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系列番外，是女皇过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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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尊雕像，无比巨大的雕像。
…
这是一位少女，无比渺小的少女。
…
少女抬起头仰望着巨像，巨像垂下首俯瞰着少女。
蓝色的眼睛不悲不喜，好奇地思量；石人的双瞳不灭不明，流下无人问津的泪滴。
——两面相觑，生死骈立。
跨越时空的静默，笼罩两人。
…
——它，曾经是一位神明。
少女如此想到。
粗略估计，石像高约三十多米，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兀自地立在少女的面前，衬出了她格外的卑微和渺小。
女孩必须十分费劲地抬起头来，才能看见像上雕饰的面庞，在经过累年风雨的冲刷后，雕像的脸已经斑驳，就如同它的肢体，只能依稀看出这是人的模样。
“真是宏伟的斧迹，但是为何如今的它如此落寞？”
自言自语地问道，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是值得她深思的问题——这座宏伟雕像之高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旧时代的生产水平，它绝不可能是某一个或几个工匠就能轻易造得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工程，有着高度统一的规划和编排。是一群沐浴在同样的信仰之下的人们，费尽了无数心血所造就的神迹。
…
所以，这只能是一尊描摹神的圣像。
…
少女行至雕塑的基座，从碎裂的凹痕中，摸到一条神圣的伤痕。
想象的雾霭顿时在她的意识界升起。
她仿佛看见，那曾经辉煌的日子——
这片土地上立起金碧灿烂的典教圣堂，吟唱圣书的诗班奏和弦乐，高歌震响庙宇…
利用神权的皇帝跪在圣像阶前，恭候神的加冕…
或虔诚或虚伪的信徒赞美信仰，演出无数悲欢离合的众生剧。
…
圣像立于人心之上，享受着人们的仰慕和尊敬；
信徒曾经在它的脚下礼拜，寻找内心的皈依；
教宗曾经在它的面前仰望，索求恩赐的启示。
但纵使它拥有凡人的精神皇冠，有着幻想里至高志伟的祝福，它还是输了…
它输给了最伟大的魔法——时间。
随着荒野里风的吹拂，神消散在了流沙中，消散在了这片残垣断瓦中，不在后来的世界里留下一丝痕迹。
——难道信仰的伟力，终究只是一片镜花水月？那些崇拜它的信徒最后归去了何方？那些笃信它的教众抛弃了它的神灵？
吹散脑内的氤氲，少女把灵识拉回现实。
她无法想象，一个千百年前便拥有这种建造能力的宗教团体，居然没有在现在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响力。
这种突如其来的消逝，是何其荒谬，超出了她极限的认知。
…
“当年他们为我建造这尊雕像的时候，确实是花费了很多力气。”
一直站在少女身边的“神”突然开口说道，她平淡地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位自称“神”的女人把少女带到这里，带来这座无人问津的雕塑前，却突然诉出这样一句令少女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是认真的吗？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从千百年前一直活到了现在？”
看了看雕像，少女讥讽笑问。
那雕像的样子与眼前肉体凡胎的“神”相去甚远，在少女的眼中，这位玩弄人心的女人只是一个世俗界的凡人，并不是一位令人崇拜的神明。
“我说的都是真的哟。”
“神”看着少女，她的笑带着诡异的戏谑，眼睛里深不见底。
“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人类，我的寿命很长，长得令你无法想象，所以，活个几百年也是没有问题的吧。”
确实，从两年前见到“神”的第一面开始，少女就一直没有感受到她有任何变化的迹象，两年的时间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的美丽亦如初见她时那般惊艳。
所以转念一想，她说她已经生存了千百年，倒也不是那么令人奇怪。
“好，即便你真的活了这么久，那你又如何证明这个雕塑就是你呢？”
少女的兴致被勾起，顺着神的话反问道，比起这个偶像背后的真相，女孩现在更想驳倒面前狂妄疯语的家伙。
“我虽然不能证明，但是你可以去证伪，如果你不能证明它不是我，那么这就是为我塑造的雕像。”
“好，那我问你，这个雕像是出自何人之手？”
“大约一千年前，我的门徒，或者说是我的崇拜者们。他们发现我是不老不死的，我教他们使用火种，我指导他们建立部族和社会，他们把我当作了神，并用崇拜神灵的方式来崇拜我。”
“后来，这些人利用从我这里得到的知识，自发建立了单一神的宗教，把我说过的话作为教义，为了表达他们对神的崇敬，他们用石头和木头建造了它。”
“既然这是一个崇拜你的宗教，为什么现在它消失了，而且我们没有它的信徒和记录？”
“它并没有消失，东大陆的偏远地区，北方冰原上生活的人们信仰的北方旧教，那就是经过一千年的演变后的它。”
“但是，旧教难道不是属于泛灵的原始宗教吗？”
“旧教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只信奉单一神明的原始信仰，比起其他泛灵论宗教，旧教是最特殊的，它虽然支持万物有灵的观点，但是在旧教里面，这些神灵都是同样一个化身，那即是我，在我消失之后，旧教的教义开始分化，一些人把我，或者是他们心中的‘我’与其他的神结合起来，演变成了现在的北方旧教。另一些人则把教义传播到了西边，在当地改良后建立了本土化的单一神教，并延续到今天。”
“等等，你的意思是，现在大陆西边的偭教和仚宗，也是来源于那个信仰你的原始宗教？”
“没错。”
“但是偭教的教义里面，明明是一个名为伯利的人在六百年创造了它，并且他也是偭教的唯一神明。”
“究竟是谁创立了这个宗教并不重要，因为在无数个岁月之后，这个名字，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唯一有意义的是他这个形象所代表的意识，他可以是伯利，是哈姆希，是赛弥亚，或者是任何人。”
“这个伯利也许是我手下某个门徒的后人，是某有超越时代的远见的人，他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故事去捕获人心，然后以旧教的教义为蓝本，创造了偭教，在六百年间不断被偭教的信徒神化，让他自愿或不自愿地成为了偭教的真神。”
“……”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偭教和仚宗里面，有那么多的教义是如此相似。就比如说，在偭教的典籍《伯经》里面，有这样一条——”
“‘伯利说，不要崇拜这些偶像，他们过去不是神，现在不是神，将来也不是神’。而在仚宗的圣书《仚经》里面有类似的一段话——‘主拒绝人们为其设置偶像，他会降于不敬者最残酷的刑罚’”
“这两句话其实都出自同样一个故事，一千年前我的门徒想要第一次塑造我的雕像的时候，我把他们给拒绝了，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丑了，简直是在侮辱我，我觉得难看到极点，就把那东西给烧了，然后把他们批评了一顿，没想到这件事后来被他们记在了教义里面。”
说着，“神”露出了促狭的笑容，让少女辨不出话语的真假。
“那为什么最后旧教式微了，而其他宗教兴起了？”
“因为我在北方待的时间长了，我觉得有些无趣便离开了那些门徒。在我走之后，应该旧教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动荡和权力斗争吧，然后就没落了，因为旧教的教义都是建立在唯一神在世的基础上，也即是我的存在。若是我这个根基没有了，旧教自然就衰落了，要么改革教义，要么走向灭亡。”
“在偭教和仚宗的宗教故事里面，世界最后都会迎来末日的浩劫，然后是新一轮的重生，我想，这个部分也是和旧教有关系吧，因为我的离去在信徒们看来就是神明的背弃，是这个世界的结束，所以在后来人写的教典中，会加上这样的故事也是理所当然。”
言罢了，她的话充满了震撼的内容，但少女细想起来却又毫无破绽，沉思片刻，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有力反驳她的观点。
少女或许可以不断质询她这些故事里面的细节，但如果真的是面前女人编造的，少女无从判断。如果是真实发生的，少女也无从判断，少女已经被迫陷入了“神”的节奏。
抬起头，少女发现神正坐在石像的基座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毫无“神明”该有的模样。
叹了口气，女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好，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相信，但是，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那些最开始的人要崇拜你？仅仅是因为你的知识还是你的不老不死？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为了好玩？”
问完这句话后，神站了起来，她直视着少女，她灼灼的目光像是火一样燃烧，让少女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
“因为我创造了他们，不，应该是，我创造了你们…”
“我创造了人，我把人从一种动物变成了非动物的存在，所以他们要崇拜我”
“…”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阐释，少女的表情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没错，我是你们的造物主，真正意义上的造物主。”
“难道你就没有好奇过吗？为何旧人类、兽人、龙人、精灵，他们的外表如此相似，他们的智慧是如此相似。”
“为什么君士坦媞娜提出‘人’这一概念，能让所有人都认同？”
“为什么这个世界唯独你们是有群体智慧的？难道你以为真的只是发达的大脑的原因？为什么其他的高智商动物没有进化出智慧？魔物为什么没有像人类一样形成高级语言，跨越聚落的社会结构，制造并使用工具？”
“难道，你想说这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开什么玩笑？！”
“玩笑？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我是在告诉你一个有关远古的事实。你们最早只是一群猿猴，我把你们变成和我一样的模样，我按照我自己的大脑去塑造了你们的大脑，你们脑子里面的低级中枢是动物时代遗留下来的旧物，而脑皮层和额叶等高级中枢，则是我赋予你们的礼物。”
“灵魂是依托于智慧的存在，智慧的前提是发达的脑，那么脑呢？只是从古猿进化得到的吗？”
“——为什么你们没有和魔物一样？！在使用魔法的能力上进化，而是选择了进化大脑！”
“进化可能会有无数种的分支，为什么你们走了这一条？！为什么只有你们走了这一条？！”
…
“恕我直言，这种事情，我完全无法接受！这也太荒谬了？！难道上古的那些魔物也是你造出来的？！”
…
“不要奇怪，孩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魔物的智慧来自魔法，而你们的智慧来自我的恩施。”
神指着自己的脑袋，傲慢地对少女说：
“我本来只是想实验一下，却没想到诞生了这样有趣的结果。”
“丰富的感情，矛盾的内心，自我否定又自我肯定，极端自卑又极端自负，思考自己的存在和世界的意义同时却又担心明天能不能吃上饱饭，你们的思想真的是太有意思了，这些完全是我未曾料想到的结果。”
“这些是我从未在魔物上见到的东西，作为我的孩子，你们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甚至开始好奇，你们各个种族之间所谓的‘文明’会如何发展，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
神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
美丽的脸和雕像斑驳的容颜重合，变得无比宏伟高大。
“来吧，我的孩子，向我证明你的价值，向我展示你的可能性！”
“如果你不相信我是你们的主人，如果你不相信我是你们的母亲的话…”
“就用你的小脑瓜去反驳我吧！用你的思想和逻辑，用你的未来，用你的一切来反驳我吧！”
“我将深深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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