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白猿 其五
那位中年游商大叔口中的“隐藏于雨林中的遗迹”，参照他所“援助”的那份虽由萨尔拉索国自己发行，但却绘制得一点都不精确的地图来看。其位置是处于地图的中部偏左一点，也就是这个大雨林的西侧略微偏南的边缘地带。
玛姬拖着依然半睡半醒的贝塔行走在树林间，她一面参看着地图上面那个游商大叔画出的圆圈，一面不时地晃着贝塔的肩，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不知梦到了什么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乞帝”的女孩摇醒。
“贝塔，快起来啦！真是的，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打瞌睡，这‘走着都能睡着’的能力，已经不能单纯的用才能或天赋来形容了吧。”
玛姬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管贝塔。这个女孩又开始研究起地图来，她用拇指与食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距离，认为自己估算得没错的话，已经在林中行走了大半天的她们二人，此刻应该早已踏入了那个“圆圈”的范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叔在描述中所提到的“由漆黑长石所搭建的遗迹入口”可能就在这附近了。
一念至此，玛姬当即便踮起脚、尖起眼睛四处观察寻找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运气极好的缘故，这女孩的目光很快便锁定了某个目标。那是在一段距离外的，从茂密的树林顶端冒出的一段隐约可见的黑色一角。玛姬不由得激动起来，她赶紧又转身往贝塔脸上拍了拍，然后也不待这小女孩清醒就又拖着对方朝那目标冲去。
大喊着“宝藏”的玛姬兴奋地拖着贝塔奔跑着，她（们）跃过了几根断裂倒伏的粗大树干，闪过了沿途上那些交错伸展的树枝，又钻过了好几丛碧绿的灌木，而后视野在霎时间就变得开阔起来。展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块被周围树木巧妙隐藏着的，不从天空鸟瞰的话，几乎绝难发现的空地。
看起来，这块“人工痕迹”相对明显的场地，显然是于大雨林的历史长河中沉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里，于目之所及处都或是为厚厚的苔癣所覆盖，又或是积满了尘泥碎块。不过仅管如此也仍旧可以通过那些从“遮盖物”下面露出的方砖路面，以及林立场地外围的那些爬满藤蔓的断裂石柱，遥想出这片场地昔日的庄严与壮观。而在这片场地的中心，有一座外观保存得相对良好的，十分高大坚固的黑石门在那里静静地矗立着。
玛姬松开了拖着贝塔的手，也不管那个刚从迷糊中醒来正打着哈欠茫然四顾的银发女孩，自己径直走到了石门前。玛姬抬眼注视着石门右侧顶部那被少量苔藓覆盖的一角，认为就是那个位置在刚才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她又同变魔术似的掏出地图打开来确认起自己的方位，然后肯定一般的点着头，在脑中认为此处一定就是那遗迹的入口了。
“不过，没想到这遗迹的门居然是开着的。让我看看……唔啊……看起来这些阶梯是可能延伸到很深很深的地下呢！下面会有什么？机关野兽，还是被封印的魔兽？算了，贝塔，快过来！我们要准备进去了哟！唔呼呼，这次的探险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收获呢？真是期待啊！”
……
……
——夜 阿特拉迪斯城——
城中那座气势恢宏的倒金字塔形建筑，那座在建成后将作为城市的标志及“白猿”王宫的上下颠倒的“正四棱锥”，在傍晚时被迫停工了。这在今夜里也被周围街道上的火盆映照得金灿灿的宏伟金字塔，在此时于来往行人们惊愕的眼中所看到的是从正中被一分为二，一半倾倒，另一半坍塌，彻底变成废墟的悲凉景象。
即使连离“倒金字塔”只隔了一条街道的居民们也搞不清楚，这花费了庞大的人力物力而且历经了五载，眼看着就要在年内竣工的工程，为什么会在顷刻间，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
在那些居民们对于事发当时的印象中，也大都只是记得夕阳照耀下的金字塔中忽然蓝光一闪，而在那短短一瞬间后，也不待人们怀疑自己是否是眼花见到了幻觉，那“倒金字塔”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然后缓缓裂开来，朝两侧倾倒下去……
几个岗位在金字塔周边的巡夜战士们走来了，他们以的刺人目光驱散了聚集在废墟周围叹息议论着的群众们。不过，又转而换成他们自己望着眼前这一大片的碎砖石，惋惜地摇着头唏嘘起来。
“真可惜，还以为今年能见到这宫殿完成后的全貌。现在居然一朝就出了如此大的纰漏，看来艾蓓大族长肯定很震怒吧。明早那些负责工程的族人们应该全家都会被斩首吧。”
“唔，按照惯例是这样的。但是今天的艾蓓大族长看起来却非但没有怒意，反倒还表示要赦免工程上所有人的罪。看来我们信仰的伟大‘白猿’也有仁慈的一面啊。”
“哦！是吗？这可真是少见啊。我是今天刚从无聊的卡加迪亚前线回来的，你应该知道大族长对那边的方针的——‘即使是不堪一击的弱兵，遇到抵抗也要毫不留情的全部杀光’。不过说起来，我们大族长现在人呢？”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在城里的什么地方继续处理善后的工作吧，毕竟作为族长的事务也蛮多的。”
“也是啊……”
战士们在继续相互闲谈着，巡视着，一群小飞虫被这些男人随意但不失纪律的脚步惊得飞了起来。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因为那天生的趋光性，而飞向了街道边那些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随之在金灿灿的火焰中被化成了亮闪闪的微尘，伴着那火焰生成的热流往夜空中升去，于之后，又在即将被夜风吹散的那一刹那，被废墟中伸出的一条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了。
“白猿”那健美的身影从废墟的某处阴影中无声地出现了。这个女人在第一时间安排完金字塔坍塌的处理工作后，便一个人登上了这座建筑尚未塌毁的那一半，她在那废墟中原本是最高层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王座”，然后便在那张还未得及坐上就已然倾塌的石椅上一呆就是几小时。
这个女人在不甘心地的反复念着“生命真不公平……”，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那几小时前的交锋是自己败了。
“昨日对战蓝发少年时，对手虽占上风，但我也始终不认为自己是败方。不过今日之战，虽胜负未分，然而再打下去的结局却早已注定了。是这个有帝王之志的我……输了……”
健美女人在言语中承认着自己的失败，在语气中也少有流露出一丝低落。这“白猿”摊开手，让手心里刚才抓住的灰烬再次随风而散了，她的目光穿过那些闪着微光的灰烬形成的薄烟，凝视着废墟外夜空中的弯月，不由得又想起那两次令“白猿”之名蒙羞的记忆来。
“白猿”的第一次败北，是在距今约一百年前。
时值“百年战争”中期，西北民族心中原本一直尊敬着的那位布拉索尔君主，那位在多年前以无穷神力讨伐“恶意”的绯红女王——梅塔莉安，终于在横扫了其布拉索尔帝国周边的九个大小国家又在侵攻北之大国厄尔洛兹公国不利后，贪婪地将矛头转向了这片西北大地。
火铳、战车，还有飞空艇们……那些头顶飘扬着血红旗帜的钢铁军团们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一夜之间就踏上了西北之地。面对强大的侵略者，原本分散的西北七十二个部落纷纷遵守讨伐“恶意”时的约定，停止内斗，“团结起来”共拒外敌。
而与“绯红帝国”的第一战，便是由部族们一致推崇的“白猿”与“银雕”两位先祖共同打响。
带着自己部落几千名精锐战士的“白猿”，与“银雕”部落的勇士们汇合了。这两个“先祖”手下的战士们在此时集合起来，其人数粗略看来就算未满一万，也至少有八千了。他们带领着自己这支颇具规模的大军，向着前方那就只有“染血暴君”亲率的几百人近卫兵压去，仗着数量与勇猛的先祖，势在必得！
性格上一向急功近利的“银雕”，早已迫不及待地带领着自己的族人们发起冲锋了。那个一身羽饰的男人在奔跑着，自由不羁的他并未配盾，而是一手提着一把弯刀，一边大笑着一边借由助跑从地面上一跃而起了。那在骄阳下闪耀着银色辉光的身影，在“白猿”的眼中，就如一只真正的巨鹰一般，是那么的雄壮，那么的耀眼，令他敬佩不已。
然而……看起来……数量与勇猛在“恶魔”面前真的是不堪一击……
虽然银色“大雕”在苍空中盘旋着朝着那“绯红”迅猛地俯冲而下了，然而那雄壮的身影，却在又在空中避无可避的，穿过了由赤色剑气纵横交错而成的一张“网子”，之后……碎裂了……之前还完整的“银雕”在天空中变成了无数块，化作血雨降了下来……
猩红的“血雨”无声地落到战士们脸上，就如同恶毒的咒术一般，将他们的勇气顷刻间侵蚀殆尽了。“银雕”所统领的部族，那几千人的大部队，居然在一瞬间便溃散了，失去了心灵支柱的那些勇士们，都不再勇敢了。那些强壮的男人们变得像丧家犬一般，相互推搡着、哀嚎着，四散而逃。
同时“绝望”的情绪也在“白猿”的部落中传开了。
尽管“白猿”也被那“绝望”所传染，但却仍然高傲地坚持着那“必胜”的信念。尽管败局已定，但他仍旧是拨开了那些仓皇逃窜的“勇士们”，独自向那抹“绯红”发起进攻。
然而，“白猿”的刀还没有触及那冷酷暴君的裙摆，就已经断了。无法格挡“赤红弧形”的它连同这男人的右边胳膊一起，被齐肩削掉了，大叫着的他本来还想要凭左手冲过去与那“绯红”搏命的，但也未能如愿……
“妳真的很强……是我……输了……”
这就是徒劳的乱攻一气，最后颓然跪地的“白猿”，迎着交织成网朝自己迎面而来的赤红剑气，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
“艾蓓，时机到了。自认为被统一的各部落已经安定的呼烈古，终于放松警惕！是到我族反击的时候了，妳应该记得吧！妳要建立自己的王朝！因为那是从先祖时起就一直埋藏于历代‘白猿’心中的夙愿！”
这些话，是十五年前，艾蓓的父亲对她说的。但同时，也是注定“白猿”第二次败北的开端。
正是这句话，在当时那个还弱不禁风的少女平静的内心中点燃了一把“欲望之火”，使从小就被族人们捧得高高在上的她野心急剧膨胀了。而后的次一年，那个连刀剑都拿不稳的女孩就在族人的拥护下“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阿特拉迪斯的“王”，从而发起了不仅是反叛蛮王呼烈古，更是夺取天下霸业的战争。
然而……那场以建立自己帝国为目标的战争……才仅过一个月……就以白猿部落的惨败收场……
起初，大雨林的勇士们的道路都是一路畅通无阻。他们与毗邻雨林的萨那卡地区达成一致，与“黑鳄”的部族们互不侵犯；也完全不把以骑兵为主的草原战士们放在眼里，将不擅长丛林战的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又在大平原上压制了崇尚“赤牛”的那些坚韧部族。
不过在最后，嘲笑着不战而逃的“银雕”的雨林战士面前，早早的就出现了蛮王的大军。
呼烈古的军队的确是雨林战士们前进的道路上，最强大、最可怕的敌手。他们装备着精良的剑盾铁甲，背负着投枪劲弩，那些从酷寒极地走出的男人们，生性冷静而多谋。他们高大强健，擅于征战，往往只一人就能与三名雨林战士们打成平手，而最可怕的噩梦，则是他们的人数，整整有雨林部族们的五倍之多！
在那样的情况下，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在最后，换成“白猿”的族人们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他们退回了阿特拉迪斯城，而呼烈古那冷静到冷漠的大军，也紧追着昂首挺胸地迈进了这座古城。他们不论老弱妇孺的，将他们“能杀掉”以及“想杀掉”的一切，都无情的斩于刀下，作为叛乱发起者，艾蓓的家族也理所当然的遭受了灭顶之灾。
最讽刺的是，作为叛乱者心灵支柱的先祖“白猿”身份，却在最后救了艾蓓一命，少女的脑袋被留了下来，但是仅存一丝“慈悲”的蛮王也依然在这个女孩的身心都刻上了无法抹灭的耻辱。
那个老头命人扒光了艾蓓的衣服，他并未准许自己手下的战士们对少女做出什么野兽的行径，但却指使着他们从言语上当着所有群众的面，对一丝不挂的她整整羞辱了一天。之后又在强迫那个痛哭流涕的女孩保证对自己的忠诚后，将“无力”的她倒吊在城中心的一座木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施以了三天两夜的鞭刑。
……
……
“是妳输了！想不到，如此无能的小姑娘竟然还敢站在老夫面前发起挑战！？这不是勇敢！这是自不量力的愚蠢！”
时隔十五年，呼烈古撤军时抛下的那句话依然清晰地回荡在“白猿”耳畔，使她每次回忆起来都会不由得使劲摇晃脑袋，想将那份耻辱赶出脑海。然而，蛮王那话语中透出的嘲笑与不削使她备感屈辱，但那字句间流露的威严与自信又使她不得不敬佩。这个“称帝”野心从未磨灭过的女人，还记得当初那个柔弱的自己在饱受羞辱之后，也正是以蛮王那狂傲冷酷却又独具领袖魅力的背影为目标，每日里发奋锻炼，最终才能得以拥有如今这副力量与美丽兼具的强健体魄！
承载着回忆的夜风，将女人手心里最后一点灰烬也吹动着飘散了。“白猿”不慌不忙的收回手来抱在胸前，摆出了一贯的高傲姿态。这个健美的女人侧过脸来，瞟着那抹如鬼魅般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幽邃深蓝”冷笑两声，开口了。
“你这个人真是有意思，明明白天给人的感觉还算柔和的，不过一到夜晚就变得‘冰冷异常’，连气息都完全不像是生者该有的了。到底白日和黑夜，哪一边才是真正的你？”
“……”
“算了，相信你能站在这儿，就说明一定是成功找到地下王国的入口了。我当然会兑现自己的诺言，就先说一个能让你高兴的情报吧。看到我王宫现在的样子吗？是傍晚时跟一个挑战我的小姑娘交手时弄成这样的。她也有着罕见的蓝发，说不定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妹妹吧？话又说回来，她的力量居然能让我‘白猿’打心底里叹服认输，那样人从古到今还是第三个，只可惜是个反战派，貌似还是萨那卡的送灵师，不能为我所用。”
健美女性说完话就闭上嘴，借着月光观察起那“暗蓝”的反应来。她很满意的确认了自己情报的价值，见到少年脸上那些许的“动摇”的女人，立刻口气一变厉声询问起来。
“好了！快些道出地下王国的入口地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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