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背靠着背——这么说并不准确，还隔着两张座椅呢。
在慵懒的阳光下，路边摊中，喝下午茶吃着蛋糕，梅兰是没有这种雅兴的，不过现在她干的就是这事——为了伪装，别被其他人误会，也最好别互相误会。
“我该叫你什么呢。”她抿了一口红茶。
“弗莱彻，弗莱彻-耶伦。”
“我不需要全名。”梅兰尽量把话说得柔和些。
“你最好记住，四天前，你是被偷渡送进城里来的，我父亲受人之托办理这事。”
端茶杯的手有些发抖，瓷碟与茶杯打着牙颤，梅兰终究还是想清楚了，咽下口水。
“是谁呢？”她问。
“这是他的工作，私下里的生意，我一个……第三顺位的继承人可没法过问，顶多就是伪装起来，一路跟着，看着你被丢在沙发上。”
做不正当生意的家族，在这种地方到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它不违反原则，以至于没理由完全被那些官僚机构杜绝——她甚至已经看见范德威钻过两次空子了。
甚至，这可能是“必要的牺牲”。
不过她不在乎，她只在乎眼前还泛着虚影的家伙知道些什么，弗莱彻给出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没有什么意义。”梅兰耸肩，不知道这个动作有没有意义。
“有。”梅兰背后的声音说。“我做掉他，就能帮你找到委托人，或者说，委托人会来找我，都一样。”
行人从梅兰身边擦肩而过，她瞳孔紧缩，暗自拍着领口——没有了围巾，感觉有些受凉。
她从言语中读出了憎恨——早在五金店门口就感觉到了这家伙有一些家庭纷争，不过她可没空管细节，他想现在就坐上他父亲的位置，那就是了。
“你是第三继承人来着，轮不到你。”她调整着呼吸，不想被任何人听见。
“那就把另外两个也做掉。”
一股寒意爬上了她脊背。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内心的警报这么告诉她。
“我宁愿找别的路……”
梅兰撑着桌子站起来，整理起东西想要离开座位，桌上的蛋糕丝毫未动，但是她已经不想管了。
背后又是一阵冷风呼啸。
她勉强斗胆转头瞟向身后，只看见青年站立的背影用两只手整理帽子。
“踢我那脚的时候你有怕成这样么。”那个声音依旧缠着冷气。“事成之后你有的是筹码，随便你开什么条件。”
一些液体滴进了红茶杯里，她瘫坐下来拉紧衣领，才发现脖子沾满了冷汗，于是匆忙用随身纸巾擦去。
稍有潮湿的白纸被随意揉成了一团，甚至没被准确的丢进垃圾桶里。
现在她想清楚了……这根本说不上是蹚浑水，她就在浑水之中了，弄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把一切都利用上，倒也不是那么多了不起的事，况且她还有笔债要还……
至于计划之外的图谋，小心处理便是
“我没心情等那么长时间，不过要是这能弄到钱……”
“今天晚上就有活干。”
“计划呢？”她仍然是坐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张纸条下垫着一小沓钱一起递到了她的眼边，于是拿上纸条，也收下了钱，冷眼挥开了那只起了茧的手。
“我知道你很有……破坏力，但首先，我们低调一点。”
一回头，只见虚影远去。
“下次见面的时候，最好别系腰带。”
腰带……听到了这话的梅兰好奇地低头查看。
她这件大衣上确实系着腰带没错，解开倒是她不想的，透进衣服缝隙的寒风又实在是让她觉得冷。
奇怪的癖好。
耶伦家族。
之后大概有的是机会了解。
至少现在，她有活干了。
钱这种东西，现在对于她这种黑户口来说绝对不是万能的，但至少独自去高档餐厅吃一趟牛排这种事，她还是做得到的。
灯火通明的店家里，她独自一人坐着，唯一在意的只有眼前盘中刀叉的碰撞声。
回到街上，她又去买了件暖和点的衣服，亮灰色的，用排扣扣紧，正如出这钱的人所言，他不会再见到腰带了。
有些时候她会从路人或是店家瞄到一些奇怪的眼神，不过她也已经尽量少说话了，应该不会有路人没事找事的，她想，正是没有多管闲事他们才能在这座城市安心地活着。
解决了晚饭又换上了新衣服的少女，在海滩边漫步，旁边就是川流不息的公路大道——只听得见声音，密不透风的铁护栏上还带着铁锈，现在正是退潮时候，她脚下的不过数米宽的石滩还留有积水。
实在是没什么人的一片地方，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安心，海潮声冲刷石崖的声音，伴着如血般的残阳，令人迷醉。
换下来的衣服装进了袋子里，被她的手拎着，随着手臂的摆动像秋千一般，随着波涛摇晃。
就在这只有半边的垂死天幕下，她把怀表拎着链子从口袋里提出来，举过头顶，扬起脸，任凭最后一抹夕阳在怀表铜壳的反射出光斑打在她的脸上。
并不是很刺眼的光亮，就算光斑照进了她的眼睛里，梅芳也不做躲闪。
看着指针任意飞转，她真的开始好奇这东西能做些什么了，范德威似乎想通过这种东西保证她的安全。
但要是不知道它会发挥什么功用，又该怎么去安心让这种东西保证安全呢？
提布袋的手伸到了身前，托住了“怀表”和链子，她把那东西攥在了手心里，擦了擦玻璃面，按下侧边的按钮。
电流声在她的耳边轻挠，洼中积水沸腾似的起泡翻滚，她期待着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等来的确实五秒后惯穿过手臂的刺痛，铜壳脱手，光晕飞转。
“唔啊！”她叫出了声，声音却立马被一旁隔墙传来的鸣笛声盖过，她慌忙重新抓紧了怀表的链子，正要对这种坑害发作。
最终却只有叹气声。
她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来自范德威的警告，一次白操心之后的脾气。
因为那一下电击甚至根本没留下隐隐作痛的感觉。
“我知道了不该乱用啦，确认一下性能而已……”
梅兰看已经停转了的指针说，马上她就意识到她不过在对一块停转了的手表说话，何等愚蠢。
用手背扶着额头，她抬起头来，紧攥着怀表，把它重新放进了大衣兜里。
该准备今晚的活了……
待到她去到纸条上的会面地点的时候，夜幕已经将城市笼罩，不过这地方并不是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市中心，是山腰近郊的地方，临近一座别墅。
那就是今晚的目标。
她靠着一座路灯等待，看着如鬼魅般的虚影从黑暗中浮现。
而随着那东西的接近，梅兰也发觉那种模糊的影像爬到了自己的身上，老实说，有些吓人，要不是之前早有约定，她大概又会惊出一身冷汗。
毕竟是那样残忍的家伙，突然做出什么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附近没什么行人，但他们依然是擦肩而过，梅兰听见背后的声音说：
“把东西交给我，地方在背面。”
递过来纸条，她也就把那袋换下来的衣服递过去，拿着袋子可不会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弗莱彻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收下了，却在不久之后停下来脚步，目送着她离去，梅兰倒是发觉了这一点，也回过头，在路灯光线的边缘看着他，一边嘴角勾起虚假的微笑，三重倒影投下。
“想些什么呢？”
“很多，多半是关于你的。”他说。”“偷渡客，身份无从查找，利用好这一点，你是……能干很多事的。”
“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正要挥手告别，梅兰却收起了微笑。
“那你就该一起过来帮忙。”她压低了声音发出警告。
“要是这有用，我就不需要让你来办了。”弗莱彻执意要走。
“……我会供出你的。”这话她说得气若游丝。
如果她被发现了，不得不寻求脱身的机会她当然有理由这么干，至于弗莱彻，他能同行至少也是个保证。
但弗莱彻终究还是遁入了黑暗之中，两杆路灯之间无法被照亮的晦暗之地。
“你大可以试试。”他的声音这么说着。
然后在再也没有出现在灯光下。
“正面后院都有能进去的门，别从那里走，那里一定有人站岗。”
一排排的尖矛，妄图串死罪人般地直指群星闪烁的天幕，她切开了其中的一条，于是作为围墙的铁栅栏破出了一个孔洞，她从那里面，钻进去，落入景观灌木丛的间隙中。
“院子里一般会安排有四个人巡逻，绕过去，直接从后面进别墅。”
纸条上的地图和标注她都记清楚了，既然弗莱彻认真的做好了准备，好好利用就是了。
梅兰这么想着，在灌木丛中探出头来四下里望了望，见眼前的后花园暂时一片宁静，便从灌木丛中钻出，轻手轻脚地，以防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就被手电筒的光亮给恍瞎了眼。
也许的后花园的布置遮蔽了光亮，也许只是还是松懈了些，现在，穿着正经西装的男人正向她走近。
那看守先是被断了一截的护栏吸引了注意，而后叹了口气。
“早就锈掉了……明天再说吧。”
看守只是随口说着这样的话，还打了个哈欠，梅兰向前走了两步给他让出了道，看守也就带着入夜后的疲倦懒散地继续巡逻。
梅兰瞟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虚影仍在上面残留。
“绕过去”的意思是，别碰着人就行，至于是否被看见并不需要在意。
这是那家伙的才能，也许在这里该被叫做“异象”，只要不是听见了声响或是加以触碰而察觉存在，在陌生人的世界中他和被他所影响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
而他自己，并不能控制这种现象离开自己。
梅兰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弗莱彻所遭遇——为什么他会在分别的时候说出“你大可试试”这种话，在别人的眼中他可能……什么都不是。
不过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继续往庭院深处走，偶然间暴露在光下，不过也算不了什么，到了别墅的后门，正逢有个男仆打开门来丢垃圾，趁着他来访的功夫，梅兰从门缝中滑入。
丢完垃圾的男仆用方巾擦干净了手，一路哼着小调，走进别墅，门锁声响。
将死的蟋蟀嘶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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