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现在】
“叮铃铃铃铃——”
酒店卧室房间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本来沉浸在睡梦中的黑野被猛地惊醒。
他呆滞的望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眨了眨眼睛，然后在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座机。但是很不巧的是，他的手腕被白色的尼龙扎带牢牢地捆在了床头刷着金色的栏杆上，他使劲晃动着自己的手臂，但是这样做是无济于事的，绑着他左手手腕上的尼龙扎带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他伸直了身体够到床头的电话。
“黑野先生……很抱歉打扰您的美梦了。”对方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着，“您是一位警察对吧，起码，曾经是一位警察，如果将有杀人事件发生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当然要去救人。”
“是么？——那如果，不被允许呢？”
“那怎么可能会有不被允许的情况！”黑野大声地叫道，但是由于酒还没有完全醒，在大声嘶吼过后，他的脑袋一阵眩晕。
“是这样么？——我倒想要看看，当看到有人死在你面前，你会是怎么样的感受——警探，好好享受吧……”对方中断电话。
黑野的意识依旧十分的恍惚，不如说他现在仍是一头雾水。
但是，在他刚刚放下电话的那一刻，门外便传来了玻璃制品被摔碎的声音，接着传来的便是男性的吼叫声，听上去动作十分的大，又是东西翻到的声音——在这之后，女性的呼救声震击起黑野的耳膜，那个声音越发凄厉和痛苦。
黑野终于清醒过来，抓起床头柜上放置的折叠刀，用力割断自己手腕上的尼龙扎带。
他从床上跳下去，但是随之而来的一阵眩晕感和难以忍受的恶心让他酿跄着跪在地上，他用一只手扶住门把，用力将它拧开，身体前倾撞开木门……
女性的呼救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最后完全消失……
黑野从地上爬起身来，看到木桌上放置着一个正在旋转着的旧式录音播放器。
“210.4 X线……2014年十月十三日凌晨两点二十四分。”
播音中断。
黑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没有女性受到袭击，一切都是个骗局。
他抬起头，视线离开播音器。
他如愿以偿的找到了整件事情的元凶，一个背对着他坐在木椅上的男人。
“太晚了……”那个男人慢慢的站起身来，用手中的档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个女孩儿是在2012年被杀害的，因为她不想再被一个富家子弟纠缠，后者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残忍地杀害了她，很抱歉黑野先生——你迟到了四年……”
黑野认出来了那人，他是佐佐木一树，自己上司的独生子。
“请不要摆出这么惊异的表情，那件案子已经结案了，是我父亲帮那个富豪家庭解决掉了这个案子，富家子只受到了很轻的责罚，到最后保释离开了监狱——这就是那群衣冠禽兽留下来的东西……”佐佐木一树将手中的文件甩到了黑野裕之面前的地板上，褐色的文件档案在地板上划了一个优美的曲线之后停了下来，“很显然，你已经来不及救她了。你知道么，那女孩儿的父亲，把浑身上下的衣服全卖掉也只够一碗拉面的钱，像这样的人怎么反抗？他希望代替女儿去死，但是很遗憾……虽然他最后真的这样做了，但是他的女儿也没有回来，只是白白的搭上了一条人命而已。”
黑野拾起地上的文件夹。
“很熟悉吧，这个案子，那个时候你也在场。”
“……”黑野没有回应，他打开文件页，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
“是您解决了这件事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您就是因此而被提拔到了这里——这个黑街岛，一时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佐佐木一树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暴露给站在面前的当事人，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所面对着警察对着自己忏悔，更不是要找这位父亲的直属下属叙旧，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是我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黑野从银色的夹子上取下受害女孩儿的照片，“我当是代表警方，做下了证据不充分的定论，那个家伙逃过了一劫……但你说的也很对，这是我的污点，我因此而成为你父亲手下的红人，一路平步青云，从一个县警到了这里……我抓住了机会，同时也丧失掉了某样东西……”他注视着照片中露出淡淡微笑地美丽的女孩儿，“这件事让我彻夜难眠……但是我没有胆量开口说出真相，因为一旦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抽身后退。”
四年前，黑野裕之还是一位职位十分低的县警，那个时候，自己的管辖区内发生了一件杀人案，也就是佐佐木一树所说的这起刑事案件：一位本地的富家子弟因为被同龄的一位女孩儿嫌恶而动手杀掉后者的事件。用于杀害女孩儿的剪刀的柄上印有富家子弟的指纹，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无论从某种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案子——然而，这件案子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没有那么简单的定论。因为事件发生不久，档案库就被盗窃，凶器被盗走，唯一的定罪物品没有了——现场收集的资料也没有任何足以给那人定罪的证据。警视厅方面的介入再加上和一群熟知法律形同漏洞的律师，那位杀人犯的罪名在瞬间被降到了最低，而过了不久，他便被保释了出来。
女孩儿父亲因为没有办法还女儿清白，认为愧对了女儿在自己的家中上吊自杀……而这一切，都是在黑野裕之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善人已死，恶人仍在。
黑野清楚地记着那家伙从法院离开时露出的自得的笑容。
但是那时反悔已经为时已晚，他目睹着被缓缓关闭的法院大门只能站在原地忍气吞声。
后来他如愿以偿的升职了，从一位小小的县警来到了大都市的警察厅，而且很有希望一跃进入警视厅任职……但是他在授勋仪式上没有笑，没有任何的表情，面对着镜头的脸刻满了麻木两个字。
这件事情成为了他的污点，黑野并没有想象到这种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而现在，为了缓解自己的痛苦，他只能将自己埋进堆成山的工作中去。
他除了日复一日的忏悔，别无他法……
“不错的忏悔呢，黑野先生……这已经不仅仅是渎职的范畴了，您知道收黑钱的黑警在监狱里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吧？”
“再清楚不过了。”黑野十分平静的回答道，就像是他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一样。
“你为了你自己，掩盖了一件恶性事件的真相，而且造成了严重的附带影响，如果你没有这么做的话，那个女孩儿父亲也许现在还活着吧——也许活的并不是那么精彩，但也算是活着，作为一条生命存在着。”
“是的……”黑野深呼了一口气，“怎么？你要告发我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弯下腰，将文件平整的放在地上，将手中的照片塞进自己衣服内侧的口袋里，然后直直的伸出双臂，做出一个“给我戴上手铐吧”的姿势，“我甘愿受罚。”
“……很不巧，这并不是我的目的——那个已经死掉的女孩儿，你很显然是救不了她了，但是还有一位，你也许还能救到，如果从现在开始工作的话……”佐佐木一树侧过身。
“什么？”黑野的双臂渐渐地垂了下去。
“你要帮我干一件事情，警官，当然是在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是什么？杀人事件？”
“——希望不是……是一起人口失踪案件，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孩儿失踪了，而你要去找到她。”
“为什么找我……直接报警……”
“如果警察有用的话，我也不会单单来找你了。你应该也明白吧，现在黑街岛正忙着应付检查，哼——全亚洲最安全的城市，你们警察正在为了这个而彻夜巡查，甚至连普通的案件都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只要不立案，罪案记录就会降到最低，治安环境在字面上也会做到最好……”
佐佐木一树说的都是事实。这个城市已经变得十分不正常。
警察们放下了手中的案子，跑到街上去巡逻。
——“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明天”。
他们是这么说的。
然而，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沉睡在了档案架上——他们不再被允许去查普通的案件。
“失踪人口的话……靠个人的力量……如果带上警察厅的相关科调查的话……”
“那个女孩儿出身于贫民窟。”佐佐木一树冷不丁地打断了黑野的话，“连个正式户口都没有，你们的现代技术是基本派不上用场的，能够期盼的，只有靠人力一点一点的搜寻，用最原始的办法——也是你们这一辈在当年最通用的办法。”
“贫民窟……么？”黑野就像想起什么一样抓了抓自己头发，然而，酒劲还未过，他越是绞尽脑汁思考着，大脑便越发空白。
“你没办法回绝——如果这是你想问的话，我不仅会隐瞒你当年做的事情，也会帮你隐瞒今晚你做过的事情，酗酒驾车……你的癖好还不少嘛。”
“是你？”黑野顿时明白了，把自己悄无声息的放出来的人，就是眼前的佐佐木一树。
“不然呢，你以为罪名会在一觉醒来自己飞走么？——别天真了，我帮你获得自由，同时也要你做出等同于你获得自由的回报。我的要求很简单，找到她，然后把她安全的带回来。不管她身在何地，即便是在地下几千米的地底，你也要把她挖出来……我不管你要找谁，也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暂时放下你警察的身份，化身成为一个寻找失踪亲人的男人。这样的回报，应该不过分吧？”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进监狱吧，我在之后会找其他的警察帮我办这件事情的，如果他也拒绝，就跟你一样的下场——我会翻遍整个该死的监察部门，然后找到我要的人，”佐佐木一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黑野裕之，“总会有警察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只是可惜这个人不是你……”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么？”
“他需要知道么？”佐佐木听后有点想笑，那家伙不就是对着黑野裕之下令的直接上司么，那个人是什么模样，难道黑野裕之还用来问我么，那个家伙，如果不是我的父亲的话……我大概会轻松不少吧。
“……”黑野仰起头望向天花板，“你知道，纸包不住火吧？——总有一天，即便你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去，总有一天我做过的错事会曝露在烈阳之下，这是没有办法逃避的事实……”
“所以？”
“我接受，我会帮你调查——但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个女孩儿。”黑野已经没有退路，他情愿牺牲在自己所负责的职位上——如果警察不去断案，那么这项工作将会留给谁呢？他凭着这项职业的直觉，毅然选择了接受。
“哼……”佐佐木一树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之后点了点头，“也许没人能够改变那个女孩儿的命运，但是，还有其他人命悬一线，对另一个‘她’来说一切还不晚，请找到她。”佐佐木一树走到黑野裕之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件事情只能拜托给身为专业人士的您来解决——拜托了！请找到她。”
“她，到底是谁？”
佐佐木一树站直身子，“她姓向坂——向坂凉子。这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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