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或者说一片黑暗,混沌就是黑暗,黑是最具包容力的色调,黑可以中和一切色彩,黑是世界的起源,黑是人心的原色。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处于混沌的真空,以至于“自我”这个概念都难以成型,然后僵化的脑细胞开始运作,神经元突触之间的电流开始噼里啪啦地连接,“自我”开始成型,如同聚在一起的水银,一片又一片碎片组成“我”这个单位,然后,我有了意识。
我发现,自己趴在课桌上,我的呼吸撞在课桌的表面然后反弹在自己的面部,热热的,我打了个冷颤,背脊骨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我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听力开始恢复,各种声音进入我的耳道,然后震动耳鼓膜,将声音的信息传给我的大脑,我听到了有人在讲课,仔细听一听内容,政治课,枯燥无味的内容,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老师一语带过,我想多了解《国富论》,可是老师热衷于讲解《资本论》,因为他是坚定的社会主义唯物者。
我抬起头,果然是政治课,无聊透顶,我揉了揉眼睛,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我有点记不清前面自己做了什么,因为那一部分的记忆很沉重,重的无法提起来放在我的眼前。
这是盛夏的教室,雷阵雨过后的雨城天空深蓝而悠远,卷层云在天的最高处一片片地,以日式生鱼片的样子层层叠叠地贴在名叫苍穹的白瓷盘上。我恍然地侧过脸看着右手边窗外的一切,和煦的阳光穿透雨后凉爽的空气把操场上的一切铺上光晕,包括那些奔跑在跑道上的人,那些活跃在篮球架下的人,还有背靠背坐在树荫下,默然无语的人。
“陆仁,你来回答一下下面的问题。”政治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她甚至看都没有看我。
我回头,站起来,全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我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只放在凸透镜下的蚂蚁。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刚才我走神了。”我说。
“那么,陆仁同学,我也要对你说不起了,请到教室外的走廊边上站好,我相信在那里你会更加容易享受这温暖的午后阳光。”她冷冷地说,金丝边框眼镜下细长的眸子透出厌恶的光,我是她很讨厌的学生。
“谢谢老师。”我恭敬地鞠躬,然后轻松地走出教室,在穿过课桌之间的过道时,依稀听见某些人的窃笑。
没有什么地方会比上课时的学校走廊更加宁静了,真的很宁静,很少有人会在上课时的走廊上驻足停留,上课就呆在教室里听课,老师的讲课声,同学之间的交流声,不会停下来,下课后的走廊堪比热闹的农贸市场,而现在,我站在走廊边,背靠在梁柱上,享受这绝无仅有的宁静,梁柱九十度的转角顶着我的背脊,有点痛,不过还好,可以忍受。
我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生鱼片似的云,心里想的却是,我到底在干嘛。
在学校里?在上政治课?
好像是这样。
可是,这种无法忽视的错位感是怎么回事。
身后响起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但不是那种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本来就很轻,或者说,步子很温柔,害怕把地板踩疼的那种步子。我回过头,看到了凌洛,他慢慢地走过来,身上穿着那件怎么看都大了一号的校服。
友谊中学的校服分夏冬两季装,此时大多数人,包括我,穿的当然是夏装,白色的短袖带黑纹上衣,还有宽松的长裤,而凌洛,永远都穿着冬装,那件宽大的暗绿色运动服。
他走到我的身边站好,和我吊儿郎当的姿势不同,他是端端正正地立正站好,这才是罚站。
“你怎么也出来了。”我本来是不想问的,但是突然想和他说话。
他微微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说道:
“老师抽你问题之后,叫我接着回答,结果我也答不上来…”他的脸说着就红了,头埋得更低。
我扣了扣后脑勺,背在走廊边上蹭了蹭,对他说: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灭绝师太(政治老师)到底在问我什么问题,麻烦你告诉我一下行吗?”
“《国富论》主张对经济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亚当斯密认为一切经济活动原动力是什么。”
“亚当斯密反对国家机关过分干预市场经济,认为应该由看‘看不见的手’也就是市场本身自我引导,提倡自由的经济竞争,他认为一切经济行为的的动机是人类的私心,就是利己主义。”我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预习地很充分嘛,可惜你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凌洛惋惜地说。
“可惜什么,有什么好可惜的。”我把脑袋往后仰,上半身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几乎把上半身全部支出教学楼,我就这么仰着头,看天。
凌洛转个身,面对栏杆,他把手臂放在栏杆上,他看的是天空下的大地。
“被罚站了啊。”
“这不是罚站。”我收回身子,“你没听她怎么说的吗?请我出来,享受午后的阳光。”
凌洛的衣服很大,袖子也很长,他的手总是藏在袖子里,这时候,几根白皙而纤细的手指从黑洞洞的袖口里冒出来,像是刚冒出的蒜苗,看起来脆生生的,他的几根手指在漆成绿色的栏杆上轻轻敲打,没有声音,他总是这样,走路害怕把地板踩疼,扶着栏杆害怕把栏杆敲坏,他恐惧伤害四周的一切。
“嘿。”他咧嘴一笑,“好像是哈。”
我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伸手在裤兜里摸了摸,拿出一根烟,这根烟是哪里弄来的完全记不起,我对凌洛说:
“午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嗯?你怎么看?”我对他抖了抖眉毛。
“这个…学校禁止抽烟。”他看着烟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原子弹一样,好像一注意就要爆掉。
“这个鬼学校,没有一个不良少年,一个抽烟的爷们儿都没有,这是不正常的事你懂吗?”我认真地对他说。
“不正常?为什么?”他歪着头问我。
“你仔细想一想,我们的学校,封闭起来相当于一个小型的社会是吧。”我挥动双手,画了一个圆。
“嗯嗯。”他点点头。
“社会里不能没有坏人啊,如果没有坏人,那还要警察干嘛?你说对吧,我们的学校有风纪委,可是学校里一个坏学生都没有,风纪委岂不是很可怜?嗯?你说对不对,他们该多无聊啊,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给学校的环境里加一点点料,比如这样,我们抽上两口。”我一本正经地说。
他的手指纠结的摆弄了一会儿,最终他点点头。
“你说得对。”
我打了个响指,又掏出一根火柴。
“火柴只有一根,点燃的话,我们就抽,就在这里抽,敢不敢?”我问。
他点头。
我把火柴在墙上,稍微用力地划过,其实这样子很难把火柴点燃,可是,点燃了。
“运气不错。”我把烟叼在嘴上,火柴凑到烟的头上,然后吸一口,火星闪动,一口浓烟穿过过滤嘴充满我的口腔,我把烟吞到肺里,然后吐出来。
走廊虽然没人,但是,教室里是能够从窗户看到这里的,而且可能有老师什么的随时经过,但是我一点都不慌,甚至期待有人可以冲出来,把我带走。
“该你了。”我用食指中指夹着烟,过滤嘴朝他,递过去,他没有用手结,而是直接把头凑过来叼住烟,这感觉有点像是在喂食什么小动物。
他吸烟的方式很凶猛,真的凶猛,那根烟到他嘴上之后,火星就以恐怖的速度侵蚀白色的烟杆,而且他是一口气,令我震惊的是他的表情是那么平淡,嘴皮都没有凹进去一点,似乎他就是只是叼着烟没有吸气一般,粉红的嘴唇甚至没有变色,那烟就这么一口气抽到了头。
“我说,你这哪是抽烟啊,这是喝烟吧。”我哭笑不得。
香烟只剩下过滤嘴,从他的唇边脱落,掉在地上,然后,他深深地吐气,很多很多的烟,几乎要吧我和他笼罩起来,吐到一半,他开始咳嗽,捂着胸口死命地咳,我连忙帮他请拍后背,他不断地咳嗽,眼泪都咳出来。
折腾了一会儿,他终于缓过气,眼睛已经红得和兔子一样,而且一溜鼻涕挂在他的鼻子下,嘴边也是溢出口水。
“第一次抽烟?”我问。
“嗯。”他点头,用手背擦去嘴角的口水,我拿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递给他。
“感觉如何?”
“好辣…”
“以后还抽吗?”我笑着问。
“和你一起?”他擦掉鼻涕。
“我不经常抽的,偶尔会来一根。”
“偶尔是多久?”
“嗯…可能半年,可能两三个月。”
“下一次偶尔,叫上我,好吗?”
“可以。”
这一次偶尔,不是半年,也不是三个月,是十六年里的第一次,而下一次偶尔,已经再也没有。
凌洛露出微笑,很开心的笑,同时,他的形象开始模糊,四周的景象开始瓦解,我真正的醒了,我背靠的,不是温暖的午后阳光下的走廊,而是冰冷的地面,烟雾,也不是我和凌洛吞云吐雾造成的二手烟,而是什么东西爆炸产生的硝烟。
我想起了前面已经忘记发生的事。
白鹭教堂,展览会,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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