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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女神(下)

自由女神(下)

10

翌日,人们早早守候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期待阅兵式的到来。

因为今天是国庆日,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巴士底狱被巴黎人民攻占,国王路易十六也被送上断头台,这便是震惊世界的法国大革命。

伴随热浪般的喝彩声,身穿迷彩服的军人开着装甲车挺进,护驾的是昂首阔步的卫兵,以蓝、白、红为主的三色旗四处飘扬,探照灯光柱交叉摇曳,人们由路旁的窗户将斑驳的纸花飘散在街上。

混入阅兵式人浪的小丑与一堆画家,则是为节日增添了几分祭典味道。他们就像是这次派对的主角一样,涌向街头,挥舞手中的笔,在空中勾勒出无数泡沫。

然而,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狂欢海洋,在阅兵式即将开始之际,这份喧嚣便转瞬终结────充斥的泡沫令人群瘫倒在地,仿佛前戏落下帷幕,将这片舞台占领的画家们,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分成一队又一队的人马,肃立在小丑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禀告副院长大人,八区已经封锁完毕。”

“很好。”

小丑不自觉地点点头,向脸上露出阴霾的画师说道。

“小子们,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现在美术院已进入一级警戒状态,事态紧急,你们都得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是!”

那位守卫画师自然也不敢怠慢,立刻挺直身子。

“马蒂斯,如此重要的时刻,为何不把毕加索叫来呢?”

此刻,一位穿着僧服的小胡子画师突然走到小丑面前,面有责色地说道。

“达利,你有所不知,我们那伟大的院长从昨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被称为马蒂斯的小丑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来这次还真有点棘手……马蒂斯,事到如今,赶快把那些秘藏的真迹带出来改吧,我们需要那样的武装!”

“醒醒吧,达利,那是能影响世界的东西!如今院内派系斗争激烈,每幅画都需评议会单独审批,就是毕加索也没那胆儿,你有那闲心便去做,我可没时间奉陪!”

就在马蒂斯刚说完的瞬间,远处响起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从香榭丽舍大街的四处伸出饱满的绿色藤蔓,令大地微微震颤起来。

“已经来了吗……各位,赶快解放你们手中的‘神迹’吧!”

达利咬了咬牙,带着一群守卫画师提起手中的神笔正欲反击,仓促地描绘“剑”、“弓箭”的轮廓,其中还有数人采用合作方式,努力描绘“投石器”的形状。

然而时间上的差距很快便显现,宛若瀑布直涌而下的藤蔓,犹如生物触手般蠢蠢欲动,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画师紧紧包裹。好不容易画出“剑”的形态,却因为藤蔓掀起一阵强烈风压的关系,纷纷掷落在地,队形崩溃。

“该死,早知道把我那幅《记忆的永恒》带出来也好啊!”

达利一边抽搐地抱怨着,用笔令藤蔓的形状产生扭曲,致使被缠在枝茎上的画师得以逃脱。作为美术院内屈指可数的大师,他的超现实主义风格,甚至能令画中内容产生幻影。

“你们几个别给我发呆,快把剩下的家伙拿出来,继续进攻!”

“是!”

在达利的引领下,守卫画师们重新站成笔直一排,倍受鼓舞的他们,向藤蔓再度发动袭击。纷纷从衣袖里取出自己珍藏的画作。

“Agito(觉醒)!”

顿时,画师们右手奋力一抛,丢出的美术纸掀起巨大骚动,伴随着强光,从中浮现的,有蜂拥而上的美洲吸血蝙蝠、来势汹汹的骑兵团、猛禽般飞窜的炮火。当然,这里面也有因技法不纯熟与空洞的思想,导致发动失败的拙作。

双方在圆点广场展开激突,不知源头位于何处的巨型藤蔓,依然在持续延伸,侵入破裂窗户的缝隙间,横亘道路中间破损的车辆,到处都是绿色的轨迹。

与此同时,由守卫画师们掀起的炮火弹幕,犹如从天而降的雨点给予藤蔓重创,骑士们趁着这股势头伺机杀入植物群,迎着轻盈的热风挥舞手中枪矛。

“哈啊啊啊啊……!”

一时之间,骑兵团的扫荡覆盖住藤蔓殃及的区域。从攻势上来说,拥有不同幻想武器的守卫画师是占上风的。但无论他们如何破坏、切碎、蹂躏,那些难缠的藤蔓总是会不断再生,几度将附近的街道变成一片绿海。

一边是后现代风格的‘神迹’描绘,一边是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巴黎的香榭丽舍,仿佛在不断的毁灭与创造中来回重塑。

“从规模上来说,对方是名画级别,而我们这边似乎不太够格啊……”

望着前方盖满的漫天灰尘,作为总指挥的达利审时度势地说道,

“达利大人,我不太懂,现在明明是平分秋色的态势,您为何会那样说呢?”

“还没看出来吗?神迹的威力是取决于三点,技巧性、知名度、独创性。但大师级名画是同时满足三点,足以影响世界的魔法。”

面对部下的质疑,达利伸手指向附近仍在匍匐延伸的藤蔓。

“名画‘神迹’的可怕并不取决于内容,而是其蕴含的无限魔力与独创性,它们不会像普通‘神迹’那样消耗殆尽。不是我泼冷水,纵使你画出数十、数百个逼真的火球、铜剑、妖兽、龙、天使也无法与它们价值等同。没见那堆枝茎还在延伸吗?我们的‘神迹’迟早会消耗完。”

“那该怎么办……”

“撑下去呗,劣质品是无法抗衡名画的。现在马蒂斯他们也撤退了,重点是找出那幅名画,虽然很可惜,但也只能把它销毁,只有这样,才能令一切恢复原状。”

说罢,达利用手捋着小胡子,嘴角扬起露出狼狈的笑容。能否坚持到结束,连他自己心里也没谱。站在身旁的部下则像是害怕似地直打哆嗦。

与此同时,战局进一步恶化。从藤蔓的裂缝中匪夷所思地喷出天然水,流向附近街道,足以覆盖脚趾的水面,这也令画师们描绘的‘神迹’如同被强酸溶解般化掉。

“居然还能玩这手啊。”

达利愣愣地说着,视线也朝水流经的方向游移过去,那是位于圆点广场东段的林荫大道,伴随着潺潺的涌声,根部相继被浸湿的椴树、槭树、槐树,就像先前那些藤蔓一样,开始不断生长。

然而盘踞在这条道路上并不止这些────

从远处零零落落出现的人群,犹如海市蜃楼般的影像。脚边溅起水花的他们,手持锄头、斧、枪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风格。

“为自由而战!”

领头人发出叫喊,一路尾随在后面的人们也高声呼应。慢慢的,人群数量开始逐渐扩大。如同那些不断生长的藤蔓一样,自由地扩散开来,形同汹涌的龙卷,若是伸手去触碰,说不定转瞬之间就会被吞没。

“是一般市民……不、不对……这看上去不太对劲啊……”

其中一位守卫画师目瞪口呆地退后数步。

“怎么可能,我们之前明明有好好催眠过的!”

“是你平时练习不够吧!”

“别开玩笑了,又不是想画什么就一定能达到那种效果的!”

画师们相互叱责,他们开始质疑自己的同伴,空气中弥漫着消沉的氛围,面对这压倒性的不利局面,达利蹙起眉头,暗自咂舌。

“若是那爱臭屁的小妮子在这里,说不定还会有办法……”

11

“哈啾!”

克劳狄亚罕见地打了个喷嚏,听上去可爱极了。

“妳怎么了?”

平贺偏过头,望着坐在客座上穿蕾丝童装的金发女孩。

“刚才好像有谁在骂我……”

“放心吧,这里没有谁敢骂你,我觉得就是毕加索也没那个胆。”

“别这么说,我在美术院可是得罪过很多大人物呢。”

克劳狄亚语带讽刺地冷笑着。

“这是妳的自由。”

坐在副驾驶上的莉伯特转过头说道。

“别老跟我提自由好吗,听着让人火大明白吗!”

克劳狄亚厌恶地撅了撅嘴,这家伙明明昨日还躺在医院,今天却生龙活虎地跟着溜出来。至于为何会这样,这得要从半个钟头前的事情说起────

“我是毕加索,你们敬爱的院长,现在美术院出现大危机了,请于四十分钟内速赶往马亥区的蓬皮杜艺术中心,我在那里等你们。”

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发展,但接到那个电话的却是莉伯特。

于是,这也演变成她要挟众人一同前行的结果,尽管护士有努力阻止过,可她们却在莉伯特“魔力”的影响下集体放假了────

“快看,天上有绿色的鸟在飞!”

将脸颊贴在车窗上的马良,兴奋地叫嚷着。

“妳是色盲吧,巴黎的天空会有那样的品种吗?”

被打断回想的克劳狄亚,坐到马良身上眺望天空。

“哦,还真是,那家伙正向我们靠近……”

“向我们靠近?”

平贺困惑地握紧方向盘。

“不、不对……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是鸟!它们是用藤蔓编织成鸟的形态!”

克劳狄亚倏然放声大叫。

“藤蔓?那种玩意儿不应该是长在树上的么,单独切开的茎部?”

“笨蛋,给我加速啦!”

“不行,前面塞车了!”

平贺皱起眉头,猛地踩下刹车又打上方向盘,处于疾驰状态的保时捷Boxster带着妖精般的凶鸣,甩出一个令车身斜四十五度的漂移。

但也正因如此,凑巧回避了“藤蔓鸟”向车窗发动的空袭。无法用‘神迹’还击的克劳狄亚,向身旁喘气的瘦弱青年瞪了一眼。

“弗兰,你身上还有几张‘神迹’?”

“抱歉师傅,因为是去沙滩,所以我忘记……”

“你以为我们是来度假的吗!”

话音刚落,数只扑空的“藤蔓鸟”张开绿色羽翼,再度飞向众人。眼见情形危急,坐在主驾驶位置的平贺转过身,将一张皱巴巴的美术纸递给克劳狄亚。

“拿去。”

“这是你的‘神迹’?”

“别犹豫,丢吧,反正我也不需要收藏。”

克劳狄亚点了点头,目光匀速地随着沥青色的轨迹移动,在藤蔓鸟将逼近车窗的瞬间,投掷出那张美术纸,轰然射出三道光束────令聚拢的“藤蔓鸟”慌忙四散,紧接着,空中刮起一阵夹杂雪粒的寒风,令克劳狄亚等人被迫遮蔽视野。

嗤、嗤嗤────当这道飕飕风声结束之际,众人睁开眼眸,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位黑发飘舞、肌肤玉洁的和服女子。

“呼……”

面对这群来势汹汹的“藤蔓鸟”,身穿小振袖和服的女人毫无惧色地直视着,将樱桃小嘴放在掌心上轻轻一吹,暗流涌动、风雪交加,纷纷扬扬的雪花,瞬间将青色怪鸟冻结。

“辛苦了。”

平贺探出车窗朝白衣女子竖了个大拇指,后者心领神会地嫣然一笑,便朝对面的左岸吹出一层厚厚的冰造桥。

绕过前方的塞车,重达一千六百多千克的黄色妖精霎时向桥飞速驶去,轮胎与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伴随咔咔的打滑声,车身有惊无险地穿过桥身。和风的白衣女子与冰桥的‘神迹’也在转瞬间融化。

“雪女吗……”

望着车后光景的克劳狄亚低声喃喃。尽管维持时间并不长,但从那栩栩如生的效果来看,无疑体现出画师深厚的功底。

“是啊,年轻时在分院练习的画稿。后来因为爱上西洋画,便没怎么练了。”

平贺握着方向盘,如释重负地说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平贺先生,你应该再画出来一个,明明那么漂亮!”

弗兰神情激动地赞誉,看样子似乎是被先前的雪女给彻底迷住了。

“小子,你那么喜欢的话,就该自己去朝那种风格努力。”

面对平贺沉稳的声音,弗兰胆怯地瞪了克劳狄亚一眼,便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哈哈……那还是算了。”

“哼。”

克劳狄亚发出不悦的声音,便没再理会弗兰。

“说起来,刚才那些绿鸟是什么东西?”

意外地,打破尴尬气氛的是马良。只见她正歪着脑袋,露出一副努力思索的表情。

“我的同类。”

莉伯特毫无顾虑地点了点头。

“什么?”

克劳狄亚探过头,面有惊色。

“尽管不是很明显,但我却能闻得出来,那些颜料的味道,就像是我曾经离开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跟妳一样,是从同一幅画里跑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吧。”

莉伯特露出苦笑,这也令克劳狄亚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说实话,看到妳能跟我们如此正常沟通,我真的很怀疑妳是在撒谎。”

“这没什么,毕竟对于我来说,沟通也是一种自由交流的方式。”

“妳又来跟我提自由!不是都说过别提这些了吗!”

克劳狄亚闹别扭似地抱怨着,坐在车里的其它人顿时心有灵犀地各自偷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气氛,愉快的笑声传出车窗缝隙,在晦暗幽深的杜勒丽隧道回响。

12

越过一片没有海盐味的人造沙滩,黄色的妖精驰骋在塞纳河沿岸,从大桥东端驶入马亥区,随处可见十六至十八世纪巴洛克风格的宫廷,但唯有一隅与这片历史遗址格格不入,那便是博堡大街,密密麻麻的街道相互交织,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外部钢架林立、管道纵横的场馆────蓬皮杜艺术中心。

数十年前,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曾提出在这里建造当代最伟大的文化艺术中心。而这个工程也获得当时美术院的支持,经过七年时间,一座长一百六十六米、宽六十米、高四十二米的反传统外露式建筑由此完成。

但是又有几个人记得,他在这七年投入不知多少心血,以至于场馆尚未完工便离开人世。即便是与他合作的美术院也无法否认,蓬皮杜的选择与决断总是会同时引起嘘声与喝彩。就如同这座建筑的复杂性,甚至矛盾性也一览无余。

“到了。”

克劳狄亚提示了一声,因为禁止机动车辆继续通行,平贺便将车停在广场外沿长达一英里的林荫道间,轻声感叹。

“妳们先下车吧,我跟弗兰留守在这。”

“为什么?”

克劳狄亚有些讶异地皱眉。

“因为我不太想见那个院长,至于弗兰,我想跟那小子聊一会儿。”

“你要这么说,我更不想见他呢。”

“不,他找妳们是有急事吧。那家伙不是只对女人感兴趣么?所以,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那好吧。”

话一说完,克劳狄亚的眼神便迅速瞄向弗兰。

“你要好好向平贺学习。”

“我会的!放心好了师傅……不、不对……学习?您这是要抛弃我吗!”

“正在考虑中。”

克劳狄亚以揶揄的笑容回应,并对身边的马良与莉伯特说道。

“妳们两个还不下车?”

“我也可以去吗?”

莉伯特面无表情地用手指着自己。

“去不去是妳的自由……见鬼,怎么感觉是我在模仿妳说话。”

克劳狄亚抱怨地说着,随同在身后的马良与银发少女面面相觑,便也跟了过去。

然而,或许是四周没见到游客的缘故,整座场馆比起印象中的怪诞滑稽,还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就这样,三人穿过郁郁葱葱的草坪,从一片呈坡形的空旷水泥地中踏进这座现代艺术馆,映入女孩眼帘的是顶部纵横交错的钢架,远远望去,就像是来到化工厂一样。

三人乘上漆成红色的自动电梯,由玻璃管道踱步至一百六十六米、高七米的灰色大厅,那里设有几处临时展馆。以蓝、绿、黄、红为基调的色彩平铺在墙面,工艺品琳琅满目,大楼的内部空间并不受阻隔,如此荒诞的风格,即便是好奇心旺盛的马良也感到深深压抑。

“呐,克莉斯蒂娜……那个院长大哥哥为何要把见面地点选在这种地方?”

“那不是大哥哥,妳啊……难道对他除了上次的变态相貌外便什么也没记住?”

面对马良疑惑的声音,克劳狄亚烦躁地叹了口气。

“哇,是院长大哥哥!”

没有听金发女童继续解释,马良双眼发亮地指着前方。

“都说了不是啦……啊?”

很快反应过来的克劳狄亚顺着马尾少女所指方向瞥去,只见一个穿短袖夹克的红发男子正被绑在钢管上,鼻青脸肿的惨相。

“哈哈,毕加索,你怎么又用‘神迹’变回去了?该不会,是招惹到外面的女人然后被拴在这了吧?”

克劳狄亚抬起头,嘴角带着嘲笑走向男人面前。

“小妹妹……妳在说什么,老朽听不太懂……”

“啧,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我是克劳狄亚……”

“……的女儿吗?”

“你是想一辈子都被绑在这里吧?”

“不不,老朽相信妳就是……没想到,小猫咪的技术已经达到那样的境界了呢。”

毕加索一脸窘态地叹了口气。

“闲话少说,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个受虐癖表演么?”

“才、才不是那样的!请相信我小猫咪!老朽叫妳们过来,只是想在一起商量下作战会议……”

“作战会议?”

克劳狄亚蹙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因为美术院里有串通‘复兴者’的内鬼,我也不知道是谁,于是就在吉诺娜的掩护下逃了出来,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出于方便,没几个人会知道,当年我与蓬皮杜总统的合作,便是源于这里。”

“果然是他们在搞乱……那么,吉诺娜呢?”

“被马蒂斯的手下叫走了,现在只剩下老朽一人。”

“我明白了,不过,这些跟你的受虐癖好有什么关系?”

“都说那不是老朽的兴趣啦!”

“他说得没错。”

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的笑声便陡然响彻在这片金属空间,犹如冷彻心扉的冰水。

“是我干的。”

听到这个冰冷声音的克劳狄亚,表情闪过一丝惊讶,尽管相隔一个多月,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但是那个笑声,她却绝不会忘记。

“提香·韦切利奥……”

金发女童转过身,忿忿地说着。

原本透明一片形同硝烟的迷雾弥漫于众人面前,仿佛在回应女孩的愤怒,从那片茫茫雾中走出的,是面带微笑的白袍男人。看样子,他似乎在这里蛰伏已久。

“就是那家伙!在老朽刚通知完妳们的时候便来偷袭了!”

毕加索攥紧拳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但是提香却并没理会,反而带着满脸怀念的表情走向克劳狄亚。

“好久不见了,列奥纳多的后人哟。说实话,妳的活跃在我预料之中,只不过我没想到,如今的妳,却会是以这副姿态出现。”

“少废话,快把祖先大人那幅画……那幅《最后的晚餐》交出来……”

“别这么凶嘛。”

提香目不转睛地看着幼小的克劳狄亚,脸上多了几分讪笑。

“还是说,妳认为三个人加在一起,便能轻易打倒我了?”

“……”

金发女孩心有不甘地紧抿唇瓣,只因为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实力。纵使是最佳状态的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击败他。更何况现在自己什么也画不出来,身边的马良更是毫无招架之力,而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却只剩下莉伯特────

(拜托妳了……)

决心赌一把的克劳狄亚对莉伯特递了个眼色,瞬间读取其想法的银发少女轻轻颔首,便走向提香。不知何时形成的默契,就连克劳狄亚自己也感到讶异。

“嘿,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呢……”

提香轻蔑地瞪着走近的莉伯特。似乎并不打算采取防范。

“放开那个男人。”

莉伯特立即瞪大瞳孔,诉说的声音犹如女神般威严。尽管如今只剩右眼,但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其所散发的耀眼光辉,甚至连提香也无法回避她的视线。

“妳……”

提香皱起眉间,仿佛是在抗拒什么。与此同时,莉伯特却闭上眼睑,发出妖精般的歌声,音符就像魔力般渗透男人的大脑。

“你束缚了他的自由,因此,你有必要做出补偿。”

“开什么玩笑……”

“自由,是平等的。”

“可恶……为何……身体会……”

提香咬紧牙关,就像是被奇妙的引力屈服一般,表情僵硬地走向毕加索所在的位置。目睹这一幕的克劳狄亚顿时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只要能让毕加索行动,优势就会重回这边。

接下来,利用莉伯特的‘神迹’令提香选择投降,这场闹剧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如此想着的克劳狄亚,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但就在这时,提香却突然停下脚步。

背对着莉伯特的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哑然失笑。嗤嗤的笑声仿佛在调侃少女的无力,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哼,得来全不费工夫……”

“为何……你能抗拒我的……”

莉伯特面无表情地说着,声音却开始出现动摇。

“弗朗西斯科没告诉妳吗?我是复兴者,是介于人类与妳之间的存在。而妳,不过是这幅画里的傀儡。”

说罢,提香便挥出右手────

半空中倏然散发的剧光,随即被浮在上面、长达三公尺的油画取代。画中描绘着数十名街童、工人、战士挥舞手枪与佩剑浴血奋战的场面,地上躺着无数死尸,轮廓细致、用笔奔放,给人以气势磅礴之感。

然而诡谲的是,整幅油画的背景为灰色,给人阴霾笼罩的气氛。边缘四处的藤蔓也与画中背景格格不入。图中左翼的人物拥挤过多,致使画面的空缺感异常严重,仿佛像少画了个衬托主题的核心角色一般。

“这是……《自由引领人民》的真迹?”

克劳狄亚微微睁大眼睛,震惊得嘴角发颤。显然,这与她印象中的那幅名画有着不小差距。毕竟,很多人只要提起那个著作,首先就会想到七月革命────至少,在法国人心目中,那幅油画应该是描绘着高举三色旗的自由女神,带领人民奋勇前进的内容才对。

“没错,因为女主角不在,便稍微篡改下……如何,这颜色很棒吧?”

提香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这也令克劳狄亚心头一凛。

“你所说的女主角,该不会就是……”

“画师德拉诺克瓦的女儿……自由女神,考虑原型的话,应该叫克拉拉·莱辛?”

说罢,提香便将睥睨的目光朝向沉默不语的莉伯特。

“我说得没错吧?画中人……没想到妳会自个儿送上门。”

“这是我的自由。”

“噢,自由呢……说得挺好啊,只不过在这鸟笼般的世界里,一切自由……都是虚妄呢。”

提香独自嘀咕着,将手中紧握的笔朝半空一挥。茫茫白雾随之褪去,取代那片空间的,是数十座大理石棺椁。而从这些棺柩若隐若现的轮廓来看,无疑是用笔描绘出的‘神迹’。

“这些都是……灵柩?”

克劳狄亚皱起眉头,低声喃喃。

“没错,但事实上,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灵柩,墓地什么的都是掩人耳目。”

提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美术院将死人骨灰撒在画框上,用‘那种东西’造出以假乱真之物,欺骗世人。这也是民间为何总有那么多赝品的原因。你们,不觉得这样很恶心吗?”

“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想用它来证明什么?”

“证明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面对金发女童的疑惑,提香伸出了手,语重心长地回答。

“来吧,算是我大发慈悲,留给妳们一次机会。若抛弃美术院,加入复兴者,妳们将会得到数之不尽的幸福……尤其是妳,女神哟,不想改变这个世界,成为一名真正的人类吗?”

“我已经获得了自由,这与我是否身为人类无关。”

莉伯特沉声回答。

“一个画中的奴隶说自己获得自由?这可一点都不好笑啊。”

提香装作吃了一惊似的耸了耸肩,这也让莉伯特身边的克劳狄亚感到愤懑。

“提香,我警告你,别再玩这些嘴皮子!夺取祖先大人的真迹,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

“啧,真是顽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正常,难道你们到现在都没发觉?”

白袍男人嘟囔道,退后数步的他又弹了一次响指。浮在半空的油画像是为响应他的意志,从画中方向喷出一滩深绿色的液体,逐渐四散开来,在与地板接触的瞬间,腐蚀的绿色变为饱满的植物,令藤蔓不断匍匐生长。

“为自由而战!”

伴随着高昂呼声,从画中陆陆续续走出的,是手持枪、斧柄、步兵佩剑的民众。不止是画里,就连那数十座棺椁里也爬出了人,以其源源不断的数量来说,似乎能包围整层楼。

“如今整个巴黎都陷入了混乱……仅仅,只是因为这幅画。”

提香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翘起嘴角。

“就连美术院,也快要被我们攻陷了。”

“你们……快住手……!”

莉伯特用手按住额头呻吟着,仿佛在努力与这群人发生共鸣。

“省省吧,离开了‘画’的妳不过是个玩具,根本没资格再引领他们。”

提香眼睛一眯笑了起来,这也令莉伯特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可称之为“气愤”的东西。

“是你操控了他们……这样的行为,根本不配称作自由……”

“哈哈……操控?我只不过是模仿先前妳强迫我做的那些事而已。”

“我……”

原本想反驳的莉伯特,在看到被自己变小的克劳狄亚,便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幼年弗兰放跑的那些仓鼠,令她再度陷入踌躇。

“还是先呆在一边凉快去吧。”

提香笑着摊开双手,从他身后伸出的数根藤蔓,就像是听话的孩子一样,顷刻缠住莉伯特与马良的手脚。前者丝毫没有挣扎,后者则是像小动物一样的发出悲鸣。

“唔哇,放开我!”

“哈哈,我还差点忘记了呢。”

提香走到战战兢兢的马尾少女跟前,用开玩笑般的随意口吻说着。

“……妳就是这一代的‘猎画者’吧?从弗朗西斯科口中听过了……虽然比起前几任的感觉有不小的差距,但保险起见,妳还是先睡会儿吧。”

“等等,先睡是什么意思……!”

说罢,提香挥起手中的笔,将画出的简笔刀柄用力捅向马良的腹部。

“咕、呜呜……克、莉斯、蒂娜……”

吐出几声模糊的呻吟,马良昏倒过去。

“碍事的家伙只剩一个了吧?”

提香转过身,望着双肩发抖的克劳狄亚,不由得咧嘴一笑。大局已定,盘踞在四处的起义军也纷纷按兵不动,等候主人下令。

“怎么,妳那引以为傲的‘神迹’呢?快使出来啊……”

“我……”

克劳狄亚颤巍巍地低下头,她知道,即便自己不说出来,提香迟早也会发觉。更何况对手不止是他,还有从画中跑出的藤蔓,以及那些全副武装的起义军。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翻盘希望,处于绝对劣势的自己,颤抖着身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还是说……变成口齿不清的小鬼以后,连能力也失去了吗?”

提香用鼻子哼着小曲,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啰嗦!”

克劳狄亚目露凶光,身子却后倾了下,仿佛像只竖毛低鸣的小猫。提香见状便笑得合不拢嘴,并用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颚。

“喂喂,虚张声势的小妹妹,妳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啊?”

“啰……”

“妳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啊。”

提香一边提高音量,一边露出极为诡异的笑容。然而就在这时────

“克劳狄亚!”

莉伯特倏然大声疾呼,这也令提香不禁转过身。

只听到“咚”的一声,原本被藤蔓牢牢缠住的莉伯特半跪地上,左臂消失不见────并不像是被截肢,地上也没有血渍,原本称为手臂的那部分,化作颜料粒子挥发空中,仿佛上肢被透明化了似的。

“考察期已经结束……现在的妳……”

银发少女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挣脱藤蔓。额头上正渗着汗珠的她,似乎连走路都极为困难。

“适可而止吧,自由女神哟!”

提香皱紧眉头,面色难堪地重新走向莉伯特,想要阻止她────毕竟,自己也知道,她这么做无异于自杀,若是任由其继续胡闹下去,那么,解除真迹“封印”的祭品恐怕又得重新寻找。

“宁愿牺牲自己身上的‘神迹’也想从我们手中逃走?妳就那么渴望所谓的自由吗?那可是妳父亲德拉克诺瓦的心血啊……这么做,究竟对妳有何意义?”

“不,你错了。”

抬起头的莉伯特依旧是一张扑克脸。

“我只是,想让她明白……我的决定而已。”

“她?”

提香再度惊诧地偏过头,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眼前出现了令他感到尤为震惊的一幕。

“谢啦。”

克劳狄亚嘴角轻扬,此时的她,竟已恢复原本的姿态────如模特般的完美身材、蕾丝童装也变回昔日的斗篷风衣,绯红色的眼眸散发着强烈自信。

“不要误会了,克劳狄亚……我是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羞愧……才这么做的……那个女孩的自由,确实跟现在的妳毫无关系……”

“虽然听不懂妳在说什么,但这笔账,妳就先记着吧。”

面对莉伯特的说辞,克劳狄亚嫣然一笑,眼里散发出淘气的光芒。轻松上阵的她,正挥舞着手中的笔,走向敌群。原本按兵不动的起义军,也像是得到进攻信号似的,逐步缩小包围圈。

枪、斧、剑,加上四处匍匐的藤蔓,从攻击角度来说,无论对手画出什么样的东西,都无法抵御这密不透风的军势。确信这点的提香,默不作声地后退数步,他在等待,他在等待这名自称达·芬奇后裔的少女将会采取怎样的奇策。

“战斗前检查下装备,这是允许事项吧?”

克劳狄亚用笔画出四个直径二十厘米、红色轮廓的圆环,并依次抬起双脚,分别穿过左右手、脚上,悬浮空中,样子看上去像极了东方神话里的火焰圈。

没有留下丝毫空隙,触手般的藤蔓马不停蹄地发动追击,誓要捆住克劳狄亚的手脚────只听轰地一声,绿色线条随即被圆环的深红覆盖,伴随着熊熊燃烧的效果,藤蔓在接触少女的瞬间便被熔化为灰烬。

“嚯,居然连这种东西的‘神迹’都能画出来,还真有妳的呢。”

提香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既然对手选择封锁这边的近身突击,那么,以人海战术的压倒性优势,从远距离直接下手,应该能轻松解决问题。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白袍男人将源源不断的藤蔓作为屏障,阻碍克劳狄亚前进的脚步,此时,成排的人群已横成一列,当剩下的数批藤蔓被炙烤的同时,他们便已调整好手中的燧发枪。

“给我上。”

提香一声令下,战士扣动扳机,咔的一声轻响,数十发铅弹激射而出,露出火药池的燧石上火花四溅,弹雨犹如冰雹般无情砸向克劳狄亚。

但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尽管铅弹击中了金发少女的额头、肩膀、大腿,但也仅仅只是出现数道裂缝,却还听到玻璃碎落的清脆响声。

“我说,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啊?”

被击穿的克劳狄亚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这也令提香一时之间大惊失色。

“不可能……难、难道说……妳……趁藤蔓包围的时候……画出了……镜子!”

“没错!”

从左后侧冒出的克劳狄亚低吼一声,没有放过这个绝佳机会,挥舞着手中神笔的她,转眼便冲向身处在敌群中的提香。擒贼先擒王────打从一开始,她的目标便只有那个男人。

“该死!”

提香情急之下退后数步,朝空中胡乱挥出一笔,华丽的乳白色倾泻而下,蒸发的白雾随即遮蔽少女的视野,仿佛威尼斯水城一般的晨光。

与上次一样,身陷这片雾中的克劳狄亚,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找不到对手的足迹。而提香,却能依靠看穿任何色彩的本领,洞悉少女的行动,并不断调整迷雾内的色差。

同克劳狄亚一起身陷这片氤氲的还有起义军,但好在他们还有提香这个总指挥,即便看不清四周,也能通过颜色变化的提示,从而寻觅到少女所处的方位。

“她在那里!”

伴随提香的叫声,一名战士抡起胳膊,将手中的巨斧像炮弹般奋力甩出。却听到玻璃被击碎的响声,克劳狄亚的身影也由此消失在男人面前,取而代之的,是横躺在地上的、另一名战士的死尸。

“可恶……可恶……居然画了那么多镜子……”

“我等的就是你这招。”

雾中传来了克劳狄亚银铃般的笑声。

起初,她对自己能够挑战如此规模的军团并不抱任何期望。当然,即便是与那个提香一对一对决,也不会占到任何便宜。但是,若能成功偷袭提香,逼迫他描绘自己引以为傲的神迹。那么,希望反而会有所增加。

因为,这些起义军并不像提香那样,能够看穿白雾中的任何角落,他们仅仅只是跟随男人的木偶,一股脑地追寻着对手的足迹。但就算是那个提香,也没法一口气指挥那么多人。

身陷雾霭中的战士,若是好不容易见到少女的幻影,便会立马陷入混乱。无法像人类一样思考,单凭他们的本能展开盲目的攻击,其结果必会是乱成一团。显然,这并不是单靠提香一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为了……为了自由而战……!”

伴随着紧随而来的喊杀声,战士们直奔而去,挥舞着锐不可挡的冷兵器,在雾中留下金属交织的璀璨火花。伴随连续发出的清脆响音。

他们并没有自我意识的判断,仅仅只是麻木地握着手中的斧柄与佩剑,胡乱地厮杀,每当他们破坏一面镜子,克劳狄亚便会多画出一面,如此循环往复,到头来,也从单方面追杀演变为本方的大乱斗。

互相残杀的起义军,不知不觉已消耗掉一半,遍地的尸体化为颜料粒子,悉数挥发半空。由于这群战士铺天盖地的混战,提香的视野也被彻底掩盖,这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克劳狄亚究竟躲藏在哪里了。

“一群饭桶……”

一脸焦躁的提香终于坐不住了。只见他鲁莽地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战士推开,辗转数回,才从混乱的硝烟中找到克劳狄亚的身影。

“又是镜像吗……”

提香眉角轻扬,声音有些疲惫的他,见克劳狄亚愣在原地不动,便立刻警觉起来,探头环顾四周,提防埋伏。

“喂喂,是谁告诉你的?”

站在那里的金发少女俨然翘起嘴角,见缝插针地朝提香的所在方向冲了上去。腿部的线条一闪而过,飞踢出的美丽弧线准确命中他的左腹部。以力道来说,那是足以将军的一击。

“……唔……咕、呜……”

瞬间倒下的提香,一脸痛苦地呻吟。失去了主动权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克劳狄亚走向浮在空中的《自由引导人民》────显然,那才是她的真实意图。

“妳……该不会……住、住手……”

“对不起,莉伯特,妳很可能会回不去了。”

没有理会提香的低吟,克劳狄亚对趴在地上的银发少女露出苦笑。

“啊啊,没事的,反正那样我就能彻底自由了。”

“莉伯特……”

“请销毁它吧,克劳狄亚,那已经……不是我父亲留下的遗产了。”

“嗯。”

克劳狄亚点了点头,马良也没能醒来。想指望她恢复这幅真迹,似乎已不太可能。毕竟,情形迫在眉睫,加上那些不断涌现的藤蔓与人群,若是再不采取行动,自己恐将会陷入绝境。

哧、哧────

将笔尖化作剑刃的克劳狄亚,毫不留情地将油画撕裂。一幅伟大的真迹就此成为历史。这时,充斥在整栋场馆的藤蔓与人群,也都纷纷化为粉末,消散空中。原本笼罩巴黎的危机,也由此划上休止符。

“妳疯了吗……居然将德拉克诺瓦最伟大的真迹销毁……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是你的笔令德拉克诺瓦在哭泣。”

克劳狄亚无趣地喃喃道,面对趴在地上咬紧牙关的提香,她并没有丝毫松懈,而是蹲下身子直视着男人的瞳孔。

“回答我,祖先大人的真迹……《最后的晚餐》……究竟在哪里?”

“哼……妳果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幅画,如今并不在我的手上。”

“那究竟在谁的手上?”

金发少女低着头,用感到些许困惑的声音回答。

“提香,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人家嘛。”

随着第三者声音的插入,克劳狄亚警戒地偏过头,一个身穿吊带连衣裙的绿发少女,霎时出现在十五公尺外的大理石门边,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数名神情严峻的红袍画师。

“妳……”

没等提香说完,少女便咧嘴一笑,举起手中长达九十公分的穿甲剑────镶嵌在剑柄上的琥珀花纹微光璀璨,仿佛正积蓄着什么。

“小心!”

克劳狄亚讶然地睁大双眸,在听到毕加索短促的叫声后,很快反应过来的她,瞬间便从提香身边跑开,往左侧的玻璃管道奋力逃窜。

只见那名少女手中的菱形剑身喷射出蓝白色的光芒,并以惊人速度向前延伸。数十道光束在半空疾驰,直至最后,射向钢架交错的墙面并引发出小型爆炸。

瓦砾散落四处,尽管偏移了预定轨道,但其产生的热浪冲击波,也足以令克劳狄亚被吹飞在地上,昏厥过去。

13

战局扭转,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些画师们,丝毫不敢怠惰,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趁势将地上的白袍男子搀扶起来。

“提香大人,您没事吗?”

“别……别管我,先把这个独臂女带走,她是很重要的祭品。”

步履蹒跚的提香,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地指向跪在后方的莉伯特。

“是!”

红袍画师们点头致意,便将缄口不语的银发少女也扶了起来,一并带走。

“提香大人,被绑在钢架上的那个……是美术院的院长吧,不考虑带走他吗?”

其中一名画师将略显踌躇的目光投向了毕加索。

“放开那家伙会有些危险,反正也问不出来,先别管他,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面对部下的疑问,提香低声喃喃,听上去更像是随口搪塞。

“等一下。”

这时,绿发少女出声叫唤,在场的红袍画师便都畏惧地停下脚步。

“……妳又想干什么?”

提香眉间深锁,看起来他十分不愿意对方插手。

“应该带走的是克劳狄亚·达·芬奇,快把那个没用的人偶放下来。”

绿发少女歪嘴一笑,回答的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言。

“妳疯了吗……那可是弗朗西斯科所提到的、完成度最高的祭品……妳居然说她没用?”

提香不由得瞪大眼睛,脸色狐疑地说道。

“对于极度渴望自由的玩偶来说,纵使将其占有,她也会一心寻死。毕竟,死亡就是终极的自由啊。”

绿发少女的讥讽令提香无言以对,他知道,即便将莉伯特带回去,或许在成为祭品之前,如同消耗品的她也有可能会像蜡烛一样,熄灭自身。

“但现有情况下,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替代品吧?难不成,妳是觉得那个列奥纳多的后人更适合充当祭品?”

“是又如何?”

绿发少女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可妳刚才差点杀掉了她。”

提香表情抽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如果连那种测试都通不过,那也证明达·芬奇的技术不过如此。”

“可她仅仅只是列奥纳多的后裔,一个普通人……”

“啊啦,你何时肯定她就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子孙?”

“那……她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面对接二连三的冲击性情报,提香顿感泄气,表情甚至有些崩溃。见其开始动摇的绿发少女,随即露出一张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

“这可是美术院的最高机密哦。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列奥纳多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最完美的祭品,嘻嘻……”

“别绕弯子了,快回答我!”

“行啊,不过在那之前────”

话音刚落,绿发少女哧哧笑着,啪地弹了个响指,提香只觉双脚一空,视野瞬间下移,致使眼中的视线几乎与地板平行。

“这是……!”

提香惶恐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仿佛在仰观面前的巨物,依据这一视角,少女的裙底风光也由此暴露在他的眼中。

“怎样?大饱眼福了吧?就像你能自由控制颜色一样,我对透视空间更为擅长啦。”

绿发少女像是很享受提香这副样子似的,故意搔首弄姿。

“妳为何要这么做……明明都是复兴者……明明都有同一个目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绿发少女微笑着说出这句古老的东方谚语,声音却开始有些扭曲。

“还不明白吗,提香·韦切利奥?正如你侵蚀内梅亚,融合了他的思想。我啊,也有好好融合宿主的思想喔。虽然我们目标一致,但彼此之间的思想差异,却比想象中要大呢。

“原来如此……因为跟那样的女人融合,反而变成了一个**么?”

“啊啦啊啦,因为说不过,所以就气急败坏了吗?”

绿发少女噗嗤一笑,将手中寒气四溢的穿甲剑举起,圆形的瞳孔随即变成十字外形,诡异至极。身边的部下没敢阻止,毕竟这是领导者之间的决斗,身为属下的他们自然无权涉入。

“事到如今也不肯告诉我么……也罢,那个机密情报……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提香颓然无力地吐吸着空气,似乎放弃了抵抗。

“想知道吗?”

绿发少女一脸轻松地挥下剑刃,接着说道。

“内鬼,我又重新找了一个。”

“唔……啊、啊……原来……如此……”

提香睁着眼睛,发出苦闷的声音。从视角上来说,明明是朝自己脑袋劈去的剑,却鬼使神差地贯穿胸膛────根本就没法回避,确信这点的他,如同木偶似的倒了下去,并化成细小的黑色颗粒,魂飞魄散。

“拜拜啦,威尼斯的油画之王。”

绿发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瞥向倒在地上的克劳狄亚,突然绷紧了脸颊。

“你们几个……还愣在这干什么?不想照我说的去做?”

“是!”

面对忽地变得乖戾的新上司,画师们直缩脖子,狼狈地带走金发少女。至于手无寸铁的莉伯特,则早已被丢到一旁,身旁是兀自昏迷不醒的马良。

“好啦,接下来该是清理老鼠的时间了吧?”

绿发少女冷笑地说道,镶嵌在剑柄的琥珀花纹再度闪耀出令人胆寒的凶光。

“快住手!她们根本妨碍不了妳的计划吧!”

毕加索拼命地挣脱着钢丝绳,似乎比起逃生更想强调自己的正义感。

“啊啦,你说得很对。”

面对煞风景的毕加索,绿发少女微笑着向他暗送秋波。

“但从难易度上来说,比起妨碍者,我更喜欢优先消灭累赘。”

说罢,少女便带着狞笑,将穿甲剑挥向马良所在的前方,集中于一点的菱形剑身,伴随积蓄能量的嗡嗡声,迸射出耀眼光芒────

“拜拜啦。”

伴随响彻大厅的犹如撕开大气,向外扩散、直径为二十公分的蓝白色光束斜向射入目标。面对这道来势汹汹的奔流,马良恍惚地睁开双眼,鼻子能够闻到热**近的气味。

“……”

下一个瞬间,光束就像是收缩为圆球似的,被裹入张开的巨大翅膀当中,蒸汽直冒。绿发少女疑惑地歪起眉,原来,挡在马良身前的翅膀主人,正是不知何时站起的莉伯特。

“刚才,真的好险……妳,没事吧?”

银发少女垂下右眼,精疲力竭地瞪着坐在地上的马良。

“莉伯特小姐……妳的右手……”

马良呆若木鸡地瞪着银发少女已丢失的另一条手臂。如今的她,就跟满身疮痍的木乃伊一样,令人惨不忍睹。

“没事的。”

莉伯特不以为然地低声说道,听上去像是在逞强。

“人偶,没想到妳还留有余力嘛……怎么,是想跟我来一场吗?”

面对成功阻止这道光芒的莉伯特,绿发少女毫不犹豫地放出杀气。

“妳错了。”

莉伯特眼神坚毅地否定道。

“……哈?”

“妳说过,死亡就是终极的自由……这句话并不正确,我站在这里,就是要纠正妳的观点。”

“啊啦,我有说错什么吗?妳不是口口声声想追求自由吗?对于迟早会自灭的妳来说,只有那样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原本的我,是想拼命活下去、拯救他人,想让大家一起自由。到头来,我却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那样,根本就算不上自由……”

“所以说垃圾还是死在这里就好,那样便能获得自由,不是吗?”

“不,如果什么都不争取的……死在这里,就什么都做不了,那样又怎会是自由呢?对于我自己来说,越是接近死亡,就越想拼命追求自由……”

听到莉伯特的话,绿发少女的脸阴了下来。

“真是不可理喻,妳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吧……哦,不,妳并没那种东西,妳啊,只不过是个三流画师描绘出的垃圾作品,对吧?”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妳说这么多话……大概是被那两人给传染了吧,嘴里讲着道理,就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呢。的确,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呢。”

说罢,莉伯特无畏的笑着,缓缓拍动身上的双翼,从而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现在的我,只想用这双翅膀、想用这仅剩的力量,飞出牢笼……”

“妳好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绿发少女第一次停止笑容,脸颊抽动的她,就像是受到挑衅般,再次加大力道,让手中紧握的剑积蓄光辉。

“活下去……对于画师来说,倘若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了,那么以后也没机会再画出伟大的作品了吧?”

莉伯特置若罔闻地仰望天花板,仿佛是在对谁说话。

“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继续画下去,顺着自己的心,画出自由的色彩……”

“莉伯特小姐……”

听到马良浑身颤抖的声音,莉伯特低下头,面露悦色,似乎从未笑得如此开心过。

“来吧,一起飞出这个地方。”

“可是,飞走什么的……我并没有,像妳那样的翅膀啊……”

马良不知所措地答道,似乎并未理解银发少女的真意。

“只要画出来不就行了,像克劳狄亚那样……心中充满自由的妳,是一定能做到的。”

莉伯特慢悠悠地说着,如果双手还在的话,自己一定会将她牢牢抱住吧。

“可是……我和她不一样……什么都……画不出来。”

马良不敢直面银发少女的眼神,低声喃喃。

“不去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呢?就让我们一起……来争取吧。”

“莉伯特小姐……”

马良的脸颊顷刻微红,双手颤抖、心跳渐渐加速的她,似乎还在回避什么。

“在那之前,我一定会把你们安全的带出去……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自由……让我们……一起……去争取……”

伴随着愈加微弱的声音,依旧镇定自若的莉伯特,将翅膀张开至最大的弧度,宛如悄然盛开的水仙,散发着梦幻般的白光仿佛能包裹整个空间。

“人偶!”

绿发少女的笑容瞬时扭曲,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必须要消灭对方的冲动。伴着尖锐的杀意,以剑为中心的,汇集成比之前庞大数倍的蓝白色光圈。

“努力活下去,创造出让世人刮目相看的奇迹……这便是,人性所赋予的‘神迹’……究极的自由吗……”

目睹这幕的毕加索,若有所思地苦笑道。

下一个瞬间,蓝白色的光束与翅膀中膨胀的白光相互冲突,光芒倏地覆盖了整个场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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