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也正是在克劳狄亚等人前往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半个钟头前,毕加索的秘书吉诺娜正跟随副院长马蒂斯返回美术院。
此时的巴黎依旧身陷恐慌,以布劳涅森林为首的公园,更是成为亚马逊沼泽地的光景。伴随着潮湿的雾气,四处都是不断延伸的藤蔓,途经此处的马蒂斯,透过车窗焦躁地吐了口声,便回过头盯着驾驶席上的吉诺娜。
“能再快一点吗?”
“抱歉,马蒂斯大人,以我的水平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该死,这样下去达利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
马蒂斯狼狈地咬了咬大拇指,配合嘴角画成微笑状口红的小丑打扮,令原本紧张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滑稽。
“马蒂斯大人,你脸上的油彩有部分剥落了。”
向来严谨的吉诺娜忍不住地笑出声。
“大概是汗流得太多……见鬼,妳给我专心开车。”
马蒂斯擦了擦额头,神情颇为不快的他,似乎还在顾虑什么。
就这样,两人一路上没再多说。
从香榭丽舍一直赶到戴高乐广场的附近,加上摆脱沿路藤蔓纠缠的时间,共辗转四十分钟。吉诺娜将轿车停在美术院门前,跟着马蒂斯灰溜溜地走进管状通道。
“毕加索那家伙,真会给我捅篓子。”
“为何要那么说院长呢?”
面对马蒂斯突如其来的抱怨,吉诺娜好奇地问道。
“因为他总是喜欢把最麻烦的事情推给我,比如《最后的晚餐》真迹的所在。”
“那幅画不是藏在意大利的德尔格契修道院吗?”
吉诺娜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别装傻了,妳可是那家伙的秘书,该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最后的晚餐》其实就在巴黎,毕加索为隐瞒美术院的评议会,擅自将它的保管工作交托给我。”
“因为毕加索大人说过,有些话,根本不需要直接说出来。”
“嘛,这到确实是那个家伙的风格。”
马蒂斯慎重地点了点头,似乎像得到口令似的松了口气。两人穿过灰色主调的大厅,乘着电梯抵达地下四楼底层,沿着金属通道,来到简约风格的地下陈列室,面前是一幅竖立摆放、长达四公尺的壁画。
“妳是毕加索的秘书,应该也知道密码吧?”
“是的。”
吉诺娜点了点头,毫无顾忌地将手指按在画上,墙壁顿时切换成开启的通道,所谓密码并不存在,显然,这是马蒂斯在试探对方。
“很好,进去吧。”
“可是,马蒂斯大人,这里除了院长私藏的个人真迹以外,便没有其它东西了啊。”
“没错,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取出他的真迹。”
马蒂斯仿佛看穿了吉诺娜心中的疑惑,毫无防备地取出一块黑炭色的木雕盒。
“那是……骨灰盒?”
“没错,我们要在这里造出外型和真迹相差无几的赝品。”
马蒂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接着说道。
“复兴者……那帮家伙已经得到美术院的最高机密,不仅如此,整座城市也在遭受他们的袭击,这些怪物想以人质与情报要挟我,交出《最后的晚餐》的真迹。”
“如果不交出来后果会十分严重吧?”
“没错,虽然交出那幅画的真迹,同样也很严重。但我想到了,用临时完成的赝品,或许可以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但若让他们发觉那是赝品呢?”
吉诺娜颦起眉头,语气显得有些困扰。
“呵呵,光凭这以假乱真的技术,至少可以给我们拖延一些时间吧?”
“马蒂斯大人想得真周到啊。”
“哼哼,何止周到,如果不去考虑发动,你根本就看不出那是赝品。”
“不过,这也是以人的生命所交换的、表面上的奇迹吧……”
“那只是过去被曾为生命的一部分东西。”
马蒂斯否认地摇了摇头,便打开骨灰盒,准备洒向挂在墙上的一幅抽象风壁画。面对这一仓促的举动,吉诺娜错愕地张大眼睛,出声阻止。
“等等,您在做什么!那是毕加索大人的《亚维农的少女》的真迹……是当今的稀世名画啊!我们不是应该寻找《最后的晚餐》的真迹吗?”
“没错,是《亚维农的少女》……那家伙最得意的一幅作品……但没人想到,那个疯子,会把《最后的晚餐》的真迹藏在这幅画里面。”
“真迹……的里面……还有真迹?”
面对马蒂斯难以揣摩的微笑,吉诺娜甚至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一幅画的真迹竟还能够藏入另一幅画里────姑且不论画框的长度与高宽,究竟是要怎样,才能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没什么奇怪的,所谓真迹,都是你我无法理解的‘画’的本体。”
马蒂斯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回答,这也令吉诺娜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浮躁起来。
“那么,马蒂斯大人要怎样才能取出那幅《最后的晚餐》的真迹?”
“只要销毁《亚维农的少女》便可做到。”
马蒂斯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自己最初纠结的地方。
“这太疯狂了,难道你真忍心毁掉院长的这幅旷世名作吗?”
吉诺娜大声驳斥,显然,她还没有理解对方的用意。
“不,单是制作赝品的话,直接将骨灰洒在《亚维农的少女》上面就行,并不需要解放里面的真迹,说不定还能同时做出两幅画呢。”
马蒂斯付之一笑,就像是卸下担子似的,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这样吗……”
吉诺娜低下头,恍然大悟地喃喃道。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马蒂斯困惑地眨着眼。
“不,没有,完全没有。”
吉诺娜大声笑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更加开朗的她,接着说道。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是,完全的不对劲呢。”
“啊?”
话音刚落,马蒂斯便感到一阵剧痛,那是犹如子弹击中大腿的痛楚────惨叫一声,单膝跪地的他,咬紧牙关,对方的一击可谓准确无误,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妳……究竟是……”
马蒂斯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很明白,自己未有听到弹膛咔嚓的响声,也就是说,吉诺娜并没携带手枪,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成功偷袭自己,除非────
“从分院派往巴尔达萨雷艺术基金会的守卫画师,因为数年前与毕加索的一次会晤,便从此成为他的秘书。”
面对小丑男的质疑,吉诺娜举起手中的无盖油性笔,轻描淡写地说道。
“巴尔达萨雷……原来如此,妳就是……隐藏在美术院里的内鬼吗……为何……毕加索那个老狐狸从未怀疑过妳?”
“才不是什么内鬼呢。”
吉诺娜扫兴地摇摇头,继续说道。
“相反,我将基金会的很多机密都提供给毕加索,就连暗中调查‘复兴者’的事,也是他委托我的,后来啊,我便打入内部,有个叫弗朗西斯科的男人还想让我调查美术院内的情报,但我却拒绝了他,这也令他被迫重新寻找内鬼。”
“但实际上……妳并没有拒绝?”
马蒂斯面色阴沉地提出反问,却遭致吉诺娜凶巴巴的叱责。
“开什么玩笑!臭男人的邀请,我会答应吗?让我成天跟一个臭老头厮混,这还不够崩溃吗!我可是非常安分的呢!直至那天,偷偷打探‘复兴者’的我,遇上了那个人……”
“那个人……”
“姐姐大人……啊……她是多么的完美,让我疯狂、让我挂念、让我妒火中烧,那个人的艺术天赋甚至超过毕加索,随便一个男人见到她都会怦然心动,就算是我,也会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说到这里,吉诺娜不禁忘我陶醉,夸张的声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这也令马蒂斯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地捂住嘴。
“原来如此……听得我都快吐了……难怪妳能习惯毕加索那家伙……你们两个……都是危险的变态呢……”
“你真无聊。”
吉诺娜翘起嘴角,似乎并没否认什么,接着往下说道。
“……好啦,差不多到此为止,马蒂斯大人,你也听说过‘为艺术献身’这句名言吧?如今,就是你来实践这句话的时候。”
“哼……妳以为光凭画出来的无声子弹就能打败我?”
马蒂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显然,这并不是在夸大。身为美术院元老的他,无论怎么自诩,其实力必然比寻常的守卫画师高出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思考如何反击的同时,嘴边突然喷出血沫,领子上有许多褶皱的白色小丑服,也被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的鲜血染红,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听到吉诺娜那道令人战栗的笑声。
“我不过是打算在您临死之际,想再陪您多聊会儿而已。”
吉诺娜莞尔一笑,暗灰色的双眸中流露出愉悦的神色。
“刚才那发子弹加入了我对‘毒’的理解,也就是被称为‘毒弹’的‘神迹’……换句话说,我之所以这么耐心回答你,只是想等慢性剧毒渗入你的体内,从而避免你有多余的时间回复。”
“见鬼……我居然会……上这种当……”
马蒂斯恍然大悟,双膝一软的他,已没有继续挣扎的力气。
“那么,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我就不客气地拿走了,多谢。”
面对将死之人,吉诺娜取走墙上的壁画,并朝他微微招手,撤离了这个房间。但她却没有注意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蒂斯,正转动着纤细的手指,用笔描绘出简陋的气球,伴随咻咻吹来的怪风,圆嘟嘟的气球缓缓飞向窗外。
02
光芒散尽,漆黑一片。
温暖的风拂过马良淡黄的皮肤,令她重新睁开双眼,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灰色世界,向四周寻觅,她只见一片羽毛飘落在地上。当她正要捡起的时候,下一秒,羽毛在空气中融化,变成一支精致的圆头油画笔。
“这是莉伯特小姐的……为什么……”
马良傻傻地愣住了。
“汝,还不明白吗?”
又是那个声音。
总是在这种莫名奇妙的时候响起的、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对方竟直接出现在马良眼前。
就好像是面对镜子一样。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那双金色虹膜吧,让人不禁联想到野兽的细长瞳孔,即便相貌与自己分毫不差,表情却截然不同,甚至狰狞了几分。
“在汝伸手的那一瞬间,她的魂魄便已消失……或者说,是恢复了原状……也就是名为‘自由’的愿望。”
“又是妳在搞鬼吗……”
“不对哦,这次的吾,连登场机会也没有呢。归根结底还是达·芬奇的不对,将真迹销毁的话,吾的能力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即便是面对那个复兴者,也没多少胜算。”
“那么,莉伯特小姐她……”
“她是为挽救汝那愚蠢的自卑心,才送上性命的,幸运的是,被吾触碰后,虚无的神迹也变为现实的真迹,原本是画中的东西,如今却变成了汝梦寐以求的神笔。”
另一人正嘲笑着马良,像是野兽般低吟。
“我完全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马良埋下头,似乎不想再争辩下去。
“那么,汝现在想怎样?是继续在这个汝所描绘的内心世界里龟缩逃避吗?”
另一人却并未罢休,尖锐的笑声直刺马良。
“才不是那样!”
马良握紧手中的神笔,以怒吼还击的她,罕见地表现出不同于往日的单纯,比起愤怒,更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仿佛在回应她的声音,少女的身后吹起一阵清净之风,令她那泛着黑色光泽的发丝在空气的撩动下摇曳飘动。
“我也想……我也想在克莉斯蒂娜面前……证明我自己!我会让妳不敢再在我的面前嚣张!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
“呵呵,汝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另一个马良笑了,这次的她,出乎意外地没有反驳。
话语停止的瞬间,周围的场景也顷刻发生变化,与之前的灰色迥然不同,眼前是能够听到几声鸟啼的水泥街道。
与马良在一起的,还有已恢复成老人姿态的毕加索。
两人环顾四处,周围是破败的红砖墙房舍与稀疏枝桠,古老而又冷清,幽长的小巷里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酒吧、画廊、咖啡馆,琳琅满目,却有些被遗弃的味道。
“这里是……”
马良诧异地喃喃道。
“离博堡大街不远处的旧城遗址。”
毕加索微微颔首,心有余悸地说道,毕竟他也很清楚,要不是莉伯特的主动牺牲,自己恐怕连站在这里的机会也没有。
“是吗……话说回来,老爷爷你又是谁?”
马良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迷糊的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毕加索。
“如妳所见,老朽正是毕加索。”
老人闻言微微一愣,便蹙起眉间的皱纹,泰然自若地笑道。
“嘿,真巧啊,跟那个被揍的大哥哥同名呢!”
马良爽快地答道,尽管听上去更像是在嘲讽。
“你之前见到的那个大哥哥,也是老朽……”
毕加索尴尬地咳了几声,腰板挺得笔直。
“那么老爷爷,你有没见过一个留着金色长卷发、身穿童装、看上去脾气很大的小女孩?”
“妳是说克劳狄亚·达·芬奇吗……她已经变回来了呢……”
“是克莉斯蒂娜啦……啊……变回来了?”
“那只小猫咪早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啦。”
“那么,老爷爷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在哪里,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知道呢……”
正当毕加索开始整理头绪的同时,马良指着上空,打断了他的思忖。
“是气球!”
“那种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小妹妹,妳想要多少只,我都能给妳画出来。”
毕加索一边无奈地笑着,抬头仰望苍穹,并透过云层缝隙发现空中的那只气球。就在他继续观望的时候,急速膨胀的气球突然发生爆炸,伴随划破天际的轰隆回响。
从中迸出的,是鲜艳的绿、蓝、紫、橙、红色的竖条,相互交错,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尽管颜色杂乱,却能像烟花一样,给人惬心的生动效果。
“是马蒂斯的神迹!”
毕加索惊诧地睁大双眸,吸引目光的不仅是那从天而降的五彩竖条,而是不断交织的它们拼成清晰的字母,这还不够,字母坠落后产生的音符,就像咒语般充斥在马亥区的每一片角落,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似的。
“吉诺娜带走了《最后的晚餐》的真迹……”
听到回声的毕加索,随即喃喃自语,跟在身后的马良倾斜着脑袋,微微勾起双眸。
“吉诺娜……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啊,那是老朽的秘书……”
毕加索轻描淡写地说着,将弯起的右手食指抵在下巴上侧头思考。虽然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但那股架势却显得异常深沉。
“老爷爷?”
“老朽之所以在博堡被提香偷袭,也是由于她的出卖所导致。同时,也使妳们受到牵连。”
毕加索重新咀嚼了一遍这次事件的经过,回想了一会儿,便继续说道。
“看来,只有赌一把了。”
“?”
“虽然还不太确定,但我相信妳的克莉斯蒂娜一定也在那里,她被坏人给抓走了……换句话说,这件事情,我能拜托给妳吗?”
“我……”
马良张着嘴巴,脖子僵硬,并非犹豫,而是在这一瞬间想起,想起了很多关于克劳狄亚的记忆,脑海里即刻闪过走马灯般的画面────
在莫巴纳斯大厦与她的初次碰撞。
在卢瓦尔山谷戴上那个人所画的戒指。
蒙马特事件结束后,被她搂在怀中的瞬间。
以及,这两个月以来,与她在一起的短暂生活,她所有的表情,严厉、愤怒、悲伤、喜悦,全都映照在马良的脑海里────自己明明是作为她的助手,却从未帮上什么忙。
甚至是与她共同执行任务的时间,也没有多少。尽管如此,马良却十分仰慕她,不仅是因为才能,还有更多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想要在那个人面前证明自己────
得出结论的马良,望着自己手中的圆头油画笔,轻轻地笑了。
“想好了没,分院的孩子……老朽并不打算勉强妳的。”
毕加索无奈地一声长叹,看得出来,他的信心也并不是很充足。
“嗯!”
马良干劲十足地颔首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出克莉斯蒂娜的!”
03
同样目睹这场气球爆炸的还有平贺。
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对副驾驶席上沉默不安的弗兰浮起一抹笑意。
“知道吗小子,吉诺娜……那个毕加索的秘书抢走了《最后的晚餐》的真迹,这可是头条新闻哦。”
“吉诺娜小姐她……为何要那样做……”
弗兰抖着声音问道。
“我也不清楚。”
平贺踌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
“本来这种工作是要我做的,但那帮家伙却选择了其它人。”
“这种工作?平贺先生……你……在说什么啊?”
弗兰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原本就不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人啊。”
平贺从容不迫地笑着,继续说道。
“我的合作对象是‘复兴者’弗朗西斯科·梅尔兹,本来,分院派出的是马良与另一名守卫画师,只不过,我却杀掉那人,并成功代替他,与马良一同前往巴黎。分院的人至今被蒙在鼓里,我与马良,其实是带着不同任务来到这里的。”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以来,你都……”
“是的,我将你们的动向全部反馈给了‘复兴者’……包括你们在蒙马特的一举一动,以及三号实验的‘祭品’莉伯特跟随你们的事实。”
“为什么……我……明明是那么信赖平贺先生你的……”
“不服气的话,就在这里打倒我。”
平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又不是小孩子干架……打倒什么的,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平贺先生,我也做不到……”
弗兰略作停顿,泄气地埋下头。
“什么啊,居然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徒弟,难道说,即便是你的师傅被‘复兴者’抓走也没关系吗?
“不、不可能!师傅她……她才不会输给你们的!”
弗兰开始焦躁起来,这也令平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很难说哦,不然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那是因为……”
弗兰懊悔的歪起鼻梁,双手按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全盘否认────毕竟,他也有必须想要确认的事情。
“知道当初为何我要让你留下来吗?”
平贺窥视着弗兰的双眸,侃侃而谈。
“那是因为我很欣赏你,小子……所以,我不想看到你白白送死。即便去了,也只会拖累你的师傅。”
“别开玩笑了……你明明出卖了大家,还会在乎我的安危吗……”
“要不,我送你一程去确认下如何?只不过……瞧你这孱弱的样子,就算找到你师傅,恐怕也救不了她吧?”
平贺的挑唆再度刺中青年脆弱的神经。
“别小看我!”
弗兰攥紧拳头,回想起当初誓言的他,竟一改往日的怯懦,罕见地鼓足勇气,用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声音说道。
“我可是克劳狄亚·达·芬奇的弟子,立志要成为未来首席画师的男人……告诉我,他们……那些指使你的‘复兴者’,究竟在哪里……!”
“你先等一下。”
面对弗兰稚嫩的怒意,平贺按着太阳穴,将手移到放在变速杆前的纸杯座,取出钥匙,打开中控台右侧的储物盒,从里面取出一根古典风格的大理石圆筒,上面叠放着六个金属圆盘,配合两端图案,圆盘上也雕刻着完整的字母表。
“这是我与弗朗西斯科交换情报时的密码筒,说起来,也是你祖师爷达·芬奇的发明。里面藏匿的莎草纸上或许留有你想要的东西,嘛,首先我们必须得破解一组五位数密码。”
“用‘神迹’直接解开不行吗?”
“强行破坏的话,里面的醋就会流出来,莎草纸也会融化。当然,要是输入不正确的密码也会一样,圆石筒两端施加的外力会在里面形成一种推力,从而对里面的醋瓶产生压力,最终损坏玻璃瓶令醋流出来。”
“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弗兰以掌拍额说道。
“傻小子,我对你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知道密码。”
平贺用鼻子嗤笑了一声,表情兀自不变地回答。只见他把密码盒揽在怀里,开始输入字母,弗兰正在一旁屏住呼吸地看着。
“V-I-N-”
“平贺先生,这个字母是……”
“C-I-”
平贺输入了最后一个字母。五个连在一起,正好是VINCI,也就是芬奇的读音。
“好了,我要把它打开了。”
平贺将圆筒的盖子放在桌上,倾斜着圆筒,往里瞅着那张卷起来的纸,将包在醋瓶上的薄莎草纸取出,咧嘴一笑,对着纸中的拉丁文轻声念道。
“篡改仪式的地点,选在卢瓦尔河谷的克洛吕斯堡。也就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故居,昂布瓦斯城。”
04
意识处于深沉的晦暗,阖上双眼的克劳狄亚仿佛见到一个更加清晰的世界。
那是一段曾被自己遗忘的、久远的过去。
想起来了,自己之所以讨厌狭窄的空间。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本能厌恶,而是在童年时代留下的阴影────
那时的克劳狄亚,是个喜欢洋娃娃的温顺女孩。
然而有一天,不知为何得罪家人的她,被关入不到五平方公尺的储藏室,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霉味,室内除了挂在墙上的壁画,便只剩下一户高处敞开的玻璃窗。
“放我出去!”
无论她如何努力敲门,外面始终也没有回应。
虽然考虑过脱窗,却又因为高度的差距,完全爬不上去。
这时候的她,是多么渴望自由,又是多么惧怕这个阴暗而又狭窄的空间。
日夜数度轮替,直至三日后的夜晚,被关在漆黑囚笼里的克劳狄亚,忽然被壁画散发出的强光惊醒。最初她只是感到恐惧,但当她发现,眼前的视野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时,克劳狄亚深深相信,那幅画终将会拯救她。
于是女孩便一直等待,直至大门终于敞开的那个时候,气若游丝的她抬起头,却见一个眼角噙着泪水的妇人正走向自己。
“柯赛特,对不起……”
女孩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自己明明是叫克劳狄亚,是那个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后人────
不停痉挛的女孩想要这么回答,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一直以来辛苦妳了,柯赛特,这个世界并不值得妳留恋……”
眼角濡湿的妇人继续说着,似乎并没有在意女孩脸上的惊愕。
“成为那幅画的赝品吧,那里,将会是妳最后的归宿……”
无法开口的女孩惶恐地抖着手,想要捂住耳朵,想要拒绝妇人的声音。
骗人。
骗人。
骗人。
骗人。
全是骗人的。
这与自己迄今为止接受的记忆毫不一致,根本就是胡编乱造。没错,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吧,柯赛特,从未没听过那样的名字,从未────
“没错哟,那个女孩的名字确实是叫柯赛特。”
就在这时,一道魅惑的声音唤醒少女,宣告了这场梦魇的结束。克劳狄亚赫然睁开双眸,眼前是摇曳着微弱烛光的地牢。
“怎样,对这个地方感到满意吧?”
克劳狄亚循着声音转过身,借助幽明的光线,捕捉到铁栅栏外伫立的身影,一个妖艳的绿发少女,长发紮成双马尾,一身吊带连衣裙,更衬出她的性感曲线,几近工艺品的白瓷脸上,正露着戏谑的笑容────克劳狄亚这才想起来,那是曾在自己击败提香后,倏然出现的身姿。
“妳也是……复兴者吗……”
克劳狄亚以一脸愣住了的表情喃喃道。
“安德列亚·曼坦尼亚。”
少女毫不介意地报上自己的大名。
如毒蛇吐息的声音令克劳狄亚的表情瞬间凝固,背脊一阵发冷的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眼前这个人,正是北方帕都亚派的代表人物,年代比提香更为久远的艺术大师。
与提香不同,曼坦尼亚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作为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版画画家,他曾撕毁与师傅斯夸乔尼的协约,为了成名,甚至当上了威尼斯派创始人雅可布的女婿。
后来,他搬到曼图亚成为那个地区的艺术界主宰,尽管如此,他仍未满足。对于空间透视出奇狂热的他,大胆地接触了耶稣之死的题材,并着力描绘人体平面、缩短透视形态,将难度最大的透视比例缩短完美地征服。
可更令人吃惊的是,那样伟大的画家竟会以这副少女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究竟是她布下的圈套,还是历史记载的谬误?
“妳……真的是那个雅可布·贝利尼的女婿……宫廷画师安德列亚吗?”
面对克劳狄亚投来的疑问,曼坦尼亚浅浅一笑。
“正确的说,是‘复兴者’安德列亚·曼坦尼亚。”
“那么提香呢?”
“他已经被我杀掉了,嘛,对于‘复兴者’来说,反正也只是一时的死去。”
“够了,我明白妳想说什么,所谓复兴者,也不过是被‘笔’画出来的人物,就像莉伯特那样,对吧?”
克劳狄亚厌烦地用手捣着额头,毕竟,这不是她要关心的问题。
“错啦,尽管大家都是画中人,但性质却完全不同喔,我是灵魂被实体化的神迹,因为融合了活人才获取新生,而莉伯特则是被画家虚构出的神迹,拿角色定位来形容,我是新人类,莉伯特是人偶,而妳,却是死神。”
曼坦尼亚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却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我是……死神?”
“字面意思啦,用夺去女孩性命的画所诞生出的生命,称作死神不是挺合适吗?”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子孙,你们这帮老不死才是那种玩意儿吧。”
克劳狄亚故作镇定地说道。
“需要我强调一遍吗?克劳狄亚·达·芬奇这个人物,从一开始是并不存在的。”
说罢,曼坦尼亚歪着脑袋,嘴角扭曲。居心叵测的她,像是在模仿录音机的声调,加快了说话的语速。
“记录,美术院机密Ⅸ报告书,五月十四日,检查柯赛特的尸体。五月十六日,我们将柯赛特的骨灰送往美术院,作为第四百二十五亿番号,五月十七日,达·芬奇的那幅真迹需要赝品,于是柯赛特的骨灰被幸运选中。”
“妳……”
克劳狄亚捂着双耳,头脑一阵混乱的她,像是呕吐般地挤出了声音。
“记录,五月十八日,赝品制作失败,从达·芬奇的画中诞生出一位女孩。这可真是个奇迹,只不过,她不能再叫柯赛特了。”
“住口……”
“记录,六月五日,我们对她进行了数项实验,这个孩子天赋异禀,成长速度惊人,或许她真的能成为新时代的达·芬奇。六月十四日,巨匠的后裔,‘神童’克劳狄亚·达·芬奇,正式进军艺术界……”
“闭嘴……!”
“啊啦,看样子妳总算明白了吧?”
曼坦尼亚感到满足似的轻捂嘴角,呵呵的笑了起来。
“本该成为名画赝品的骨灰,却通过一幅画变出人形,死神大人哟,妳说,这算是死人,还是画中人,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呢?”
“比起这些我更想明白,胡说八道的妳又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克劳狄亚浑身颤栗,神情愤懑。显然,她不是那种随便就会屈服于人的类型。而这个倔强的态度,自然也激起了曼坦尼亚的施虐心。
“如果要用画来形容,我是描绘未来、充满灵性与希望的划时代大作。”
曼坦尼亚一边说着,一边隔着铁栅栏的间隙,用手抬起克劳狄亚的下颚,贴近她的嘴唇,充满妖媚与威压的声音,宛如魔力般,令正想反抗的金发少女,不禁放弃挣扎。
“而妳,则是描绘过去、保留人性劣根的、被淘汰的颜料残渣……妳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祭品,改变这个世界,这样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出现妳那样的悲剧。”
“小妮子,别听她胡言乱语。”
打岔的声音蓦地从淡褐色尘埃中飘出,克劳狄亚目光右移,那是坐在对面的牢床上、穿着僧服的小胡子画师,显然,这个男人是她熟识的面孔。
“达利……你为何会在这里……”
克劳狄亚讶异地喃喃道。
“和妳一样,我是在香榭丽舍苦战一番后被抓到的,那帮家伙利用了某幅名画的真迹令巴黎陷入混乱。我敌不过他们,便被关押到这里,充当人质。”
达利自嘲般地摇摇头。
“啊啦,人质?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马蒂斯也好,毕加索也好,统统都不在了,如今的美术院可是输得连内裤都不剩了,你说我还需要人质吗?我啊,只不过是想让一个腐朽的元老,亲自见证下新世界的变革而已。”
站在铁栅栏另一端的曼坦尼亚,嘴角微微上扬。这也令在场的两人遽然瞠目结舌。
“马蒂斯……马蒂斯他不是已经撤离了吗!”
达利立马冲了过去,狠狠的击打着铁栅栏。
“没能及时通知你,真是对不住呢。要不,我去叫内鬼把那小丑的尸体抬回来如何?”
面对达利苦大仇深的表情,曼坦尼亚仿佛失去兴致似的,按着胸口低声说道。
“妳这个混蛋……”
“谢谢夸奖,明天的仪式我一定会准时告知,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捧场哟,还有妳,克劳狄亚,今晚或许会是妳最后的一夜,好好珍惜吧。”
说罢,曼坦尼亚咯咯地笑着,转过身去,离开这间昏暗牢狱。伴随着高跟鞋踏出黑石地板的响音,冰冷的风由铁条间吹入灰色石壁,仿佛嘲讽般的回声萦绕在两人耳畔。
“可恶……可恶……!”
达利恼怒地捶着床铺,显然,他还无法接受挚友已经丧命的事实。
“马蒂斯先不提,我总觉得……毕加索那个家伙还活着。”
克劳狄亚双手抱胸,似乎正在思考曼坦尼亚话语中的漏洞。
“又是妳那该死的直觉吗?”
“因为我无法想象那只老狐狸死掉的样子。”
“好吧,我同意你的观点。”
达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似乎逐渐冷静下来的他,接着发出短促叹息。
“那么,你觉得院长大人明天会来救我们吗?”
“那可不一定。”
克劳狄亚神情忧虑地摇摇头。这也令达利不禁苦笑。
“看来明天是在劫难逃了。”
两人相视片刻,空气略微有些沉闷。
“那个,达利……”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欲言又止的克劳狄亚这才缓缓启口。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就当是稍微陪我聊会儿吧。”
“行,你说吧。”
达利怔怔地瞪着对面的金发少女。
“你……知道美术院机密Ⅸ报告书的内容吗?还有,柯赛特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这些,我都知道的啦。”
达利长叹一声,像是要卸下包袱似的,从容地坦白道。
“因为,我就是那次实验的参与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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