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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前传》2

《理想国·前传》2

因为上一章的内容丢失,今日补发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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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做一个梦,频率不高,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少。

可是那梦却愈发清晰圆满,毫不间断,如同一个平行世界,以至于金能回想起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多么细致的。

诸如门把手的锁孔是开合式还是拉伸式啦,窗帘的连接扣有几个环啦,甚至于家中夹竹桃的先后开放顺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哪一朵每年都是最先开放的,以及又是哪一朵在冬风拂过时最先凋零。

梦里的他住在矮小破旧的平民居里,地方不大,背后就是农田,人们住在同一个小镇上,每天谈论的都是柴米油盐的生活,没有阴谋,没有权贵,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嘈杂,没有学不完的贵族礼仪和守不完的规矩,更不会有包裹在精钢铠甲里的骑士突然闯进家门,摧毁你的一切。

他的母亲是一名幼教老师,在一所私立教堂帮着神父教导孩子们,工作不轻松,但她仍然每天带着笑意。

他的父亲是一位体面的商人,常年奔波在外,每个月会送来手写的信件以及生活费用,一张总是带着油渍和尘土的纸上叙述着深情的爱与思念。

金的母亲很漂亮,生育和生活的烦劳并未夺去女人妙曼的身材,理所当然的她受到了全镇人的厚爱,人们喜欢这个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女人,尽管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奔波,导致生活有所不便,但有的是同龄的妇人愿意帮助她,打水,买菜,或者是每月一次的家庭扫除。

他们同样喜欢金,这个笑起来如同天使般可爱的孩子,金发如麦穗,蓝眼如碧天。

金还在上学,他已经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了。尽管在教会学校里的学业繁重,但比他更加繁忙的母亲仍会每天按时回家,给他做饭,洗衣服,或者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拉着金不让他写作业而是陪她整理教学所需或者跳舞。

她在金三岁的时候开始教他跳华尔兹,让小小的婴儿肥脸蛋的男孩站在她的脚上,金会咯咯的笑,笑的口水顺着嘴角滴到领口,然后母亲会用柔软的手帮他擦去,并且在他粉嫩的脸颊上一吻。

金七岁时开始害羞,不让她亲自己,那时母亲会假装伤心,别过头不去理他,等着心里不安的金主动腻过去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一招在金十二岁时彻底失效,但那时的金已经极懂事了,会像个真正的绅士一般,邀请他的母亲在晚会上共舞。

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带他去野餐,在樱花树下铺着巧克力色与奶油色相间的方格布料,母亲亲手编织的藤篮上夹着金采回来的野花,女人用小茶壶给白瓷杯里倒上红茶,热腾腾的华夫饼和提拉米苏被精心摆成了心的形状。

金是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这是梦。

也只是梦。

无数个深夜里他冲母亲说:“我去那边看看。”母亲会微笑着看他跑远,淡淡的白雾从他脚下蒸腾而起,愈发浓郁,那纤细优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一片纯白之中,金就会从梦境中从容的醒来。

他何曾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没有贵族间的尔虞我诈,不会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和接待,父亲不会在深夜里低吟叹息,母亲也会笑脸常开。

改变是微妙的,很多你曾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再是以前那样了,迟钝的人们才会发现时过境迁,山崩地裂。从日常起居开始,金发现身边的仆人在一个个消失。园丁不见了,花园荒芜,杂早丛生,名贵的花枯萎凋零,一阵强风便会将泛黑的花瓣卷至地面,脚踩过,与泥土也没什么两样。

厨娘走掉了,只剩下一个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艰难地处理着食物。他很难分辨蔬果之间的区别,调味料的比例也不对,总是会把糖盐酱醋弄混,菜品的味道也是奇奇怪怪的。

管家和女仆一夜之间作鸟兽散,金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着背着小包的男男女女走出庄园。

他们有人会回头,有人会哭泣,更多的却像是在逃避灾祸似的,健步如飞,低着头几乎奔跑起来。

金不明白。

他们明明对自己那样好,恭敬有礼,自己也会分给他们糖果,可是离开时他们却连告别都不肯说一声。

金太小,他不知道什么事清者不清,烈女偷情,圣人藏污,贤良纳垢。泥水里摸爬滚打的生民哪容得下那么多的丰功伟绩,不过是喜爱这些污言秽语,哪还容得下“高洁”二字。

只是他再也问不出那些无知又天真的可笑的话语,再也等不到温柔的亲吻和拥抱,那些过去的岁月就像大风里的雪花,忽的就不见了。

浮生若梦,似梦非梦。

额头冰冰凉凉的,略显粗糙的触感却让金异常安心。

他昏睡了不知多久,半梦半醒间却总能感觉到有双手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他的脸颊。

身体热的有些不正常,就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数次试图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图像。

紧接着又是不知长短的黑暗。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语调是俏皮活泼的,速度很快,金听不懂。事实上,他根本听不清那模糊的音节。

不过这样也不错了吧。

他迷迷糊糊的想,陷入了轮回的梦境。

一遍又一遍。

他奔走在寂寥无人的长巷,身后是兵甲与弦振声,并伴随着身旁阴影的侵蚀越来越近。

金拼命的奔跑,可是从天而降的血水狠狠拍打在他的后背,压着他跌向地面由影子铺成的泥沼。

天渐渐黑了,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

他的双脚没入阴影,每一步都会带起粘稠的影子,泥水般拖拽着他的脚步,身后是海上暴风时才会有的浪潮,劈头盖脸地向金扑来。

他在风暴里挣扎,咸涩的液体灌进嘴里,外力逼迫着他吞咽下去,那味道让人恶心作呕。他开始胡乱挥打着双手,海怪从阴影里浮现,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把他拖进更深的黑暗。

金隐约听到了潮水的声音,在那具有独特韵律的节奏里,仔细分辨着人们交缠相错的话语。

母亲的说:“走吧,快走吧,你会活下来的。”

父亲说:“走吧,给我走的远远的,忘了格零的姓氏,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一缕清风拂面,带着光,点亮了他眼前的路。

金猛然睁开眼。

玫红的长发略过眼前,带起一股子他熟悉的香:“衰崽!他醒了!”

那是贵族小姐才会用的香粉。

软床垂帐,落地窗,从窗外看去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更远处是翠色的森林,金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抓着被褥的手紧了紧。

他骤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软绳绑在了床脚,束缚得极紧,床头柜旁放着瓷碗,一点无论是味道还是颜色都不太妙的棕黑色的液体在碗底荡漾。

红发女孩奔出房间半个身子,突然又回过神冲回了床边,手忙脚乱的帮他解开软绳:“抱歉抱歉你一直在挣扎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这样!等着啊我把我弟弟叫过来!”

她嘴里是不停歇的,从金被主人带回来吓了自己一跳到现在主人离开了,金却昏睡了足足三天,好在自己用了特制的魔药才把他给唤醒。

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是闪着光的,一张犹如牛奶里浮现蔷薇花瓣的脸颊,眼睛是柔软的玫瑰红,一身女仆打扮的衣裙上被人工加上了不少的蕾丝与花边,粉嫩嫩的蝴蝶结不屈地左一个又一个,从头到尾都是无可挑剔的少女心。

“我叫艾比!你是叫金,对吗?”欢快的姑娘当然会有一个欢快的结尾,艾比满嘴的跑马总算是告一段落,她把目前金可能想要知道的东西说了个遍,生怕他不满意似的添油加醋了足够腻死人的调料,将金沉睡时的样子说得惨无人道,并且义愤填膺地讲那些人贩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直到那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眸子终于注视到了金身上,她才戛然而止地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轻快。

她看到的是一个饱受虐待的少年,比她大不了两岁,空洞的蓝色眼睛像被没有被精心保养过的蓝色妖姬,年轻的身体消不去那些屈辱的痕迹,苍白的面色和被咬得肿胀的嘴唇诉说着他的恐惧。

“你……没事吧?”艾比犹豫着,伸出手试图触摸金的肩膀。

骤然暴起的反抗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被狠狠推了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条件反射般压低了身形,单手背到了身后,有尖锐的光芒从她袖口闪过。

防备的架势在埃米冲进房间后终止,稚嫩的少年手里还拿着花洒,茫然无措地看着房间里对峙的两人。

床上的少年瞳孔收缩,呼吸急促,就像溺水良久的人终于接触到了空气,拼命将那救命的良药吸入身体里。

他慢慢靠近自己的姐姐,安抚性地让她放下手里的武器,接着面对着金举着双手,缓缓下压。

“别怕,”他轻轻地说,“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金低着头,张开嘴,几次抽动着声带,却只是发出了破风箱一样沙哑刺耳的抽涕。

他一手抓住胸口的衣服,仰起头,一声饱含着痛苦的哀鸣响彻了天空。

如同鬼子嚎月,触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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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心不在焉地捧起茶杯。

对面的男人已至中年,秃顶与其肚皮的鼓胀程度成正比递增关系,权杖上的钻石甚至比不上他油光水滑的脸来的有光泽。

紫罗兰侯爵环顾一周,心痛的发现全场最能洗洗眼睛的莫过于那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圣殿骑士,遂将视线定格在那些花纹繁复的盔甲上。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另一个男人,唯一一名拿着双剑的骑士。尽管残余在大多数人们记忆里的仅有他令人诟病的说话方式与成为全城笑料的女人缘,但在格瑞的回忆中,他所在的骑士团,确实是没有这么多无用的繁文缛节。

“大人对于骑士团很有兴趣?”

果然是不出所料的肥腻嗓音,就像刚吞了一块猪油的苍蝇。

实际上这次没根没底的会面就已经让格瑞极为不满,若不是碍于教皇的面子他绝不会来到此处。

登格鲁作为唯一一个教会地位与皇族并重的王国,其地位与其他国家对比起来极为尴尬。

诸如圣空雷王这样的王权专制国家看不起怯弱的皇族,而仅凭信仰建国的幻兽又厌恶权贵的指手画脚,两厢不讨好的情况下,能够使登格鲁至今仍占据了大陆一方疆土的唯一原因,就是兵力。

以教会为首的圣殿骑士团,与以格瑞为首的贵族军队。

当下皇族三女二子,其中二女已被派往他国联姻,唯一的小女安莉洁因为年纪尚小仍居住在国内,其余二子虽比不上圣空雷王的那几位继承人,倒也算是能搬得上台面,但若是从继位的角度看,仍是差了那么些许。

教会借此在国内大肆扩张势力,建立地方军,创办学校,甚至隐隐压了皇族一头。

如此情况下,作为皇族军队领袖之一的格瑞,自然要留教皇三分面子。

“不。”男人清冷地说,“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那个酷似某种身穿着人类服饰动物的跳梁小丑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隐在袖袍下的指环叮叮当当,撸了一串,格瑞想象着那仿佛腊肠似的手指,嘴角微微一翘。

“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近日的流民暴动事件?”恰到好处的转话,教皇笑容可掬,脸颊上的肉松弛下垂,豆大眼珠紧紧盯着俊美男人的面容,鼻翼抽动,活像只随时准备着密谋造反的哈巴狗。

有侍者送上了笔墨,哈巴狗看也不看呈上的文书,一手挥墨落下几个字,因为格瑞的不言他语异常满意。

他似乎错误的将男人的沉默当成了某种默认,慢条斯理地拿捏着嗓子,用的是不知从哪班子戏剧学来的强调:“贱民们不知苦,只想着向我们讨要好处,殊不知我们也苦,军饷,维修,处处要钱,近日又听说圣空那位希望自己的继承人早日继位,您也是知道他出了名的好战……到时候……还得请大人您多多出力……”

紧接着一声长嗟,忧国忧民的悲叹真情实感,听的人胸闷气喘。

“听说格瑞大人近日买了个小奴隶?”国家朝政与个人私务衔接得没头没尾,话里头都是一样的分量,轻飘飘地,就这么过去了。

格瑞将手杖从左右换到右手,用拇指摩挲着顶端粗糙的纹饰。他微微张唇,舌尖抵着齿背,从接下来可能脱口而出的话里挑剔的巡视一圈,最终选了个攻击系数最低的,硬邦邦扔到了地上。

“与你……何干?”

还弹了两下,回荡在空荡荡的教堂。

银发男人挑起下颌,傲慢地彬彬有礼,行礼告退。

不知民间疾苦的平民,不知珍馐佳肴的贵族。

赶了上百公里路过来听一个笑话,也算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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