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叔叔，偷听年轻人讲话可不是好习惯呀。”
少女走出卧室时，盛咏的父亲正慌忙地站直身体，嘴上叼着没有燃烧殆尽的半截烟卷，还强绷着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显得莫名滑稽。
“他的精神状态怎样？”看来，他也明白现在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继续装傻下去。
“盛咏同学可是相当感性的人——他平时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喜形于色，可也不是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把喜悦与痛苦都埋藏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而已。像这次这样能够宣释出来，说不定对他也是件好事呢。”
“……真是的，”父亲咂了咂嘴，“明明天天都和我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什么都不和我说；哪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也要先和你这样的小丫头表明心迹——这就是青春期的男人吗？”
虽然对面大叔的言辞对自己颇为轻蔑，白空竹却不以为意，脸上始终挂着她那招牌式的甜美微笑：
“才不是呢。男孩子就算撒娇，也都会选择自己的母亲；像叔叔这样不懂得风情的人，恐怕也很难理解盛咏同学平时的心情吧？”
“唔……”
白空竹不着行迹的反击，让父亲几乎哑口无言。
“我和盛咏同学是同类的人，因此才能体谅他的想法——又不会真的把他从您身边抢走，您又何必吃我的醋呢？”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这个问题就此打住——”
父亲转身走到客厅的茶几边上坐了下来。客随主便，白空竹见状也斜倚在餐桌的一角，轻轻地活动起自己的双腿。
“你和你父亲已经联络过了吗？寻求支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盛咏同学遇袭之后，我就已经把事件的经过汇报给上级了。就算在和海之民先生的战斗时我判断失误让盛咏同学受了伤，也用不着这么怀疑我的工作水平吧？”
白空竹不满地翘起了小巧的鼻子。
“……哪里哪里。那么，白先生怎么说？要想和海之民战斗，一定得多增派几名魔法师才行……”
“上级说了，”白空竹轻轻地摇摇头，“对方即使真的是海之民，危害性也远远不如情报中可能会出现的魔法师犯罪团体——目前特情局的成员都在全力戒备，恐怕连我很快都要参与到新的任务里去，没有更多的人手可以分派到骓州市来。”
“什么叫‘可能会出现的魔法师犯罪团体’啊？你们特情局也真是靠不住啊。”
父亲重重地哼了一声。
“好吧，从最初我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看来，果然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瞧您这话说的——特情局已经动用关系从骓州的公安局抽调了特警，正轮流在您家周围严密防守。就算对家人再关心心切，也不要侮辱我们的工作好吗？”
就算是生气起来，白空竹脸上的笑容也依然不会消失，些许愠色反而令她的女性魅力更加突出；只是父亲也并没有任何欣赏她的意图和心情。
“抱歉……不是我不放心，曾经亲眼目睹海之民魔法能力的强大，我非常明白普通人类和他们之间力量的差距。就算是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恐怕胜算也只有五五开吧。”
肯直率地承认错误这方面，和盛咏同学很相似呢，不愧是父子俩——白空竹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但是，说到与那位海之民老人的战斗，的确应该提前做好对策。
主要是，现在她对于对方的能力还一无所知。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用手便能隔空控制物体的移动，甚至能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甩开出去；但是 ，似乎他在使用魔法的时候，还有着诸多限制。
否则，他在一开始就可以直接用魔法将盛咏抓走，完全不必和自己缠斗——
能够破解这一点的话，在与他可能发生的战斗之中，将会是最有力的底牌。
盛咏的父亲已经陷入了沉思，白空竹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始制定下一阶段的计划。在上级下达下一个指示之前，自己总要完成这边的善后工作才行。
但愿盛咏能够平安无事；只是，他以后若是搬离了骓州市，想要再次见面大概就很困难了——想到这里，白空竹不由觉得有些遗憾。
※ ※ ※ ※ ※ ※ ※
正午暖洋洋的阳光，总是让人产生倦怠感。一高一胖两名男子，正百无聊赖地吐着眼圈。
“我说胡哥……咱们这回的任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光是在这里呆着，可够无聊的！”
高高瘦瘦的男子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鼻子下面留着一撮浓密的八字胡。就算不看他的表情，也能够感觉得出来他正在大发牢骚——
“别说废话。盯梢抓罪犯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干过，冰天雪地里在黑灯瞎火的小沟坎里蹲上二三十个小时，是不是比现在还苦？”
被男青年称作“胡哥”的胖子慈眉善目，虽然远比青年年长，光从外表反倒看不出那么大的差距。
“啧啧，那能一样吗？那些时候好歹抓住人就撤退了，哪像这回连要干什么都不知道。领导下个命令容易，底下的人就都遭殃了……”
“快别胡说八道了，”胡哥狠狠地瞪了小青年一眼，“你知道吗？这次的任务一点也不简单。你注意到前几天老大开会时，会议室里的那个小姑娘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个人……那不是新来的内勤吗？”
“你这样新来的小年轻可能不懂，”胖子搬出老资格来吓唬人，“我以前在参与行动时遇到过她……那小姑娘，是‘那边’的人。”
“魔法师？”青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差不多。你想，这次给咱们的指示是严格戒备，目标具有特殊的攻击性与杀伤力，一旦发现避免正面冲突，必须及时报告，你可见过写得这么含糊其词的计划书？”
“也对，‘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没法一本正经地讨论。”青年恍然大悟，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感觉有压力？”
“不是不是，我看那小姑娘挺漂亮的，开会以后还凑上去要她的手机和微信号来着……妈的。”
胖子胡哥呆愣了几秒钟，随后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行啊你，下手还挺快的，结果呢？”
“没给呗！”
胖子愈发笑容可掬，五官几乎都要挤到一起去了：“不是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人家小姑娘那范儿能正眼瞧你吗？”
“从最开始我也没报希望啊，就是想逗着玩玩；要是早知道她是魔法师那边的人，我连躲都来不及呢。”
吐掉口中的过滤嘴，青年吧嗒吧嗒嘴，似乎又意犹未尽，从口袋里又重新掏出一根烟来。
“胡哥你还抽不？”
“刚抽完，免了免了。”
“哎……可能的话，我还真不想和魔法师扯上什么关系，光是想想都觉得脊梁骨发凉——”
“谁说不是呢？”胖子点头附和道，“可也没办法啊。”
这次，他没再指责年轻人的唉声叹气，反而自己也跟着抱怨起来——大概是联想到以往任务里一些不好的经历，他也对所谓的“魔法师”没什么好感。
两人谈得热火朝天，全然没注意到一个披着灰色风衣的魁梧身影，正向他们一直盯梢的那栋公寓大楼走去。
※ ※ ※ ※ ※ ※ ※
“海之民”——盛咏试着用手机寻找相关的条目，试了好几个搜索引擎，都没有见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们的存在，真的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记载的记录？还是为了不让一般民众觉得恐慌，政府刻意地屏蔽了网络上的信息？
搞不好，对于其他的普通人来说，“海之民”和自己这样的魔法师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威胁他们安全的特殊存在罢了。
那么说起来，父亲在最初和母亲邂逅时，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他难道不会因为母亲是拥有强大魔力的异类，而对她敬而远之吗？
反过来说，如果母亲对父亲满怀爱意，也应该会在意自己的身份会不会给他带来恐慌以及不幸。
那种感觉，对于盛咏来说并不陌生。就读高中以后，他也一直向同学们隐瞒自己没有母亲这个事实，也尽可能地不暴露魔法师的身份，以免遭致不必要的麻烦。
相比起得知他人秘密的人，保有秘密的人应该是更痛苦的——
想到这里，盛咏忽然明白了白空竹所说，“咱们两个是同一类人”的真正含义。
自己在努力地扮成普通人融入大众，白空竹又何尝不是——
她身为特情局的工作人员，想必背负着的责任绝不会轻。
每天看到她在同学之间尽情欢笑，那又是不是她暂时抛开真实的自己，只留下女高中生这个身份，用来麻痹自我、消除压力的生存方式呢？
然而，她的脸上始终都挂着明媚的微笑。
无论是面对强敌只身犯险，或是被自己乱发脾气胡乱指责时，她都在坦然地面对一切；但是无论如何，她的内心也不可能一直如此坚强吧。
果然，她也会想要找个人来倾诉自己的烦恼，像自己之前一样宣泄不快吧。
她的好朋友沈绫应该能够扮演好这个角色。只不过，同样有着身为魔法师秘密的自己或许还更加适合一些。
我是不是有些太自大了？明明才说过那些伤人的话——
盛咏用力地抽了两下鼻子。
晚些时候，更加诚恳地与她道歉吧。
要是按照父亲所说，以后自己将会离开这个城市——到时候，就要和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同学们离别了。
就算其中没有什么交情深厚的人，心中也仍然存在依依不舍的感情。
大概，这就是拥有海之民血统的自己，必须要经历的命运吧——
“砰！”
正当盛咏开始感慨人生时，一声沉闷的骤响划破了寂静。
鞭炮？似乎不太像。
爆米花？那种古老的大铁罐子，似乎早就在这个城市里绝迹了。
因为缺乏实感，直到这时盛咏也没把那个令人不安的响动，与“枪声”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 ※ ※ ※ ※ ※ ※
回到五分钟前——
在盛咏家楼下蹲点的两名警察之一的胖子，忽然盯着前方愣怔出神。
“怎么了胡哥？”
青年警官还没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一看到同僚的模样，随即也严肃起来。
“灰色风衣、身高180、体型强健，年龄在五六十岁之间——”
胖子喃喃自语道。
面前的人，完全吻合在会议上发布的防备对象特征。
唯独一点，风衣的帽子被他罩在头上，从两名便衣警察的角度来讲，完全看不清楚他真正的相貌。
这种遮蔽外表逃脱监控摄像头的手段，经验老道的警官早已见惯不怪；如果是一般的嫌疑犯，早就遭到盘问甚至带回警局调查了。
现在，上级有命令在先——首要任务是及时报告，两人都没有办法轻举妄动。
可是，这么放任不管的话，目标可能会离去，也可能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两个人都不想让这样的责任白白落到自己的身上。
“我去拖着他，你给头儿打电话报告。”
胖子拍了拍瘦高个的肩膀，转身就要往“灰色风衣”的方向走，没想到，同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胡哥，我身体好点，我去吧。”
说完，瘦高个也不管胖子是否答应，便径自凑到目标的身边：
“老哥，借个火？”
无论如何，确认了相貌之后，他就可以施展擒拿术将其制服，可是还不等对方转过身来，他就感觉冰冷的铁器已经刺到自己的身上。
“胡哥！”
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紧接而至的如同骤雨一般的刺杀就让他连伸手抓住对手的力气都是不出来，整个人也无力地向后仰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另一边，胖子拨通出去领导的电话不到数秒，话筒里传来一阵忙音。看见瘦高个到底，胖子当机立断地掏出怀中的手枪来——
“不许动！”
他的威慑仿佛并没有传到“灰色风衣”的耳朵里，对方还笔直地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鸣枪示警的时间也不允许了——
胖子打开保险到提枪瞄准的动作一气呵成。
情况不容他考虑应该射击对方的什么部位；既然目标已经穷凶极恶到这个地步，哪怕是为了倒下的同僚，违反命令直接将其射杀也无所谓了！
勾动扳机，枪口喷出青色的硝烟和转瞬即逝的火舌。
胖子警官的眼睛里也几乎要绽放出火星。
然后，伴随着轰雷般声响的子弹命中了风衣兜帽下的脑袋。
可是“灰色风衣”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倒下，甚至连飞溅出的血液都看不见半点。
“怎么可能……”
紧接着，胖子看到对方袖口里露出的森白刀刃。
即使在太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遍布暗红血痕的凶器依然令人生出浑身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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