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父亲直截了当地说出这个令人讶异的事实时,盛咏还是觉得胸口一阵躁动。
母亲是海之民——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魔法力量。只不过,他还是理解不了父亲对自己一直隐瞒这个事实至今的理由。
是害怕自己向外界暴露珍贵的信息,成为众矢之的?盛咏觉得,自己内敛的个性父亲应该相当清楚,就连魔法师的身份都是在发生意外时才偶然被外人所见,至于母亲是“海之民”之类的事情,他更不可能炫耀般地向外人道明。
“就和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海之民现如今奉行闭关锁国的管理方式,严禁居民与我们接触。二十年前,你母亲偶然间寻找到了来到地面的方法,每天悄悄地来到海上唱歌嬉戏……我与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么,袭击我的那个老人是……”
“海之民派出追踪梅尔妮尔的刺客。你母亲在海之民里的地位特殊,他们绝对不容许她留在陆地上——自从我和她相爱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命运。”
父亲难得露出羞赧的微笑,似乎是回忆起了年轻时代和母亲温馨浪漫的时光吧——
盛咏也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某种错觉:如果母亲依然健在的话,父亲的脸颊上是否会经常显现如此柔和的笑容?自己是不是能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为更加健全的大人呢?
但是,已经既成事实的过去终究无法改变。也许母亲曾经违背了海之民的戒律,与身为陆上人的父亲结为连理,但她的自由和幸福就应该因此遭到剥夺吗?
虽然盛咏对海之民的了解还只是停留在父亲刚刚所介绍的范畴之内,他却已经对那些造成自己家庭分崩离析的元凶颇有微词。
“爸爸和妈妈当年是怎样对付那个杀手的?是正面交锋,还是退而避之?”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他应该和我现在的年纪相仿,正值青壮年的巅峰状态。为了躲避他的追踪,我和你妈妈可是吃尽了苦头呢。在我和妈妈结婚之后,你爷爷奶奶相继病逝,了无牵挂的我们索性离开了原来的城市——说我们胆小怕事也好,为了过上安宁日子,我和你妈妈几乎什么都豁出去了。”
“那么,妈妈她也是因为……过世的吗?”
盛咏这次提出的问题令父亲颇为为难,他拨弄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似乎在考虑着该如何措辞。
难道母亲去世的时候另有隐情?直到现在这个状况下,父亲还是不愿意向自己说出全部的真相吗——
虽然能够理解他的苦心,但盛咏也不愿意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父亲并未如他所愿地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令人烦躁的寂静再次降临到父子二人之间。
看来,话题该换一个方向了吧——与其说父亲有意向自己隐瞒什么,盛咏更愿意自欺欺人地认定,父亲是由于失去母亲的记忆太过沉痛,让他不愿意再次面对那个现实。
正当他打算出言询问其他事情时,父亲却抢先开了口:
“……我一直都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活,这也是梅尔妮尔的夙愿……现在看来,恐怕是无法实现的了。”
父亲狠狠地揉碎了手中的香烟,大咧咧地把它丢到写字台下的废纸篓里。
“既然那个家伙能够发现你的存在,恐怕这里也已经不够安全了。等到你调整好身体的状态,我们就该从这里离开,寻找下一个住处了。”
“可是……”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外卖。”
“……算了,我完全没有胃口。”
自己没能理解的事情还是很多,可是父亲已经强行地结束了话题,似乎是不愿意自己再追问下去的意思。
既然父亲不愿意说,再怎么追问也是无济于事——盛咏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防备那个追踪自己的老人。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母亲过世之后,又把目标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呢?
而且,单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二十年之间始终在对于他来说是异乡的陆地上徘徊;这种可以称之为偏执的精神,盛咏也还无法理解。
“放心吧。拜那个小姑娘所赐,我们暂且得到了警方的庇护。”看到盛咏脸色阴沉,父亲还以为是他因为前途未卜而顾虑重重,连忙出言安慰道。”
他没想到一提起白空竹,盛咏的心情反倒更加不能平静。
“那个,爸爸你和白空竹从一开始就认识么?”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那样的小姑娘有什么交集。你母亲要是在天堂里看见我沾花惹草的话,可是会托梦过来责怪我的——她的醋劲可是相当不小呢。”
一把年纪了还秀什么恩爱啊——盛咏无力地扶住了额头。就连自己这个当儿子听起来都倍感羞耻,难以想象在过去的时光里,这个始终板着脸的父亲会和母亲一起卿卿我我浓情蜜意。
“那个小姑娘是隶属于I.C.P.O(国际刑警组织)旗下特务机关的公务员,其他的事情就让她亲自和你解释吧。”
父亲说着站起身来,又仿佛不放心似的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哦。毕竟她也算是政府的走狗,我也只不过是在利用他们来保护我们两人的安全……你懂的吧?”
“……哈哈。”
盛咏现在连和父亲顶嘴或是吐槽的心情都没有,只得无奈地干笑两声,聊以自娱。
“小姐,请你进来吧,我儿子想要见你——”
父亲特意地拉长了声调向门外喊道。只不过,这种暧昧的说法令盛咏觉得有些不妥——一见到白空竹,他的脸反倒先红了起来。
——都怪臭老爸一直说些有的没的哎。
“你怎么了啊……有发烧吗?”
看到盛咏不自然的神情,白空竹连忙关切地问道。倘若没有发生这么多异常的情况,他对于女孩子的关怀一定会受宠若惊,只是现在,了解到白空竹一直对自己隐藏着她的真实身份,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没事啦。对了,今天应该是学校上课的日子吧?你在这里没问题吗?”
意欲掩饰自己心情的盛咏随便找了个话题当做开场白,结果连自己都不由得哑然失笑——现在是什么状况,还要考虑学校的事?明明自己不久之前还吐槽过父亲不懂轻重缓急,现在看来,自己果然骨子里遗传了那个人的作风呢。
“哈哈哈,我和学校请假了。说起来,咱们两个人同时缺席,会不会成为同学们流传八卦的对象呢……该不会被认为我们是一起私奔了吧?”
“怎么可能……在同学们眼里,我们根本就完全没什么交集嘛。”
“好吧!玩笑话留到稍后再提。首先,我要隆重地正式自我介绍一下——I.C.P.O特务处‘魔法师对策与战术委员会’,通称异种特情局所属白空竹,掌声就不必了!”
“……感觉你跟我想像中的国际刑警形象有很大的出入呢。”对于没有听过的名称,盛咏并不感到稀奇:光是听名字也能想象得出她所在的这个组织工作性质究竟是什么。
“那当然咯——我们只是挂名在I.C.P.O里的独立部门,用来向不愿意相信‘魔法’存在或是不明真相的一般群众隐瞒身份而已啦。不管怎么说,特情局也算是国际的秘密组织,想要动用手段来操纵情报,也是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那么,直接向我讲述这些也没问题吗?”
“当然,我们通常来说是不应该向任务目标表明身份的。只不过事出突然,事后向上级递交报告书的时候谨慎处理就好了。
“所谓的任务是指……和我相关的事情?如果不方便透露的话不回答也可以的。”
“其实没那么机密啦——”白空竹大咧咧坐在盛咏的床角上,“通常来说,我们在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时,就会驻留在某些地方,一旦有关魔法师的犯罪事件发生,就立刻由最近的工作人员赶赴支援。骓州市是个太平地方,除去工作之外的时间我也就像个普通的女学生一样,念念书逛逛街之类的。”
“我不是想问那个——”盛咏的声音忽地变得凝重起来,“监视我,也是你的任务之一吗?”
“呃,怎么说呢?”白空竹的眼神变得游离起来,“你父亲与我的上级曾经有些交情,是他主动向我们报告你魔法师的身份,并请求特情局对你进行保护。每年,全世界因为无法支配自己魔力尔意外身亡的魔法师并不少,所以我们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也会接受这样的委托。正好我与你的年纪相仿,就转到和你同样的初中和高中顺便进行任务喽。”
“……”
“说起来,盛咏同学的评定是最低等级呢——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啦,而是说在魔法师的群体里,你算是对社会和他人影响最轻的一类,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够了啊——”
白空竹说得兴起,冷不防盛咏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盛咏说话的语气似乎和平时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更是完全听不出来有生气的感觉;可是对盛咏十分了解的白空竹,已经察觉到他的情绪明显地波动起来。
“原本以为是机缘巧合,原来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本……我就在想,像白空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我成为朋友呢?”
“盛咏同学……”
白空竹的话,终于摧毁了少年用于抑制内心不快的防线;由于这些天经历的事情所淤积的大堆负面情绪,此刻都一并宣泄而出。
“在庙会集市上和我的相遇,其实也并不是偶然对吧?那个时候你说‘还有其他的理由’,是不是就在指监视我的任务呢?”
白空竹不由得用牙齿衔住了自己的下唇。
的确,和盛咏的所谓“约会”,并非完全出于“偶然”。
上级对她下达了通告,近期某个包含魔法师成员的犯罪组织正在各地蠢蠢欲动,远近闻名的骓州城庙会开市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络绎不绝,存在对方在此展开恐怖活动的可能性,她也要前往庙会探查他们的动向,是否有并未记录在册的魔法师突然出现在此地。
原本约了沈绫一同前往,好朋友家里却突然要事缠身。最终,她选择和盛咏假扮成情侣,避免自己单独行动引发可能会出现的敌人不必要的注意。
至于卷入袭击盛咏的战斗之中,她在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
可是,此刻要如何来打消盛咏对自己的误会?无论怎样解释,大概都会令对方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在狡辩吧——
因此,白空竹只是默默地听着盛咏近乎自虐一般的发泄,始终未曾插嘴。
“我还以为,终于能够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交到朋友。和白空竹在一起短暂共处的时间,真的很让我感动:毕竟还有人愿意鼓励着这个性情木讷,嘴巴笨拙,完全不懂与人相处礼节的没用家伙。现在想来,哪对我说的怕那些话都是你逢场作戏的演技,我也还是不愿意选择忘记——这样的我,到底是不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呢?”
再说下去的话,盛咏觉得自己恐怕会因为被父亲与白空竹一直蒙蔽而愈发纠结起来,甚至开始失控地哭泣起来吧——真的到了那个地步的话,恐怕会更让她瞧不起自己。
“真是的……”白空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盛咏的肩膀,“我啊,可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两者都会分开对待,懂了吗?”
即使是隔着绷带和衣物,盛咏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女手上传来的温度。
待到头脑冷静下来,他才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些过分。哪怕白空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那也不过是工作方面的需要,何必对她如此苛责?何况,她不但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行动,还从海之民刺客的手中保护了自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对自己怀有什么恶意。
大概,自己真的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直都交不到朋友的吧。
——同样是对自己隐瞒真相至今的父亲,自己连开口与他辩驳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却去迁怒一个理应是局外人士的小姑娘……这件事情传开来,一定会让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
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就算现在道歉的话,还能够取得她的原谅吗?
——无论如何,总好过继续保持沉默下去。
回想自己在从前被其他同学孤立时候,面对其他人的非议与中伤,自己选择了忍让和退缩。如果能够堂堂正正地讲出自己的想法来,是不是会有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结局?
“……抱歉,我刚才的态度有些歇斯底里了。”
盛咏深深地埋下头去,不敢看对方的脸——倘若从白空竹的眼睛里读到失望的神色,接下来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了。
“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还是先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啦。”
现在,白空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对盛咏进行安慰的好;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连自己都有些猝不及防,一直生活在安宁乐园里的少年一定更加无所适从。
所以,暂且就交由时间来慢慢地抚平他的情绪吧——
然而,盛咏并未理解她的好意,反倒认为她比平时少言寡语,是对自己彻底地丧失了耐心的表现;在白空竹离开房间之后,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正中的日光灯,脑子里也和墙壁上粉刷的颜色相同,一片空白。
“我啊,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呢……”
星与海的歌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