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七三一年
圣地多兰 旧米斯维斯教堂
…
圣地多兰，人类世界中一方独特的地界。
传说中真神伯利的十二门徒之一，“虔者”圣多兰便埋骨于此。
但在四世纪之前，这里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地方，因为常年大风，当地的人们一般称其为“乱风谷”。
直到某一天，一队路过的商旅从绊倒马脚的巨石旁发现一粒白珠。这粒坚比金刚却洁白**、完美无缺仿若天成的宝珠，永远地改变了这个平凡至极的地方。
商队意识到，他们发现了圣人的遗骸。
——“虔者”圣多兰的遗骸。
…
正如伯利教的至高经典《伯经》，其中的《旧约多兰福音》结篇提到的那样：
为了掩护战败的十二圣徒撤退，虔者多兰被阿比法王麾下三千魔将日夜追赶，一行圣人且战且退，向北逃亡，却终被魔物逼入绝镜。
圣徒的前方，是遮天蔽日、陡峭耸天的悬壁。圣徒的后方，是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魔军诸将。
多兰问：“何为之？”
魔将答：“神为之。”
多兰问：“何故之？”
魔将答：“神故之。”
最后，多兰向着悬崖绝壁跪下：“伯利，我要在魔人面前显示你全能的力量，才故意让他们追赶。”
“这是我向世界唯一的真神，伯利，起誓的应许之地。”
说完，虔者倒在地上，向泥中沉去，而他身下的泥土如同碎沙一般，浸没了他的肉身。
山峭一颤，林木中分，整座万丈绝壁如同活物，从圣徒的正前方向左右排开。
被神力震慑的魔物们如流水散去，剩下的十一位门徒安然无恙地钻入了分出的隘道，唯有多兰死在了山口处。
——虔者多兰，殉道于焉。
…
根据后来的传说，门徒们再次来到多兰殉道的地方后，只发现了一颗圣遗骨。原先吞噬多兰的泥地已经消失，唯留下一颗宝珠以示天地。
圣骸被嵌入岩壁，门徒与其旁侧勒石刻字，铭下戒律。
再然后，就是数百年过去，一队四世纪的商人发现“圣骸珠”，大陆中心的教廷对此犹为重视，派人探查，并将此地确认为虔者多兰的殉道遗迹。
…
此后，络绎不绝的朝圣者来往于圣者崖前，或悲切或虚伪地哭诉着。
在信仰的加持下，一座充满神性的城市在遗迹旁侧矗立。荒芜的原野，群山夹连的怀抱，在全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反自然地兴起一座雄城。
高耸的尖角坠饰碎金，五彩的玻璃映照荣光，细密的马赛克壁画写着圣人的史诗。
这就是人心的伟力，诗班的歌声亘古回响之乡——圣地多兰。
…
“你们…快起来…”
深冬时节，恰是多兰城最冷的时候。
残灯的余火斑斑点点，耄耋老者脸上的皱纹如传说里多兰开山的断崖。断续无力的声音几乎被教堂的钟声掩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老人弥留的遗言。
“关于…关于…下一任的圣子….”
阖上眼睛，似是竭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了这些碎语。
“咳…咳…”
半句尚未说完，便不得不停下歇息。这位曾经地位尊贵至极的老人，在将死之时，与凡人别无二致。
“神…神已下谕…桌…桌头…抽屉…”
烛光越烧越短，卧倒在床上的白鬓圣子终燃尽了他生命的火光。
——圣地多兰，作为人类三大圣地之一，正如它的名号，将信仰与现实交织于此，如同交融的水乳。
受“神”恩冕的圣子以“神”的名义，代行世俗权力。在掌管整个大陆的最高裁度机构，人类教廷里，三十六位枢机主教竟有四席出于此地。
…
“圣子！”
跪在床脚的枢机主教看着溘然离世的圣子，紧紧抱着他柴骨嶙峋的手，嘴角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凝噎。
“…”
站在主教身后的一众信徒，有人垂泪默泣，有人紧咬下唇，有人暗自窃喜。
在无数次的权力斗争后，“传世圣子”终于放下了权柄，也永远放下了权柄。
多兰之外的那两大圣地，从上一代圣子开始，圣子便沦为可有可无的虚职。
——现在，多兰城里，世界最后一位掌握实权的圣子也魂归天际。
有人说，这是信仰的崩塌，是末日的征兆。
也有人说，这是世俗的胜利，是真实的回归。
但无论何人何言，总是免不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或许，利益的再洗牌，才是这些人们最关心的问题。
…
庄重送别最后一位圣子，多兰大教堂的修士们开始忙碌于下一个迫切的任务——
寻找新任的圣子转世。
“主教大人，神谕怎么说的？”
从抽屉里找出密封的神谕，在显影水里浸洗三遍后，修士们围在主教的身边，焦急等候大人的命令。
“...”
脸色渐渐难看，潮湿的神谕仿佛写满荒唐怪诞的呓语，枢机主教通读一番，迟迟不敢下令。
“咚——”
教堂的钟声敲响第一声，闻者皆晓，夜将至。
“神谕，会犯错吗？”
主教颤巍着放下手里的纸，问出极似大逆不道的话。
咽了咽口水，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在圣地中否认“神”的全能，就是在否认自己存在的价值。
没有人会说神错了…
——他们不敢。
“咚——”
第二声钟鸣响起，惊起霜天里飞不尽的乌鸦。
“各位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和我一起出发去大腾北的冻土。”
“腾北？大人，为何？那可是整个帝国最大的无人区啊。”
修士里有人提出异议，理性的决断告诉听者，去辽远北方的深处，无人可达的苦寒之地，是毫无意义的自讨苦吃。
主教摇了摇头——
“神说，新代圣子在那里等着我们。”
“这？！”
“大人！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倒吸一口寒气，他们围着主教和荒诞不经的神语。
提起手里代表神圣的纸，将至垂暮的枢机主教戴上眼镜，仔细浏览了神谕投射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把神谕传给余下的众人，沉迈的声音再次宣布——
“十天后，一位名为希斐珥的女婴，将会在荒野上诞生，她便是下一任的圣女”
“…也是最后一任圣女。”
…
“咚——”
第三声钟鸣穿透教堂，如同寒风拂栗每个人的身躯。
闻者皆晓，夜，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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