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带我登上过一次城墙。
因为当时我年纪很小,重复登上一级一级台阶的过程非常吃力而枯燥。
但当我终于到达顶端、望向城内时,眼前风景带给我的感动至今难忘。
从那时起,我就了解到:每一步努力,都会让我离那美好的风景近一步。
即便因为我的步伐太过缓慢没能赶上妈妈,但只要一直往上攀爬,总会有所成就吧?
今天午后,提姆大人将大家召集到书库,说有事要商量。
玛丽姐和敏娜小姐已经事先提醒过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这次要说的很可能就是提姆大人一直不断念叨、事关我去留的测试。
对此我并没有什么不满——不如说,一直被周围人关照、谦让的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到底如何,而提姆大人这样的笑面虎应该不会手下留情。
请您告诉我,我十几年的努力能够走到哪一步吧。
“感谢大家抽空聚到这里。”提姆大人环视围坐在长桌周围的诸位后,开口道:“今天劳烦大家过来的理由,正如部分人已经猜到的,是有关阿莉雅斯的测试。”
提姆大人说着看向我,这次因为我事先有了准备也不会慌慌张张左顾右盼了,可以直直回望过去。
余光里,其他人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又换了一身华丽长裙的敏娜小姐安静看着书,克拉莉丝女士闭眼思考着什么,卡伦阿姨烦躁地在桌上晃着手指又无法干脆敲下去,巴多利奥大人一副坐错地方的感觉打起哈欠,玛丽姐依然满脸微笑站在一旁。
“阿莉雅斯,在目前成员中,你是最缺乏实战经验、甚至日常生活经验的,所以在带你出去前我必须检查一下你的应对能力。这不仅是为了保证我的任务能够顺利进行,也是为了其他人和你自己的安全。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提姆大人的说法无可非议,走出这个无忧宫、更别说潜入随时有可能成为战场的边城后危险在所难免,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笨拙害大家遭遇不测。
“嗯,那么,我就宣布规则吧。”提姆大人清了下嗓子,说到:“规则很简单:从明天起的五天内,阿莉雅斯你只要制服我一次就算通过测试——这里的制服是指让我暂时丧失反抗能力,手段不限。为了确保公正,在场的其他人将作为裁判,监督阿莉雅斯是否达成条件、同时请尽量不要干预我们两人。”
听上去似乎是很宽松的条件,甚至让我有些惊讶。提姆大人虽然鬼点子很多,但如果和我一对一正面比试,应该只需要冲上去对他肚子狠狠来一下,那样我获胜的机会并非没有。
确认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后,提姆大人再次开口:“那么,阿莉雅斯,从明天起,我会每天准备一次挑战,开始前我会让玛丽姐通知你和各位裁判时间和地点,没问题吗?”
“没有。”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方便大家到场监督吧?
“啊,另外记得:这无非是场测试,你想放弃的时候随时可以放弃,不过也会算作你没通过,清楚了吗?”
“请放心,我不会认输的。”被说到这份上我多少也有点来气,好歹我也是觉得提姆大人您虽然心眼坏但能教给我一些东西才坚持到现在的,请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想也无所谓跟不跟着您,用这种好像“你如果没兴趣只要投降就好”的说法真失礼。
不过提姆大人显然没有在意我的想法,只是随便点下头:“那就这样吧。没有问题的话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今天先解散。”
听言起身的卡伦阿姨走到我旁边,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看来有话要说。我于是起身随她走出书库,最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仍坐在原处的敏娜小姐已经合上书、正面向提姆大人。
卡伦阿姨想说的依然是“不想干没关系”、“反正那个男人也靠不住的样子”这类劝我放弃的话。就算我看起来真那么弱,难道连点志气都不能有吗?况且好不容易和敏娜小姐搞好关系,什么都不做就说再见太难受了。
不过我也不想为这事和卡伦阿姨再闹僵,姑且闭上嘴把话全都听完了。卡伦阿姨见我这个样子也很快作罢,叹着气离开——对不起,卡伦阿姨。
多少为自己的任性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决定优先准备明天的测试——话虽如此,又该准备些什么呢?听提姆大人的意思,应该是类似对练的模拟战。除非他能像小说里深藏不露的主人公一样其实是绝世高手,否则不会选择和我正面交锋才对。
……仔细想想,果然不太可能是故意装弱,那种小说里的情节怎么会随意冒出来嘛。提姆大人盘算的估计是远程武器偷袭、或者巧妙利用陷阱这种阴险的手段。对了,搞不好还会用上毒药,这么一想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呢。
偷袭埋伏这种事防不胜防,更别提对方肯定比我实战经验丰富,被夺得先手几乎是必然的,这种时候扎实强化防御能力才是正道。
如此想着,我决定前往装备库申请借出仪仗铠——虽然有如此花哨的称呼,但这是配发给我们装备中最厚重的一套,毕竟预想中是准备用在各种隆重仪式上、预防与在那种场合也胆敢发动攻击的敌人交战。
大概是提姆大人或者巴多利奥大人事先已经打过招呼,申请几乎立即就被通过了。除了号称超过三十公斤的全套盔甲,顺便也把配套的重型塔盾和斧枪借了出来,但是抱回房间后仔细看了看,发现斧枪果然不行啊:不仅刃和尖没法全部包住,抡起来也难以控制力道,一定会闹出人命的。
一瞬间,脑子里的某处好像也冒出了如果是提姆大人或许没什么问题的想法,不过太过危险慌忙甩掉了。巴多利奥大人之前也说过我最好尽量用轻一点的武器,这种大家伙显然不对,赶紧包起来放到墙角、等盔甲用完以后再一起还回去。
那么,剩下的就是盾和盔甲了。这么重的全身铠一个人穿起来还是挺费劲的,不过有玛丽姐教的小技巧,多花些时间也没什么问题。戴好头盔后活动一下、四处走走跳跳,除了视野比较差以外感觉还好,重量上来说确实比平时的装备重一些、不过不会影响活动。
嗯……视野差这个问题是不是该注意一下?想来提姆大人似乎很重视安全,不太可能做出太过危险的举动,戴这么笨重的全覆头盔只是自找麻烦而已,偷偷换成平时的吧——如此说来盾牌好像也是?主要为了抵挡少量箭矢的话,这种居然用金属当外层蒙皮、让人怀疑设计者是不是觉得有人会硬接战斧劈砍的超笨重塔盾也没什么优势,平时练习已经用惯的剑盾组合还更顺手。
一番思量后,我在人生中第一次穿上搭配如此违反规定的装备,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这也说明了我在全力为应对测试做准备,大家一定会谅解的。
试穿结束后把盔甲脱下放好,天色刚刚开始变暗。因为自我感觉已经没什么可以准备的了,一旦闲下来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太紧张反而不好,适当放松也是必要的。
这么对自己说着,一边四下张望一边从床垫下抽出看到一半的小说——卡蒂娜女士的《剑神游天下》第五卷。
嗯嗯,女作家果然在感情描写上更细致啊,而且武戏也不逊色,这点很难能可贵,只是主角这样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又是帅哥见一个撩一个真的好吗……反正是故事嘛,再说最多不过是吻下手、拥抱一下,这样就大惊小怪也太孩子气了。
我就这样看着小说直到傍晚,吃过晚饭、洗漱之后早早上床睡觉。
我不会再犯上次一样的错误了!
……事实上,还是翻来覆去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玛丽姐来通知我提姆大人已经在操场等候,一早就穿好盔甲的我当然立刻起身前往。路上免不了被玛丽姐问了关于这身奇妙行头的事,不过也只是闲谈程度而已。
还没走到目的地,远远就看到提姆大人和巴多利奥大人打着哈欠在操场前摇来晃去。提姆大人也很快发现了这边,摆着手打招呼:“呦,莉雅,来了啊。”
“您好。”
“看来你也花了心思准备啊,那跟我来吧。”
多少有点介意提姆大人对我的装备过度轻视,但想到接下来是多严肃的场合,我还是提了提精神、快步跟上前。
走上操场的土地,昨天被委派为裁判的各位已经到场——除了她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是事先屏退了无关人员。
“好了,莉雅,你先在那停下。”走在前面的提姆大人边打哈欠边头也不回地这么说到。
虽然有点让人生气,我还是听命停了下来。
提姆大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也停下来,转过身左右小跳着似乎在活动身体,口气懒散地对我说:“好了,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就可以开始了。”
我不禁有些惊讶地愣在原地,看看我和提姆大人之间不超过十米的这段距离,又看看还是平时那身衣服、没穿护甲也没拿武器的提姆大人,再扭头看看周围几乎都皱起眉头的裁判,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提姆大人?您这样没问题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那个……护甲啊、弓箭啊,您不准备一下吗?”
“哼哼哼~”提姆大人听言很拽地挺起胸,“这可是高度的心理战,像你这样的老实孩子遇到赤手空拳的对手反而很难下手对吧?这样我的机会一下就翻了好几倍!”
“……”太蠢了……我该说什么呢……因为蠢过头感觉昨天认真想了那么久的我就像傻瓜一样……
面对一连呆然的我,提姆大人反而来了劲头,左跳右蹦还不时挥出几下刺拳地挑衅起来:“被我精妙的诡计吓到了吧!要不然这么投降也是可以的哦?万一弄伤你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姑且不管这种小孩子都不会上当的幼稚挑衅,脚下悄悄向前滑动着,大概不知不觉间拉近一米多。再靠近毫无疑问会暴露,就在他反应过来前一决胜负吧。
瞅准提姆大人双脚离地的瞬间,脚下猛力一蹬向前冲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瞬间缩短,在只差两个箭步的这个距离上反应过来也太——
唉?
突然脚下一沉。
啪。
伴随着清脆的断裂声,支撑身体的大地就像消失了一样,我整个人都坠了下去。
是陷坑!
没有余裕想更多,裸露的土墙就向我眼前急速逼近——刚才冲得太猛,就算脚下失力身体还在往前移动,这样头会撞上坑壁的!
我反射性伸出双手,但剑和盾都很碍事,结果只是徒劳地稍微推了一下坑壁、没能完全阻止额头撞上去。
随着头盔与坑壁猛烈碰撞的钝音,几乎让我丧失意识的强烈眩晕袭来,身体不听使唤地落到柔软的坑底。
唉?好、软,这是、被、子?
“喂!刚才那声不妙吧?!”
好像、很吵……
“别动她!克拉莉丝!你先下去!”
“是!”
人?绿色……
“没事的,别害怕,先别乱动。”
脖子、手……光……
“没事,没伤到脖子。稍微忍一忍,马上就没事了。”
随着温暖的感觉,意识很快清醒起来,眼前的克拉莉丝女士也露出放心的神情,站起身说:“稍微撞到头而已,已经治好了。”
“辛苦了。”提姆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克拉莉丝女士拉了出去——这个陷坑只有一米多而已,而且底下铺满了大概是从宫里拿出来的被子。
啊,只是这样而已啊……
如果不是我自己冲得太猛,根本不会受伤啊……
我茫然地站起身,实在抬不起头,一言不发。
“莉雅,如果这是个‘正常’的陷坑,你已经被坑底的尖刺刺死了。”
提姆大人混杂着冷淡和失望的叙述,让我全身不禁抖了一下。
“我走过去的时候之所以没有掉下去,是因为当盖子的木板正好可以承受那个重量,但是全身盔甲的你即使和我走同样的路线也不能确保安全。”
是啊,提姆大人犯傻的时候正是在盘算什么的时候,我不是最清楚吗。
“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不过你已经‘死了’,今天先回去吧。”
提姆大人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留下我还呆站在坑里。
“喂!阿莉雅斯!”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伸到我低垂的视线前,“赶紧先上来!”
“卡伦阿姨……”我缓缓抬起视线,望向眼前焦急的面孔,“我已经‘死了’吗?”
“说什么胡话!你现在好好的就站在这!”
“……”
“……是,在有些地方,这类东西还是挺常见的。那家伙说的——不全是胡话……”
啊……
就这么“死了”呢。
看来太轻视这场测试的——太轻视“危险”的,是我啊。
那之后,我对于自己在第一天的测试中败下阵——“死了”这个事实无可否认,浑浑噩噩耗到晚上、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将手放到仪仗铠上时,无意间陷入了消沉。
“……算了吧。”
穿上平时的盔甲,我向着今天的目的地——提姆大人和伍迪爵士坐落在后花园的临时工房前进。
冷静想想,提姆大人事先准备了五天时间测试,肯定已经预估到我没法轻易通过。就算不甘心,我在第一天的失败也是情理之中的,重要的是后几天如何挽回。
重新振作精神后,我打量起眼前这栋听说原本是储藏室的小屋,自从被提姆大人他们占据后园丁爷爷似乎不时为工具肥料没有合适的地方放发牢骚。
啊,对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因为这里不断传出的奇怪声音和异味把这里当成了魔窟,据说已经诞生了不少奇怪的传说。
疯狂炼金师的老巢会是这种感觉吗……
啊!不对不对!阿莉雅斯!现在可是严肃的测试时间!没有闲功夫逃去幻想里避难!
“提姆大人,您在吗?”我敲了敲门不过没有回应——仔细想想,玛丽姐说的应该是“去拿题目”,并没说一定有人在。
我于是试着推了一下门,果然很轻松就打开了。向屋里望去,给人的感觉是个很普通的空屋,只有简单的桌子柜子。窗户都关着,有几扇拉了窗帘,不过还留了几扇透进阳光,不算什么都看不见。
总站在门口也不是办法,我迟疑着走进屋,正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背后传来轻微的叽叽声。
我连忙回过头,发现门正在慢慢自己关上——是那种会把人关在里面的陷阱?!
我连忙伸手抓住门把一拉——
门很轻松就打开了。
唉?
……不是陷阱吗?
我松开手试了试,门又开始自己准备关上。
唔,这是种会自己关上的门吗?
从各角度看了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拉开。
松手。
拉开。
松手。
……莫名其妙有点愉快的感觉。
啊!不对不对!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我连忙将门的事丢到脑后、任凭它自己关上,在屋里找起可能是题目的东西。
“是这个吗?”面对东墙边桌子上的一个盒子,我犯起了嘀咕。要说为什么,朝东的窗户正是拉着窗帘的几个之一,搞得整个屋子光线不足。
这个样子,明显是不想让我看清什么吧,比如盒子连着什么机关、或者盒子本身一打开就会射出毒箭什么的。
吸取昨天的教训,我没有贸然去动盒子,而是绕着它看了又看,不过因为光线不好着实看不清,只觉得盒子后面确实连着条黑色的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我一边努力想看清楚,一边伸手拉开窗帘。
叭。
“啊。”
随着某种轻微的断裂声,我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果然,四周很快响起不小的噪声,我连忙将盾牌举到身前。
随后,大量面粉从天花板飞散而下。
为什么会是面粉?和昨天类似,作为真正毒药的代替品吗?
我不禁发起愣。
“你在想什么。”伴随着充满怒气的声音,敏娜小姐推门而入,几步走过来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等、敏娜小姐!题目!”
“已经见分晓了。”
“……果然那些如果是毒药就完了是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步走出门后,敏娜小姐几乎是把我扔向前面的同时,回身对还没关上的门抬手甩了一个响指。
随着巨大的轰鸣,工房各处都有东西被炸飞出去、整间屋子陷入一片火海。
“……唉?”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什么?”
“水车姑且不提,你不知道磨坊和粮仓里不让点火吗?在满天面粉的房间里就是有可能变成这样。”
“……不是敏娜小姐的力量吗?”
“无非是一点火苗,随便弄个什么机关都可以做到。”
“……”我呆然地望着依然熊熊燃烧的小屋。
无论怎样锻炼、穿多好的盔甲,人都没法在那样的爆炸和火焰中生还。即便侥幸逃生,满身烧伤连圣徒都可能束手无策,最终仍难逃一死。
同样是“死”,但比昨天那样更加鲜明、无可挽回。
“这次测试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了。”耳边响起敏娜小姐的呢喃,我却无心顾及,只是毫无意义地望着慢慢烧毁的小屋。
之后,在赶来的卫兵和侍女全力扑救下火势总算熄灭。被认定是罪魁祸首的敏娜小姐和提姆大人受到总管大人的严厉斥责——事实上,在王室行宫纵火早已是死罪,但鉴于二位身份特殊,只能报告给陛下再等待处罚命令。
当晚我做了身陷火海的噩梦,并且最终在爆炸中惊醒。
出了一身冷汗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秋天的夜晚果然很冷啊……嗯?
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我扭头向窗户看去,发现有块玻璃被打碎、窗帘正不断被夜风吹动。
再三犹豫要不要点灯后,我借着月光勉强看到地上有块石头,应该就是砸坏窗户的凶器。一想到自己住的房间遭人侵袭,心情不禁更加消沉起来。这么三更半夜的,要怎么办才好啊……
几经尝试之后,总算用枕头先挡住了破洞,但是之前的噩梦加上后来这么折腾让我彻底没了睡意,睁眼看着天空一点点亮起。
第三天,因为前天晚上没能睡好脑子不太清醒,早上报完修、来到食堂的时候发现早餐时间已经过了,只好坐在桌子前发呆。
“精神不太好啊,因为昨天的事吗?”扭头看过去,拿着两个杯子的提姆大人正悠闲走来、坐到桌对面的位置。
“……是的,第一次亲眼见到那样的光景,在梦里也……”
“那也难怪,肯定吓到了吧。本来想给你慢慢说明,结果敏娜没耐住性子先把火点了,对不起啊。”提姆大人叹着气,将其中一个杯子放到我面前:“来点热茶清醒一下吧,不管怎么样,只要你不放弃,今天的测试都没法免除。”
“……是。”多少有点无情,但提姆大人说的也没错,因为没睡好就可以随意更改计划未免太荒唐了。
“昨天那个状况,姑且不提你触动了机关、更重要的问题是之后的处理。即使是看似无害的东西,在一定情况下也会变得很危险,你的警戒心太低了。”
我咽下口中的苦茶,无言以对。
“你也不用那么丧气,如果从体力开始练起的话不花几年时间根本没希望,倒是这些很快就能补上。”
“谢谢您的指教。”
“哪里算得上指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的提姆大人转变话题:“莉雅,你的基本功底很好,像第一天那样,说实话我没料到你能在那么短距离下提高到那个速度——所以也没料到会撞那么狠就是了。”
请不要再提了,好丢人。
“这几天肯定会很难受,依我看你还承得住,但是如果真受不了了起码去找玛丽姐商量一下。”提姆大人说着站起身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看到他的动作,我也连忙举起杯子喝完。
“今天你好好想想吧,测试我当你已经弃权。”
“请等一下,为什么突然擅自替我作主?”
“啊……因为,你那杯放了很厉害的泻药啊。”
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调完以后才发现气味太明显,只好又撒了把茶叶尽量遮过去。”
不是来安慰我的吗?不是一直在亲切地教导我怎么做好吗?怎么会……
“那,明天再见了。”
“请——”见提姆大人转身要走,我连忙站起身,但好像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
之后的一天我要从记忆里抹去。
晚上,任凭虚脱的身体瘫在床上,我抱着枕头小声哭了很久。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做出这种、这种事!
好在没有被人怀疑,要知道我因为想象遭到大家白眼相对心脏停跳了多少下!
明天绝对要狠狠对他下巴打上一拳!会怎么样我才不管呢!反正克拉莉丝会治!我才不管呢!
边哭边睡着是来这里以后第一次吧,都怪提姆大人……
被温暖的感觉包围着,意识逐渐清醒起来。
头痛和乏力感,似乎都因为泡在热水里而消散……
热水?!
我猛然坐起身、惊恐地四下张望。
“哎呀?阿莉雅斯小姐~早上好~您感觉好点了吗?”
挽起袖子的玛丽姐还是和平常一样,用莫名悠闲的声调问候坐在浴缸里的我——我不由抬手挡住身体。
这里不是我的房间,或许是哪间客房,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提姆大人大半夜来砸人家的门呢~人家还担心万一他终于压抑不住年轻的**要怎么向外子解释,开门才发现他居然抱着您站在门口——对了对了~他那副‘我快不行了赶快接过去’的窝囊表情真想让您也看看呢~瞎装样子反而出丑的报应太让人心情舒畅了~”
被人溜进房间也不知道吗……
被抱着走了这么远也没发现吗……
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才醒过来吗……
不由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双手也放了下来。
玛丽姐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一边微笑着帮我擦洗身体、一边唠叨着:“所以嘛~人家当然赏了那个猥亵未遂的流氓下面一脚然后赶他走咯~居然对满脸泪痕的女性图谋不轨,真是让人不敢恭维的性癖~”
如果他真想的话,毫无疑问可以做到吧。
好在是他。
如果真受不了了、起码去找玛丽姐商量一下。
……不,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洗把脸就能振作起来。
啊,不过,提姆大人不会说这样已经出局了吧……不、不要紧!又没有其他人知道,只要我死缠烂打总有办法的!
“玛丽姐!我也要对提姆大人下面狠狠踢上一脚!”都已经这样了,想看他抱着小腿滚来滚去的样子也不会被说过分吧!
“哎呀~虽然人家觉得还没出嫁的女孩子这么说不合适~不过请用尽全力吧~他现在应该已经到操场了~”
“是!”
洗完穿好衣服后,我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确认除了脑袋还有点懵以外没什么问题。那么就穿好盔甲,向着操场出发,飞起一脚把问题解决吧!
“脱。”
“……唉?”一时间,没能理解听到了什么。
“耳朵都——了吗?还不快脱光了——在地上——”
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这个像是提姆大人的人说了什么。
“怎么——愣着?把——洗干净不就——让我——”
下意识挡住身体,但是不可能、提姆大人怎么会……
“哈?这——还装——再——起码——”
耳边响着莫名其妙的语言,全身都在颤抖,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不断袭来。
脑袋不知道该想什么,任何思绪刚一出现都被下流的单词打碎。
“请……”
还在不停罗列、还在不断堆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毫无意义的话语?除了恶意什么都没有传达,真的是语言吗?
“不要……”
不想听……不想听……我不想听!
“啊啊啊啊啊!!”
拼命大叫着捂住双耳蹲下,那恐怖的声音总算听不到了——停止了。
透过泪水看到掉在地上的剑和盾,这才呆然意识到:啊,又什么都没做到。
“你丫!!”
被吼声惊得一哆嗦,战战兢兢抬起头,看到卡伦阿姨正揪住提姆大人的衣领。
“你周围的男人说不出这个水平的脏话?”
“!操!”卡伦阿姨断了气势的一拳打在提姆大人脸上,只把对方打得后退了两步,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
被打的提姆大人也没有其它反应,随手擦了下嘴角、看向这边,冷淡宣布:“明天早上,还在这里,最后一次。”
我没有任何动作,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没有理睬不知道谁的关照、摇摇晃晃回到房间,侧瘫在床上。漠然想起剑和盾都掉在原地没有回收,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到从最开始起就杵在墙角的斧枪。
满脑空白地将它拿起、解开盖布,看着闪亮的斧刃——倒映在斧刃上的自己出神。
光滑整洁的面容,和那个人离去时带着瘀青的侧脸完全不同,只有黑眼圈可能比较接近——还是他比较严重。
不由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尽管刚刚才被吓得瑟瑟发抖,实际不是一点伤都没有吗……
哈……哈哈~
明明输了,却比赢家还完好无缺呢~还想什么换把武器就“一定会闹出人命”,在提姆大人看来根本没有差别啊~
哎呀?还真是啊~已经第四天了,连一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哦?不不,仔细想想,今天可是被说了几句就无力抵抗了呢~苦练十几年的结果只是这副模样~哈哈~太滑稽了~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笑的时候啊?明天如果不能赢,就要被丢下了……
还想和大家在一起啊……在一起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
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因为能和昨天一样而安心——啊,是因为被告知自己有多脆弱吧,对那不切实际的妄想已经绝望了吧……
但是,怎么办才好呢……没有好办法……一直在输,根本不知道怎么能赢……
轻轻抱着斧枪发起愣——总之先藏起来吧?至少不能像前几天一样在测试开始前被逮到。
带着多少轻松一些的心情整理好装备走出房间,学着提姆大人趁厨房没人时摸到一些干粮,开始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处。
行宫的房间很多,但要么有用处、要么被严格看管,似乎都不合适。抱着一点恶作剧的想法或许书库甚至提姆大人的房间反而不错,但走到门前突然莫名不安,于是便放弃了。
对了,不是有个好地方吗?
躲过已经烂熟于胸的哨位,我悄悄来到前几天烧毁的工房遗迹。虽然房屋本身没有完全烧光,但因为过火比较严重,为防意外最终决定先推倒,过几天找工匠彻底拆掉。现在这里基本不会有人来,应该很安全才对。
我猫着腰在倒塌小屋的废墟上转了一圈,发现还算完整的半截屋顶下方有不小的空间,便试着钻了进去——很合适,能舒服躺下还可以翻身,姑且为了预防屋顶垮掉把塔盾横立了起来支住。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决定就这样藏到明天天亮。焦糊的味道有些呛人,但抱着身旁的斧枪便不由露出笑容,那些琐事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总感觉久违得能做一场好梦,至少在梦中看到自己赢的样子也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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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火焰躁动不安。即使没有语言和容貌,依然传达着感情,尽管“我”似懂非懂。
穿上之前方便活动的少年风短衣裤,用单指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火痕——燃烧非常炽烈,没有任何问题。
今天不需要打理头发,披散开就好。离开房间,一步步走下阶梯。
“敏娜小姐~早安~”变态侍女又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身后,但今天的变态力有些萎靡。“唉……昨天开始阿莉雅斯小姐就下落不明,人家担心得连觉都睡不着啊~”
八成是为了躲避提姆卑鄙的迫害藏起来了吧,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是飞跃性的进步。
万一真像剩下两成那样出了什么意外,只能把他烧掉祭天。
“给把剑,估计还不回去,不需要好的。”
“……如您所愿。”
握住从后面递过来的剑柄,将短剑从肩上抽出鞘。
身后的脚步声照例自顾自地消失无踪。
不喜欢遮遮掩掩的事情,所以前几天向他直接确认过了。
最后一天,果然已经被安排了角色。
但接受它全是出于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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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蓝啊。”这次总算能用自己的双脚站在操场的土地上、正常抬头仰望深秋的蓝天,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啊,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干什么都像临终前一周一样,单纯是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比一般人稍多珍惜当下而已。
不过就算这么说,前天夜里看到阿莉雅斯哭泣的睡脸时、心中默然溢出的冰冷感觉还是证明了自己的病入膏肓吧。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明明自己都被个正体不明的东西搞得有家不能回、还想帮别人成长到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什么的完全是逻辑错乱,可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它办法啊,毕竟我又不是不死之身,总得考虑没有我的情况下她会怎么样。
所以无论对错,只有做下去了。
啊,糟糕,溜个号又想起第一天那一下了……这么说来,好久没那么真心感觉“搞砸了”,全怪自己没仔细测试过阿莉雅斯的运动能力到底高到什么地步,只好紧急切换身体冲突小的备用方案,使得本打算稍后慢慢进行的精神锻炼大幅提前。多少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太急躁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所幸她的韧性相当强,只要不同时给身体增加负担应该可以撑过去,而且从昨晚已经学会主动躲起来确认了有在一点点成长。
反正这么等着也没意思,顺便检查了三次准备工作,确认一切妥当。正好敏娜也反手提着短剑走进来,抬手打了个招呼不过被无视了。看她心情应该是不太好的样子,完事之后大概要被烧烤几次——作为代价还算合理,毕竟她本来超喜欢阿莉雅斯的,这次却拜托她唱黑脸,不生气才怪。
那么最关键的阿莉雅斯,现在人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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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了迟到了!
居然因为睡得太安心又没人叫太阳都升这么高了才醒,慌慌张张抓起斧枪一骨碌滚出房顶爬起来就跑、几步之后才想起塔盾没拿又赶紧返回去。现在这副狼狈样子绝对不想被人看到啊,我怎么一到准时起床这个问题上总出岔子,连洗把脸的工夫不是都没有了吗。
一路狂奔进操场,看到大家一脸惊讶的样子看着这边不禁一边小声嘀咕着“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一边羞愧地蹲到塔盾后面,这才发现原来头盔也忘戴了——啊啊!真是的!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嘛!
“好了好了~来~把手放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玛丽姐用湿毛巾按在脸上用力蹭起来。“呵呵~阿莉雅斯小姐也是大女孩了呢~居然学会夜不归宿~真是让人好担心好担心好担心啊~”
“呜呜?!呜呜呜!”好疼!好难呼吸!玛丽姐绝对是生气了!对不起但是请听我解释!
徒劳挣扎了一小会,在感觉脸皮是不是都被蹭掉了时玛丽姐终于松开手,我因为头晕眼花只能继续蹲在塔盾后大口喘气,周围陷入了非常尴尬的氛围。
“嗯哼。”提姆大人故意清了下嗓子,强行打开话题:“阿莉雅斯,想出躲在工房废墟里这个主意不错,虽然那里缺少逃脱途径,但对搜索方来说肯定是较晚才会去找的位置,在那之前会有充足时间察觉危险逼近并提前准备对策吧,做得很好。”
“谢谢您的夸奖!”脸上自然而然泛起笑容,赶忙站起身简单梳理下刘海。不过提姆大人是怎么想到我藏在哪的呢……啊,盔甲和衣服上全是黑灰啊,太明显了。
“在最后测试开始前,我们先来总结一下前几天的问题吧——我想应该先点明一个你一直忽略了的问题。”
“问题?”
“或者说机会——不过这个不怪你,虽说是我故意留下的,但这算高难度题目,就算裁判也不是都注意到了。”
我不由愣了一下,扭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几位:卡伦阿姨和巴多利奥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克拉莉丝女士抬手用指尖抵住眉心显得有些不快,玛丽姐和敏娜小姐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么,你还记得这次测试的规则吗?”
“是,在五天里哪怕一次让您丧失反抗能力。”
“嗯,那么,前四天你失败了几次呢?”
“……三次?”
“为什么只有三次呢?”
“唉?”三次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重要的是漏掉那一天的原因?“因为第三天我弃权?”
“所以,为什么你每天总是想着只尝试一次?”
“?因为一天只有一次测试啊?”
“但是规则里并没有限定你只能在测试的时候攻击我吧?”
“……唉?”不、不对啊,明明就是提姆大人您说的一天只有一次测试机会,但是……唉?
“仔细回想一下,我是以宣读规则的形式告诉了你只要五天内制服我就算通过测试、之后表明为了公平起见邀请大家当裁判吧?”
“……是的。”
“所以,在邀请裁判前的内容,就已经是规则的全部了。”
“……不、不对啊,那后面那个每天一次机会——”
“那只是我单方面的‘提议’而已。”
……什么?怎么会这样?
“等一下等一下!”在我正感觉思考转不过弯时,巴多利奥大人突然大声质疑:“再怎么说也太强词夺理了吧?这不就是文字游戏吗!”
“不,巴多利奥大人。”反对的声音从意想不到的位置传来——克拉莉丝女士用带着苦涩的语气缓缓说道:“回想当时的情景,提姆大人用‘规则很简单’起头,确实在‘邀请裁判’这个行为发生时,就应当视为全部规则已经宣读完毕,而在场的诸位也是根据那个规则判断自己是否要接受成为裁判的邀请。之后的追加条款,至少作为裁判而言,没有视为‘规则’的必要。”
“这不就是狡辩吗!”
“所以为了预防这类情况发生,贵族的约定才要写成契约、并且由当事双方和见证人签字,不是吗?”
“!但是——”
就在巴多利奥大人还想争辩的时候,敏娜小姐突然发声:“作为裁判,认为规则没有限制挑战时间和次数。”
“呵呵~那么~”玛丽姐随后也开口宣布:“人家也认为是这样呢~就像提姆大人是个彻底的人渣一样毫无疑义~”
眨眼间,超过半数的裁判已经站到提姆大人一边,呆然看着这一切的巴多利奥大人哑口无言、只能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僵在原地。
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并不是想对自己一厢情愿的疏忽辩解,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出的不对劲。
一直沉默着的卡伦阿姨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瞪向提姆大人,问:“你早就和她们串通好了吧?”
完全没有回避那道视线,提姆大人平淡回看过去。“卡伦大姐,如果你还记得当初咱们说好的,能想到我这么做的目的吧?”
“……”沉默半晌,首先移开视线的卡伦阿姨低沉着声音对巴多利奥大人说:“哈兹曼家的少爷,很感谢你愿意帮阿莉雅斯出头。虽然知道很不识好歹,但能不能请你就此作罢?”
“……既然身为长辈的您都这么说,我也不好再硬插手。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并不是我说了算的啊。”如此叹息着,卡伦阿姨看向我:“阿莉雅斯,你对那家伙的狡辩有意见没?”
说实话我仍然有些混乱,不过心中并没有什么不甘,只是迫切希望能够再多理解一点提姆大人的心思。
“唔……提姆大人,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谢谢。请问:是因为我当初没有认真确认规则就自行解释了、才导致没有发现这当中的机关吗?”
“很大程度上是这样,不过问题不光在那里。”提姆大人抬起双手、分别竖起食指,讲解道:“这次测试规则没有书面化——就是缺少‘物证’,那么发生纠纷时、能够左右局面的‘人证’就会起到决定性作用。我当时前后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由我自己明言属于‘规则’,第二句是在邀请大家当裁判,而隔了一段时间才说的第三句到底是不是应该算在‘规则’内则模棱两可。这种情况下,除了如你所说在一开始就明确要求复述完整规则、进而使规则明确化以外,还有一种更包藏祸心的做法——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包藏祸心?”我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沉思起来——但是满脑空白。
“不要勉强了,”提姆大人摆摆手,打断我发愣,“率直是你的优点,没必要勉强自己往那种处处想着怎么害人的方向思考,你以后按照正道让别人没有空子可钻就好。”
“是。”似乎得到了夸奖,心里有些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那个‘包藏祸心’的做法,具体是怎样呢?”
“嗯,就是察觉到这其中有问题、但是故意不当场点出来。”
有些不太理解,发现错误为什么不及时改正?不危险吗?
提姆大人显然看懂了我的困惑,放下左手后继续讲解道:“我刚才也说了,因为没有‘物证’,‘人证’就会起决定性作用——但是人是摇摆不定的,要不要把第三句当作规则如果没有明言的话每个人的看法都可能不同。巴多利奥出于义愤判断这是欺诈,克拉莉丝以裁判职能出发得出不该算的结论,卡伦大姐虽然不服、但在我之前的劝说下认为为了有利你的教育姑且不会主动反对——没错,不仅判断基准不一样,我作为参与者甚至可以将结果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如果确定了可以利用这点,你觉得我是不是有可能明知规则有问题却故意闭口不提?”
“……如果是战场,我认为您的说法可以接受。但在测试里这么做会不会不公平呢?”
“当然,我这么做被骂被打都是自找的,但是你又基于什么理由认定我不会这么做呢?”
……这么想来,我实在太想当然了。剑术里的虚招和实招没有人会主动向对方挑明,如何判断惟有相信自己的反应和经验。何况对方是与我不同的人、我却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得出他“不会怎样”的结论,除了一厢情愿确实什么都不是。
啊!这么说的话,阴险的提姆大人不耍阴招本身就不可能啊!明明早就知道还脑袋空空地晃来晃去,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过失,我居然还厚着脸皮把错推到提姆大人身上——
“非常抱歉!我居然忘了您是这样的人!”
我诚心诚意地猛然鞠躬道歉,但提姆大人好像被什么打了脑袋一样摇晃起来,最后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沉默不语。
呃,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提姆大人会突然浑身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场?话说这算不算是丧失了抵抗能力啊?
“干得漂亮~阿莉雅斯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的的玛丽姐突然抱了过来,用脸颊在我的脸上蹭来蹭去。“几天前还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您居然用如此犀利的讽刺让那个人渣狠狠挨了一发~人家真是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发、发生了什么?!玛丽姐怎么会这么兴奋?!还有周围的各位请先别鼓掌说什么“恭喜你”了!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另一方面,好不容易缓过神的提姆大人看来是准备把事态推进下去,说道:“那么,过去的事先不提,今天还有最后一次测试机会,莉雅你准备怎么办?”
“是,”来不及搞清楚玛丽姐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我连忙立正站好,“还请您多指教。”
“虽说也不是什么指教……算了。”提姆大人说着从腰间拔出匕首,反手握好。“今天算是简单难度,不过你也别大意。”
“是!”我用最大气势回答道,同时将塔盾顶在身前、单手提起斧枪。
“很好,开始吧。”提姆大人这样说着,挥起手中的匕首——向自己的侧腹刺了下去。
……唉?
什么?
鲜血瞬间滴答着流了出来,提姆大人也随着身上滑下的红线单膝跪下。
“提姆大人!?”焦急的我不禁向前迈出几步,但脚下一歪的感觉瞬间唤醒了前几天的记忆,连忙拉回重心、将稍有点扭到的右脚撤回。
我垂下视线扫了一眼,这次不是上回那样的大坑、而是只比碗口稍大的小洞,上面盖着纸和伪装的浮土。
“着急伤到脚了吧?”提姆大人缓缓站起身,脸色虽然有点发白、但还是吊起嘴角笑着,“这一下根本不在要害上,只不过会出点血而已,等下让克拉莉丝治下就好。”
和看起来不慌不忙的提姆大人不同,还站在场外的克拉莉丝女士略显焦急地插话进来:“二位请注意,我确实可以治疗伤势,但如果失血过多就没办法了!”
“果然是那样啊,”提姆大人没有惊讶的样子,没有管依然插在那里的匕首,从身后不知哪里取出一支手弩,“所以呢,莉雅,这次是你期望已久的正面战,时限到我失血而死为止。”
啊……
啊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颤抖还没有停下,身后的声音再次将我推下深渊:“或者在他被杀掉前。”
为什么……
我呆呆侧身转过头。
为什么会是您……
敏娜小姐。
这几天好不容易亲近起来的她,正右手提着短剑安静站在我身后稍远处。
“这边会手下留情,但是如果被抢先,他一定会死。”敏娜小姐说着将短剑抬起、左手毫不迟疑地握了下去。
本应非常锋利的短剑如同黄油般瘫软着改变了形状,被她拦腰取下,歪曲的断口闪着黄白色的光。
“敏娜小——”不等我说完,敏娜小姐便将左手横向挥出,我下意识地转身用塔盾挡在身前、隔着厚厚的木质底层听到淋在金属表面钢水响起的恐怖嘶嘶声。
在我失去正面视野这段时间,敏娜小姐以迅猛的动作试图从我右侧跑过、目标直指提姆大人。好在她的动作虽快但没到看不清的程度,我连忙借着调转塔盾时回身的动作抬起右手将斧枪在身侧斜向挥动一大圈,在喝退她同时将提姆大人从身后射来的弩箭一并吹飞。
剩下几名裁判那边有点吵闹,右脚腕好疼,但头脑愈发清晰:
阻止敏娜小姐杀掉提姆大人;
在提姆大人失血过多前打晕他。
敏娜小姐像摆弄玩具一样把剩下的剑柄抛来抛去,嘴里轻声说着:“等他自己晕过去不就好了。”
“那样可能就晚了”——几天前的话没准我会这样抗议,但现在不会。果然敏娜小姐刚说完便在投出冒着烟的剑柄同时再次冲上来,我见状举盾挡下剑柄并迈步向她冲去,如果顺利就可以将她撞开甚至撞晕过去。
很清楚不可能躲开这次撞击的敏娜小姐在调整方向后迎着我跳起,右手扒住塔盾上缘、双脚蹬在盾面上,左手就这样向我伸来——一般来说这个姿势因为无法发力不是很有威胁,但以她刚展现过的邪炎力量而言只要接触我就足以造成致命伤害。好在虽然敏娜小姐拜身体轻盈所赐可以做出这种杂技般的动作,却同样因为身形较小又不方便使用武器在攻击距离上吃了很大亏,在我用力将左臂连同塔盾举高后她的手就从我低下的头上掠过,留下一阵凉风。
作为反击,虽然低着头无法直接确定方向,我也凭感觉举起斧枪从塔盾上缘刺出,在确定有轻微手感后继续反手发力将枪头砸向地面。在抬起头恢复的视野中看到敏娜小姐轻盈落在两米外地面的同时,我的右手也传来木棍敲击地面的震动。
眼看敏娜小姐随手将已经融成一团、变成形状不明物体的斧枪头丢向身旁的地面,我再次确认了原本可靠的金属对她而言就如同小孩子手中的稀泥,无非是玩物而已。刚才被她扒住的塔盾也——嗯?虽然金属外层已经完全熔化,木质底层却勉强健在。尽管留下了碳黑的纤细指印和些许火苗,还是说明敏娜小姐无法像对金属那样几乎在瞬间毁掉木材,回想在研究院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
虽然发现了突破口,但情势而言依然是我处于不利的一方。敏娜小姐那之后再没主动进攻过,只是散步一样保持着距离慢慢走来走去。我扑灭塔盾上的火苗后也一时没有办法,因为就算不能瞬间毁掉木材,多来几次一样撑不住,要上必须一次成功。提姆大人那边还硬撑着摆出没事的样子,但他越来越差的脸色和脚下已经渐渐积起来的血泊都在显示时间越来越不等人,之前还零星射几箭进行骚扰,现在已经很久没动了。
不行的话,放弃也可以吧……
一开始这样想,自己也停不下来……
放手搏一次,不行就认输、赶快让提姆大人接受治疗,我也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虽然必须和大家分别,但总比闹出人命值得吧……
心里好难受,身体也不敢动……
“抬起头。”一时间涣散的注意力被一声冰冷的命令再次聚起,发现敏娜小姐正以和刚才不同的气势直冲过来。
我见状慌忙将塔盾举到身前,但这次由于时间不够没能迎击,被再次跃起踏在盾上的敏娜小姐直接压得右脚后退了半步,从最开始就没有间断的疼痛又加剧了好几倍。
“给你五秒。”伴随简短的一句话,从塔盾对面传来远不算强劲的推力,敏娜小姐向后空翻出去很远。
……阿莉雅斯,动起来啊!
我迅速开始转身,丢下枪柄、用腾出来的右手拉开绑在左臂上用来固定塔盾的皮带,忍住右脚腕疼痛助跑两步后、随着左脚迈起用双手将塔盾搓着地面朝提姆大人抛出并立刻踩了上去。光滑的盾面在地面上滑过数米,尽管中途不知道压过了几个陷阱、我也单脚站在上面很难看地勉强没有摔倒,但终究就要到达已经随时都快倒下的提姆大人面前了,接下来只要——
“不看身后好吗?”只是站在那里的提姆大人,带着嘲笑般的笑容、用虚弱但饱含自信的声音如此说到。
居然是这样计划的吗?!
我愕然地全身颤抖,隐约感到背后发热,于是连忙放低姿势、试图转身,却导致一直勉强维持的平衡彻底崩溃,狠狠横摔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但不能就这样结束,我挣扎着爬起,抬头看向敏娜小姐会冲过来的方向——
她正闭着双眼,面容沉静地站在很远的地方。
没有对将手放在我颈侧的提姆大人做出任何反应,我维持着那个双手撑地的姿势静止在原地。
我在干什么啊……
“呜……呜呜……”
什么时候连胜利的幻想都没有了……
“啊……啊……”
什么时候连友人的援手都看作诡计了……
“啊啊啊啊!!!!”
从未这般放声大哭过,从未这般满心羞愧过,从未这般对自己失望过。
“莉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提姆大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没有丝毫责备,更令我感到无地自容。
“你给我的印象就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漂亮、乖巧、人见人爱。”
那都是假的,真正的阿莉雅斯只是个好坏不分的笨蛋,根本不值得大家笑颜相对。
“但是人没法当人偶,因为人没法保持不变,没法独善其身。”
思考未来好可怕啊,怎么想似乎都没有出路,如果能一直这样安稳生活下去就不用害怕了。
“莉雅,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
怎么会什么都不想要呢。
什么都不想要的话怎么会哭得如此狼狈呢。
“我……不想像现在这么丢人……我想让这些年的努力变得有价值……我想——能安心……”
没法说出更远大的抱负,和憧憬的英雄伟人无从比起,自私得不能更自私。
得到的回答,亦如闲话家常般轻松。
“嗯,知道了。交给我吧。”
“提姆、大人?”
“我早说过吧?如果你不能给自己开个合适的价码,我会要求换人。”
“……是。”
“既然你已经开出了我能支付的价码,当然就没必要换人了。”
“……测试……”
“不用担心,都在按安排好的进行。”
“我真的……可以吗?”
“肯定可以,我敢拿一切保证。”
还没有理清头绪,很多事还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但是至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不会继续被不安压得迈不出步伐。
现在,先这样开始吧。
“不才阿莉雅斯,烦请您不吝指导鞭策。”
“期待你的努力。那么,鉴于我没有阻止你的手段,恭喜你通过测试,莉雅——”
“您说——”
直到眼看着刚才还在温柔细语的恩人倒下,我才注意到颈侧那只手早已冷得吓人。
“提姆大人?提姆大人!!”
求求您!不要也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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