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蛮王 其六
大殿中那几只大火盆里的柴火，虽然仍旧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那在稍早前就眼看着将要燃尽的火焰，在此时则是变得有几分飘摇，更带上几分苍白与惨淡了。
呼烈古这个在寻常人眼中总显得狂妄又自负的蛮王，在今天的史黛拉看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格外平和了。她觉得这健壮老男人的形象转变来的有些突兀，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过来，甚至还不由得开始怀疑老头那在平日里对外展示出的那种永无止境的愤怒与强硬态度是否都是装出来的，而此时这个正双手肘支着膝盖歪坐在王座上“唏嘘着人生”的老家伙，才是他真实的摸样。
头发花白的呼烈古在这时变得像个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寂寞老人一样了。这个老头“唠唠叨叨”的讲了很多话，他同史黛拉讲述了“自己的另一段充满了各种修正、各种假设的美好人生”，而又在几分钟前以“这便是老夫的‘梦’”作为结束语后，注视着已经踱到王座跟前的“女神”，开始充满着感慨的为那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做起总结发言了。
“老夫十三岁那年，在父亲面前谈及理想、做出承诺的那个时候，也曾经想过要走‘和平’的道路。”呼烈古充满遐想的念着，不过那王座前到刚才为止都作为“倾听者”的史黛拉却带上了一脸似笑非笑的复杂表情摇摇头。
“现实，则是你最终没能将‘和平’二字说出口。你依旧选择了与父辈们同样的，但却是他们已然意识到不妥，而想要极力改变、脱离的，化作‘魔鬼’的染血之路。你的处事方针确实刚毅果决，但往往过于激烈近乎偏执。原本许多问题都能够通过和平对话的方式，以最低限度的代价解决，然而你却一次次选择了最愚蠢的武力来压迫他人。绝对的暴力可以给人带来恐惧，甚至可以让多数人屈膝跪地，但却永远无法使人心屈服。”
王座上的老头点了点头，他觉得“女神”说得很有道理让自己无法反驳，于是想了想又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总结”。
“老夫……一直以来都真心的想要为整个西北做出贡献。老夫昼夜不休的提出各种改革方案，努力地推动各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为的就是使这片原始落后的西北之地变得像大陆其他地方那样繁荣。”
这么总结着自己“功绩”的呼烈古有些欣慰的见到了蓝紫**性脸上那赞赏的微笑，这老头本来想要自信的吹吹胡子的，然而却还没来得急动作，就又被自己的“女神”泼了一盆冷水。
“的确，以我的个人观点，大王所提出的那些改革方案从出发点来讲都是好的，然而，那些原本美好改革在实行时，却几乎全盘失败了。大王你虽然目光远瞻，但却又缺乏必要的经验，因而你所提出的改革方案都很美好，但却大都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不过虽说如此，那些不完善的方案也是可以修正的，但是统一了西北的你，又偏偏因为不得人心而变得多疑，你猜忌周遭的所有人，拒绝听取他们的任何意见。固执己见的你一意推行错误的政策，而最终招致的结果就是今天这样了。”
……
……
关于在这场大殿中的交谈到底进行了多久，呼烈古并不太清楚，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与“女神”相互间交换着意见。而在那已经再找不出什么话题的最后，那位被蛮王崇敬着的“六翼女神”也打算动身离开了。
“西北之王哟，你对自己的人生依旧不感到后悔吗？”
这位蓝紫**性在临走前又问了蛮王那个自己先前问过的问题。她依旧是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当然，她在这次收获的答案也依旧同之前一样“坚定”。
“后悔吗……不！老夫对自己的选择仍旧是无怨！无悔！”
“嚯嚯，动摇了，动摇了，我能听出你在动摇呢。”
貌似是察觉出了对方语调中夹杂着的那一丝迟疑，“女神”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笑容，她调侃着蛮王老头的“不坦率”，接着就像是记起要交代的重要事情一般又说了起来。
“话说，西北之王哟，你可曾记得自己曾经承诺过要助我讨伐的苍蓝色仇敌吗？”
“当然，老夫言出必行，只是不知您那‘仇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些都不重要了，那个约定你也不必再遵守了。不要问理由哦，随便问女性的秘密是很失礼的。”
“……”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该离开了。啊，对了！王哟，你在之后将会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届时就请你把握住机会，好好地思考一下，然后做出既不会让自己后悔，又是最正确的选择吧。那么，后会有期咯。”
“啊，那便后会有期吧。”
王座上的呼烈古一手托起腮来，摆出了一副平常那样的“帝王”姿态来。这蛮王在目送着走出大殿的“女神”，一直到对方那蓝紫色的背影走到殿外的长廊尽头消失在几根石柱后边，这才将视线收回来几分叹息几分感慨起来。
呼烈古在唏嘘感叹着，没来由的，就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感。这老头将这种无法言喻感情归为“沉重”，他曾经只在自己亲人离世的时候才有过这种体会，这“沉重”在那伟大父亲的葬礼上体现为“欲哭无泪的哀伤”，又在妻子过劳而死的消息传来时转变为一种“自责悔恨的愧疚”，还在两个月前得知自己儿子战死的那一刻化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而此时的这种“沉重”，对于孤独置身于这空荡大殿中的他来说，则或许能够勉强形容成“怅然若失的孤寂”吧。
“后会有期吗？到底谁才是真正不坦率的人啊，您已经不会再归来了吧，‘崇高的史黛拉女神’啊？”
老头在喃喃自语着，那语气斩钉截铁的。而他之所以说得这么肯定，也并不是出于什么不切实际的预感，只是因为在刚才，在那今天总是正面着自己的“女神”终于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而已。那是一道自女性右肩头开始延伸着，一直斜斜划到她左侧腰际的，致命的斩裂伤痕……
“伟大的蛮王也会露出这样的寞落表情，真是少见啊。”是伴随着一个熟悉身影的熟悉声音。
在蛮王的印象中，眼前的这个家伙已经失踪一年有余了。不过他不认为这家伙会死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因此对这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也并不感到太惊讶。反倒是这家伙，在一边拨弄着手里的一块圆形草原狼图腾，一边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刚才离开的那位女性就是您常说的‘六翼女神’吗？这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啊。然而那种强烈到令人不适的狂乱气息……她根本就不可能是神明吧。而且‘六翼女神是个虚构的存在’，这一点对于了解乞帝真相的蛮王您，不是在明了不过吗？”
“啊，是啊。”
“那您为什么还要相信她的话？”
“这或许就是老夫这人生中少的‘善意的信任’吧。哼！废话不多说了，快些将你来到老夫面前的目的讲来吧！”
……
依然是七月七号的今天，大致是午后时分。
艾利奥鲁被眼前这一片纠缠不清的乱象震惊了。这个蓝发少年的眼睛瞪大了，下巴也合不拢了，就连那怀里的冰块也因为一时失神而滑落掉在地上了。
“艾丽安！”
少年大叫着赶紧扑到冰块上边，他十分小心的将之抱起来，用袖子将那表面上的雪尘擦了擦，在很谨慎的确定了那包裹在冰块里的苍色少女没有异状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将冰块抱起来了。
蓝发少年与“冰块少女”所在的这个地方，是这片连绵雪域中唯一一处有人生活的聚集地，也是整个西北蛮族的萨尔拉索大帝国的心脏——“冰封王都”。
艾利奥鲁是追着艾丽安进入雪域的。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一号，裂谷都市“斯利威尔”的废墟之上，空天裂开了。那“苍蓝色的彗星”与“闪动着群青光辉的巨星”都拉出了长长的轨迹，在天空中交织着，激烈的碰撞着。在后来，苍穹的激战结束了，获胜了的巨星褪去了群青色的光华转变成了暗淡的蓝紫色于天边渐飞渐远了，而那战败的苍色小彗星则变成了一颗流星坠落了。
蓝发少年呼喊着自己妹妹的名字追了上去，他奔出了都市废墟，跨过了裂谷的白石大桥，他在雪域中艰难的跋涉着，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一连迷失了好多天，而最终当他在茫茫雪原中发现那抹熟悉的苍蓝色时，那少女的身体早已经被厚厚的坚冰覆盖了。
“坚持一下啊，艾丽安。”
蓝发少年在此前一直是这么反复念着的，他能感受到冰块中那微弱的生命搏动，他一直抱着冰块走着，不在乎自己变得怎样，而只是想要将自己最重要的妹妹唤醒。
“别担心，皇兄我一定会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我会拜托他们生个火将妳身上的冰块融化掉的。在此之前妳一定要坚持住啊，艾丽安！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妳说，我还没听到妳为自己在异空间（梦幻斯利威尔市）中的所做的行为的解释呢！”
直到到达这被誉为“风雪中的希望”的冰封王都的前一刻，艾利奥鲁都是这么不吃不喝的前行着，叨念着的，这些话既是他的决心，也可以算是他的自我安慰。然而，这少年根本就没有料到，在终于抵达这座城市的当前，映入自己眼中的却是这般混乱惨烈的景象。
雨林先祖“白猿”的军队在肆掠着，城市中的雪域军民们在死不认输的顽强抵抗着。因为低温干燥的缘故，雨林部族所得意的“火攻”并没有使这座正被侵攻的城市燃烧起来，但纵使如此，那些冰砖排成的整齐街道也依然在践踏中碎裂了，那些美观的冰雪建筑也依然在双方激烈的交锋中纷纷坍塌了，就连城中心小广场上的那尊巨鹰冰雕也在杀伐声中受到波及，变成折翼断翅的模样，最终凄惨的倒在地上，碎成无数块了。
……
到处都能见到跑动着的人影，随处都能听见人类的叫喊……艾利奥鲁抱着艾丽安在碎裂的街道上有些摇摇晃晃地走着，他走了很久，最终还是面对着身前的一堆建筑废墟停下来了。
这个少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又是难以言喻的绝望，他在此时，感受不到任何周遭的温暖，也没来由的就认为自己的皇妹快要没救了。而这种冰冷的绝望，在周围事物纷纷毁灭的景象中渐渐转变成了一种莫名的焦躁，那焦躁又在吵杂的人声中慢慢化作狂暴的愤怒。
“呀！”
冷不丁的，远远的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绝望的、焦躁的、愤怒的蓝发少年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就循声望去了。少年那双蒙着一层死灰的深碧色眼睛立马就睹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刚刚那座冰雕碎裂的小广场上，来自阿特拉迪斯城的那个高大健美的女人正一边嘴角上翘的狞笑着将右手臂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而那个被女人掐住脖子的银白色“触角”小女孩，正在踢打着双腿，痛苦又徒劳的挣扎着。
喀拉。
见到这一幕的少年，心中似乎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碎掉了，他那份膨胀到极点的愤怒，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的，“砰”的一下子爆发了。
“艾丽安快要死了……都是你们害的……不管哪一边，哪一边都是这样，你们就这么喜欢征战吗！诅咒你们！我要诅咒你们！我要将你们统统都抹杀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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