰绿色大山”忽然出现袭击村子时的情景。
尽管贝塔在玛姬面前把当时的自己吹嘘得多么的神勇，多么的强大。但是，在梦中的这个亲眼目睹着村子被碾成废墟的“无力”女孩，却是连自己很喜欢的那条宠物鳄鱼也保护不了，就只顾着边哭边逃命了……那银发的小女孩拼命地逃跑着，甚至在已经见不到那座“大山”的影子后，都还依然胆怯地将自身包裹在“魔法水晶”之中久久不敢出来，她就这样缩在那个“硬壳子”里，直到后来被玛姬发现……这才是目前真实的贝塔。
这些时日来一直强装乐观的女孩，在梦里，也终于苦恼又内疚地挤出了几颗泪。
呜，对不起，大家，我的力量太弱小了，连给大怪物留下伤痕都办不到……呜……艾丽安、娜娜（古琳娜娜），妳们如今又在哪里呢？我很牵挂妳们……还有先知妈妈，对不起，妳所托付的使命，贝塔一个都没完成，沃鲁夫（注，贝塔以为是“苍狼”的少年）被战火夺走了生命，“黑鳄”也因为大怪物引发的事件而没见着，这次那个据说是“战争狂人”的“白猿”说不定也……呜……
梦……在继续着……
“……塔……贝塔……醒醒……”
帝……陛下……乞帝陛下……
谁？谁是乞帝……乞帝是谁……
……是我……
……
乞帝的意识从沉睡中回到了现实，他张开了眼很随意地向周围扫视一圈。在发现自己当前仍旧坐在那由四头牛拉着的华丽棚车上后，便又将身下那些松软的垫子挪了挪位置，以使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载着这位君主的棚车当前正在丛林间的道路上缓缓行进着，而在车外，王的大军们正伴他同行。对于这支捍卫着自己王朝，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军队，乞帝是非常骄傲自豪的。
这位帝王还记得他的军队们在那永恒黑夜的大草原上，与三首魔狼斯芬尼尔英勇作战的情形。
那时连一匹马都没有的战士们，勇猛地向着那三个头的恶兽发起攻势，他们奋力地攀着魔狼那钢针般的皮毛，挥动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钝刃，浴血奋战着。三日过去了，在第四日的黎明，王那顽强的军队在付出了过半人员牺牲的惨痛代价后，终于斩下了魔狼的首级。当战士们将狼腹刨开的瞬间，光芒四射，草原上永无止境的黑夜被驱散了，白昼来临了。
华丽的棚车在前进着，经过了一处不大的沼地。乞帝注视着那些在士兵脚下溅起的水花，又遥想起那场发生在黑沼中的恶战。在当时，乞帝刚刚在大雨林的中心开辟了土地，他领导着子民们筑房建城，成就了自己的辉煌霸业。立志要为人民驱走灾厄的他，毅然带领着自己的战士们向那盘踞在黑沼中的“瘟疫之源”卡达加达发起了挑战。
战士们的身影在挥扫着的无数触手间闪动着、穿梭着，艰难的战斗着。最终，在他们的掩护下，那位深得君王信赖的女巫蒂莉尔，完成了咒术准备。随着女巫的手势，最高大最勇敢的那位战士朝着怪物掷出了手中的长矛……咒术成功发动了，卡达加达那巨大的身躯被黑沼吞没了，蒂莉尔将作为瘟疫发生源的它封印在了沼底。
华丽的棚车继续前行着，车上的君王回首遥望着那座离自己原来越远的王城。目力超群的他在此时仍然能望见自己宫殿顶端跳动着的那团“红炎”，那并不是火焰，而是烈马拉尔脖子上的鬃毛。
彼时正值乞帝王朝的鼎盛时期，一方面为了向民众展示自己国力的强盛，另一方面是为了解放那被灼热焚风侵袭的大平原。王带着他那未尝一败的军队再次亲征了，善良美丽的女巫蒂莉尔，依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用巫术召来的清澈泉水大大削弱了拉尔的力量。在蒂莉尔的帮助下，被烈焰炙烤得滚烫的大平原暂时冷却了，烈马那八条腿的巨大身影在战士们的围剿中缓缓倒地了。
在战士们的欢呼声，王挥剑割下了拉尔的一大撮鬃毛，他决定将这一大团“火焰”装饰在自己的宫殿顶端，既为了纪念自己的功绩，又为了缅怀那些阵亡的战士们……
“哎……到头来……亲手埋葬这辉煌王朝的……还是孤自己啊……”
注视着那如今已被瘟疫侵蚀，无法居住的王城，乞帝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的爱妃，那位美丽的蒂莉尔死了，是被他亲手投出长矛杀死的。这位君王听信了奸臣的谣言，认为蒂莉尔其实是个形如蝙蝠的魔女，他又惊又惧。所以，最后才会借故在那幽深裂谷的边缘向那位自己心爱的女人掷出长矛……然而，那美丽的身影直到跌落深谷，直到被那里的黑暗彻底吞噬，都依然没有现出奸臣们口中的那“可怕原形”。而后，乞帝处死了那几个奸臣，他悲怒交加，也很快为了自己那犯下的过错，迎来了无法挽回的报应。
沼地的封印随着蒂莉尔的死而削弱了，致命的瘟疫很快便袭遍了整座王城，很多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人，在无奈又悲痛地火化了逝者们的遗体后，跟随着自己的君王，放弃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大城。
感慨万千的君王终于不舍的收回了视线，他对着车外讲话了，并确认着自己的声音大到足以被自己的士兵们，以及离得更远的百姓们听清。
“孤，是个无能的君王。孤，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王朝。尔等都散去吧，不必再跟随着孤了，尔等尽可以推选更优秀的君王，在其带领下，再度建立起新的辉煌吧！”
乞帝说完话，便闭上眼睛。不过，这位君王并没有听到自己臆想中的那些子民们纷纷散去的声音，他不由得又睁开眼，既感动又有些唏嘘。君王朝车外挥着手找来了史官，开始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意愿了。
“在后世里，就将孤化作一个冷酷残忍的暴君形象吧。是了，可以将孤描绘成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成日里都推行着自己的暴政，而最终遭到了神明的惩罚，以致王朝崩溃瓦解，自身也被驱逐。这个设想怎么样？”
“陛下，不可！这对您来说实在太过残酷了！而且，对臣来说，也太不负责任了！我们史官必须坚持客观记录历史的职责……”
严肃认真的史官本来还想接着阐明道理的，然而，他的话却被自己的君主摆摆手打断了。乞帝并不在意史官脸色，只是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对了，我们可以将那神明描绘成一位美丽女神，这样可以给人一种‘母性的慈爱与包容’之感。还有，把孤的那些讨伐‘灾厄们’的事迹也添加到女神的神迹中吧，这样可以显得其更加伟大、也更有力量，当然还能显出孤这个‘暴君’是多么的‘危险’。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你觉得怎么样？”
“……谨遵……陛下之命……‘暴君乞帝’在传承后世的历史中，将会被‘六翼女神’击败……并被驱逐到……大雨林边缘的绝境中……永不见天日！”
乞帝点点头，轻挥着手让这个陈述完毕，面色沉痛的史官退下了。这位将作为“非人暴君”流传后世的君王，在此时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如释重负地凝视了会儿车子顶棚，转而又合眼了。
“就让‘六翼女神’代替孤，为后世留下美丽与希望的传说吧。”
……
……
“……塔……贝塔……快起来啦……贝塔啦！”
……贝塔……是谁……我不是乞帝吗……
……不对……是梦……乞帝是梦……
……贝塔……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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