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背着吉他疲惫地赶回家，一个人躲在阴暗无光的卧室里，旧吉他被随意地抛在床上，然后我从口袋里拿出水仙递给我的那半盒薄荷烟，一根一根抽出来，一根又一根拼命地吸着。烟蒂烫得嘴唇发麻，呛人的薄荷烟草味令整个人精神清醒而又恍惚，吸进肺里仿佛整个胸口都要灼烧起来。门窗上斜射进来的一块菱形的白色光斑镶嵌在墙壁上，象一只变形的大眼镜。
深夜的寂静完全笼罩了我能感知到的一切，把敞开的琴盒内的那朵盛开得正艳的白玫瑰，那件裙裾边缘镌绣着茉莉碎花的纯白的长裙和那款白色的手机照得清清楚楚……手机QQ上挂着水仙的QQ号，在他的QQ号好友中只有一个好友叫小雪，他和小雪彼此的发言记录中只有谩骂与羞辱，没有一丝鼓励和祝福。他的签名虽然深刻且瞩目——“曾经肉体上留下的伤，像肌肤上留下的一条疤；而精神上留下的痛，却像一根扎进脏腑的毒刺，你若刻意铭记，时日越长，不消反增，痛苦亦重，毒效越是历久弥新。”
这是我用自己满是创伤的精神写下的文字，我的身体在它的控制下曾做过什么？
对不起，我已经记不清了。却并非因为记忆力的减退，或许在我遗忘的那些时间里，他把我看过的书籍收藏在阴暗的橱柜里，又或许在某个你我都未能察觉到他的清晨，默默地摆下一桌早餐……
我用力睁着干涩的眼睛，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没做，只能默默地在内心中真诚的忏悔向上帝倾诉，忏悔、祷告。真的会有上帝吗？他会垂听吗？对了，一边吸烟，另一边却在向上帝忏悔的话，一定也是不会被原谅的吧。我笑了下，靠在床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烟味弥漫了整个门窗紧闭的卧室，让人受不了，最终我还是缓缓站起身扯开了窗帘。
窗外喧嚣了一天后多少还余有些精力的城市，继续宣泄着它的空虚与乏力。远处广告牌上的霓虹灯随着更远处的‘爱情买卖’在有节奏的闪动，伴着鼓点的节奏规律地变换着颜色，看上去显得很粗俗，很浮躁，很病态。耳朵里隐约能听见一些声音，像是汽车的刹车声，也像是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在声嘶力竭地歌唱。
这夜晚——不安静，不漆黑，不干净。一切始终沉浸在一种黎明前半明半暗的色调中。黎明早一点破窗而入多好啊。
手机在房间的另一头内突兀地响起来。
“Are
you really here? or am I
dreaming?”
是你打来的电话。
“哥……”
我紧紧握着手机，紧张地问：“琪琪……告诉我，是你吗，真的是你？”
“怎么了……”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精神最近可能……不，没什么，已经没问题了。”
“哥，你还好吗？”
“当然……很好……”
“琪琪呢，琪琪还好吗？”
“琪琪？哦，你说那只猫……也很好，已经恢复健康了，刚刚喂过了，胃口比我还好……”
电话的另一头笑了起来：“好好关心自己呀。”
我嗯了一声。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你刚才在干嘛？”
“我刚刚……在祷告，但我不太确定神会不会垂听……”
你嘻嘻地笑了：“啊咧？你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了呀？”
我摇摇头，但意识到你不会看到我的动作，不自觉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其实我以前也不相信，但是上帝的话一定要让它存在才行，因为了有上帝的存在，才会有……”电话的另一头沉寂了片刻，“才会有撒旦……”
“撒旦？”
“对，正因为有了撒旦的存在，我们才会遭受厄运，感到不幸。也正因有了撒旦的存在，我们才能撇清自己的罪孽，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一切的厄运与不幸的源头归咎于他头上去！”
我心中一动。
“这样的话，不觉得撒旦有些可怜吗……”按你这样说来，撒旦不仅承受着唾骂与诅咒，更可怕的是，背负其世人罪孽的神并非耶稣，反倒而是撒旦了吗？意识到这是对基督亵渎的思想，我立刻缄言不语。
“可怜吗……可怜又能怎么办呢，以前我一直误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听妈妈的话，所以她才会离开我。是因为我懦弱无能，老师跟同学才会欺负我。我厌恶那样的自己。可有了撒旦就不一样了，有了他就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了，因为这一切不是我的错啊，我没错！是撒旦的错！真是该死撒旦……”
把憎恨的对象由自己转嫁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撒旦’的身上，不失为一种变相的逃避。又或许你之所以会成为所谓的基督徒，也是出于某种心理上的逃避吧。我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却没有说出口。换做以前的自己，可能会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现在不会了。
“记得你以前说过自己要成为路西法的信徒这样的话，路西法就是撒旦哦，哥哥这样可是不对的哦，我们应该憎恶他！让他滚得远远的离开我们！”
我不自在地挠着脖子。
“怎么不说什么了？哥哥不喜欢这些话题吗？”
“嗯。”
“其实……能跟哥哥说些什么就好，说什么都好……”
我沉默不语，静静地倾听着。
“哥哥你在吗？”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你说……”
“等会儿把你的照片从QQ发给我好吗？”
“照片？”
“嗯，能看着照片也好。和你说话看不到你的眼睛，我想看你的眼睛，这让我不太习惯。对了，你空间有吗？”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哒哒地键盘敲击声音。
“眼睛？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你经常看我的眼睛。
“因为从哥哥的眼睛里我能看到我自己，这让我感觉自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认真观察的话，无论谁的眼睛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吧。”
“可是我只认真的看过哥哥的眼睛啊，如果认真看其他人的眼睛……那可太恐怖了。”
“咦？你空间设密码了啊，我进不去。”说到这里，你窃笑起来，“哥哥其实在我眼前也没什么秘密了哦。”
“我……我哪有什么秘密……”
“像你玩的游戏啊，关于你写的日志呀，小说呀什么的，我都看过了哦。难道你忘记前些天橘把你的电脑破解了吗。噢！说到你写的小说我想起来了，话说你文笔真够差劲的，竟然把我写得那么奇怪，好像是病娇属性吧？喂，已经与真实的我已经严重偏离了啊，而且听说你还发到网络上了？哇！简直气死我了！赶紧给我改文呀！”你语气不满地朝我抱怨着，能甚至想象到你正攥着拳头愤愤不平的样子。那一定非常可爱吧。
“还有啊，水仙到底是谁啊？那晚在那个小公园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吧，难道是你欲求不满然后脑补了另一个女孩吗？我可警告你噢，乱写的话……不，不禁不能乱，乱想的话都不行的。哼，你知道我的厉害吧。对了，还有……”
“我……我能插一句吗……”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唔，你说……”
我有一个我非常不想提及的问题——最初，最不想让你知道的关于我打算自杀的打算，最后，还是暴漏了。
指甲不自觉地紧揪着身下的床单，我有些沉吟不决。
“我自杀的事情，你会不会……”
你会不会瞧不起我，有过这种想法，甚至打算这样做的我……
我低头沉吟着。
“还有……有一句话一直憋在我心里。我……我想……”
我的话稍一迟疑便被你打断了。
“谢谢你救了我。”
这五个字，应该是我想说的。可不是我。
“什么……”
彼此沉寂着，耳畔能听到手机里传来你渐渐有些急促的呼吸。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里吗？我在想什么吗？”你说着，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儿歌的旋律，“我在海边，我在想……所谓的一切，其实毫无意义吧，不如就这么结束吧。”
就这样，你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些。
“我知道哥哥想问些什么，不想继续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其实不需要觉得有什么自卑的哦，而且割腕这样的体验我也有，但要不是上次爸爸管闲事，就能成功了呢。但是呢，这次，竟然被你的电话骚扰了这样的事情。本来打算不想理睬任何人的，继续跳下去，可不知为什么，我抓住了一块突起的石头，忽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总觉得应该见见你。然后接触哥哥这样的人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没用，而且自己还能为哥哥做点什么……所以说，是哥哥的存在给我信心和动力，不……不禁如此，可能还有……还有……”
是吗，竟然因为我这样的人……
我因为惊讶而长大的嘴巴，缓缓地，咬紧了。
牙齿，咬得很紧。
是的，只要将某些自身不足事情上把周围的陌生人，甚至有时包括亲人，朋友、爱人、知己……比作不如自己的人。它们可能是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绝症病人，又或者大街上流泪乞讨的残疾人和被家人放弃栽培希望的智障者……又或者像我这样的社恐患者，无药可救的废柴家里蹲？因为心中存有了这样的鲜明的对比，就可以进一步暗示自己‘我并不是最差劲的’‘还有比我更差劲的存在’这样的心理。也就是说，从另一种无法宽然接受那样无能的自己的状态，转嫁以嘲笑挖苦其他个体，从而，以他人为载具将自身建立在一个貌似‘高’的位置，暂时性地麻痹真实无能的自己，进以接受另一个虚假的自己——这可能是大多数人，甚至可以说全人类都会容易建立的心理机制。
然而对于曾经去过福利院感受过那种氛围，又被你作为重拾信心的‘道具’的我，因此有过这两种真实体验的我。又或者，某些极少数的，真正懂得如何理智内省地，坦然接受自身内心想法与他人内心想法的人而言——这只是暂缓性的心理麻醉。并且，对自身带有愧疚的，毫无意义的自我肯定。更值得气愤的是，以借用这种心理完成的自我肯定是对他人一种多么不公平的侮辱与伤害！
此时，我被拿来作为‘道具’，用来当作‘更差劲’的一方，就已然感受到……这种难以言表的恶意与屈辱感！
事实上我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样毫无自尊，相反，我的自尊心事实上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显得膨胀。就像我罕见的自卑一样。而我无法承受的痛苦并非源于他人，而是源于我的尊严与自卑的交战，好像最锋利之矛与最坚固之盾的碰撞。
你绝对意识不到我想到了些什么，因为你还说了些什么。你没说你喜欢我，爱我，你只是说——我，不能离开你。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在你眼中不是像别人眼中的废物，因为我是一个‘有用的道具’，又或者因为我是一种名为‘残疾人’的毒品吗……
我很久一语不发。
在你讲话的空隙中，用很轻，很轻地声音问了一句。
“琪琪，你爱过我吗……”
我没听到你回答我什么，或许你只顾着说话，没听到我说了什么。但你还是沉默了一小会儿。
“哥，你虽然不爱说话，但你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你说话了，我喜欢听你说话，还喜欢听你给我唱歌听……”
在手机上按下免提，把一边的吉他拽过来端在怀里。
“好，我跟你唱歌，if you want me？哪怕唱多久，只要你喜欢就好……最后……”
or am I dreaming?
I can't tell dream from truth
For it's been so long
Since I have seen you
I can hardly remember your face anymore
When I get pretty lonely
And the distance causes only silence
I think of you smiling
With pride in your eyes
Lover that sighs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Are you really sure that you believe me
When others say I lie?
I wonder if you could ever despise me
When you know I really tried
To be a better one
To satisfy you
For you're everything to me
And I'll do what you ask me
If you let me be free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If you want me
Satisfy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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