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我第一次在雨城觉得秋天有舒适的感觉,我和凌洛沿着城西人迹稀少的人行道上往市中心走。行道树是常绿非落叶小叶榕,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是这种树,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这样倒是让清洁工省事很多,不用打扫秋日枯黄的落叶。
因为下午下过小雨,所以这些树上比平时干净很多,吸饱了灰尘的树就显得灰蒙蒙的,让人完全没有在树下行走的欲望,而现在,我和凌洛一言不发地在一朵朵树冠下走着,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也不想问,没有一点开口的欲望,和平时一样,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和他站在一起,你就会发现你的语言功能被什么看不见的力场给削弱到了极限,我在班上可以长久的保持沉默也有凌洛很大的功劳在里面,他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我,让我可以耐得住不说话的寂寞,让我可以和格格不入的环境保持安全的距离。
我和他一直走,他走得稍微靠前,我就跟着他,跟着他在或繁华或冷清的街道左右穿行,我发现,他总是会时不时地侧过脸来看我,也许是我走路的脚步声很小,他在确定我有没有跟上。
开始我以为这是漫无目的地闲逛,我也搞不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在走了一段时间后,我确定他是有目的,他很熟悉这个城市,甚至比我还熟悉,他带我走过的很多街巷是我在本地生活了十多年都没有走过一次的地方,我不时在惊叹:原来雨城还有这条街?还有这种建筑?
我和他一直走到天彻底黑,在南路三段的一个小教堂前,他突然止步,这止步很突然,导致我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奥,不好意思。”他差点没站稳,被我撞倒,好在稳住了身子。
他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教堂的门前,这是一栋十九世界九十年代由法国传教士建立的小型教堂,算是本市的古物了,据说在二十多年前还在使用,但是就目前来看,这教堂是荒废已久了,三米高的白色大门紧紧闭着,串着婴儿手臂粗的铁链。
凌洛把头抵在教堂的门前,右手按在门上,就这样站了十分钟。
我不清楚他这样做有何意义,也不想问,就站在台阶下等他。
此后,他把我带到了街边的一家夜市,也就是很普通的大排档。
“在这里随便吃一点,比Myosotis里自在多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嗯,我也觉得。”
两人在一张小桌边面对面坐下,桌子的表面很是油腻,似乎是昨天洒出来的汤汁没有擦干净,我看着很不舒服,就扯出几张纸在桌面使劲擦着。
“陆仁,我是不是很惹人厌。”他突然对我说,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
“在你身上,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讨厌你的理由。”我看了眼擦过桌子的纸,黑糊糊地很恶心,顺手扔到垃圾篓里。
因为凳子是那种小折凳,凌洛把脚放在折凳下面的那根横梁上,双脚并拢,然后双手抱住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说实话,这个坐姿很小家子气,说难听点,这坐姿很娘。
“当真?”他抬起了眼皮。
“你是讨厌鬼的话,今天我就不会参加这该死的聚会,就不会被那个人模狗样的服务员挡在门外,不会被关晓洲连着说了三个对不起和三个都怪我。”我这话带着点情绪。
“谢谢你为了我忍痛参加这恶心的聚会。”他递过来一瓶可乐。
“不客气。”我利落地撕下拉环,往嘴里灌了一口。
凌洛的衣服袖子很长,从中露出几根细如青葱的指头,皮肤细嫩,连手指甲都修得圆润精巧,他努力地想要拉开可乐的拉环的样子,我看着就像是一个五岁小姑娘在对着核桃较劲儿。
我就看着他努力了半天,那拉环像是石头一样紧紧贴着罐子,没有一点要拉起来的迹象。
“我来。”我伸过手。
他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下,然后把可乐放在我手上。
很容易地就拉开了,因为刚才他在手里捣鼓产生了摇晃,打开拉环后,开口处涌出一股泡沫,我把可乐放在他面前,用纸巾擦了擦手。
“谢谢。”他干巴巴地说。
这时候,我们点的菜被老板端了上来,有一份炒河粉,爆炒小龙虾,凉拌猪耳朵,凉拌白肉,暂时就点了这些,不够再加。
“听关晓洲说,你一定要见我,那么,是什么事呢。”我边吃,边说。
凌洛没怎么动筷子,他更多是在看我狼吞虎咽,那一双筷子在他小巧的手里捏着玩弄。
“我只是,想和你告别。”他说。
“这倒是,这次聚会的人,都是要出国发展的嘛,你这确实是告别,只是,你是向我一个人告别吗?”我放下筷子。
“和他们只是各奔东西,就像是聚散的车流,到了岔路口,闪一下转向灯,各行各路,你我不一样,或者说,你对我来说不一样,怎么说呢,你我在一辆车上,现在我要下车了。”他依旧在玩弄筷子。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看你的。”
他咧嘴一笑,“我当然不清楚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也害怕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很清楚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从出生开始就只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家里的人对我伤透了心,所有和我有过关系的人都被我伤透了心,我像是一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不断地把大家刺得血淋淋的,不管我有意还是无意,无法避免,我是个祸害。”
我对他的发言感到惊悚,首先,我第一次听到凌洛嘴里蹦出这么多字,然后,他说话的内容极其消极,而他说得若无其事,这若无其事又是对自己完全绝望后的麻木。
“上高中后,我就想好了不和任何人产生交集,没有朋友是很难受,但是好过相互之间的绝望,我不想让任何人对我绝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石头,可是,我遇到了你,陆仁同学。”他不再玩弄筷子,看着我。
“你和我一样,你在排斥四周的人,可是呢,陆仁同学,你依旧是受欢迎的。”他说。
“何以见得。”
“虽然我们都在排斥其他人,但是你不讨厌自己,你有一颗鲜活温柔的心,所以你的沉默变成了你独有的魅力,就连关晓洲那样的**都彻底被你吸引,而我,对自己只有彻彻底底的恶心,除了恶心就是绝望,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真的就是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一双隐约带着蓝色的眼睛怔怔地盯着我。
“你太偏激了,你对自己的看法有很大的问题。”我试图劝导他。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我很了解自己,彻彻底底的厌恶来自于彻彻底底的了解,陆仁同学,和你在一起很舒服,从初次见面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你拥有我缺失的那一部分,靠近你,我就可以闭上眼睛幻象自己就是你,我也有那颗温暖的心,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期待和你见面,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死一般寂静的漫漫长夜,我如饥饿的狼一样反复咀嚼你的余味,渴求着次日和你再次的相遇。”
我目瞪口呆,这段话对我来说有点太过劲爆了。
“呵呵,很恶心吧,我这样的人。”他把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
“怎么说呢…”一时间有些尴尬,他的自白一时间把我雷到了,“我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而且你对自己看法真的不对,而且我不觉得你很恶心,你只是比较直白。”
“你不用顾忌我的脸面,世界上最伤人的话,我听过无数次。”他淡淡地说。
“伤人的话我也说过。”我看着他,“我有个毛病就是说话经常不加思考,所以时常满嘴跑火车,如果我想对你说那些话,我想已经从我嘴里跑出来不知多少了,所以我不是顾忌你的脸面,我是真的没有要说那些话的想法,你如此坦诚和我交流,我除了感到开心并没有其他念头,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
“和你做同桌的两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再次感谢你。”他举起可乐,我笑了笑,和他碰杯,然后两个人一口气干了剩下的,由于灌下太多气体,我止不住地打了几个嗝。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而且还晓得我去了美术集训。”我问。
“你给我打过电话,你忘了吗?”他说。
“有吗?”
“两年前的八月二十号,我的手机不知丢到了哪里去,我借用你的手机给我的打了个电话。”
“奥,我想起了,确实有这回事。”
“你到勃美艺术学校的事,是我向班主任问来的,因为你连续很多天没来学校,我担心你是否生病,又不好意思打电话打扰你,就直接问班主任去了。”
吃光所有的东西,我和他结了账,AA制。
“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我和他继续在街上闲逛。
“离开这里,去一个和从前切断所有联系的地方,重新开始。”
“太沉重了吧。”
“所以今天我要和你告别,我本来只是奢求对你好好说声再见,没想到聊了挺多,有点后悔。”他说着就低头,看着花岗岩铺就的广场路面。
“后悔?怎么会后悔啊。”我不明白。
他抬头看着我,这时候,晚风吹了起来,把他的额发吹散,他把双手紧紧插在上衣兜里,说道:
“我一直相信,人与人说的话是有限的,每说一句,从此就少了一句,所以这两年里我总是省着和你说话的机会,我相信,现在和你少说,以后就可以多说,我害怕,我害怕今天说完了我们所有的,我不希望这次告别就是永远。”
这话很矫情,如果是从一个美丽的女性嘴里对我说出来,我会很开心,但是凌洛的话只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隐隐约约觉得凌洛似乎埋藏着更深的秘密,他对我有种病态的执着,我难以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感,此时我只觉莫名伤感。
“以后会再相见的。”我说。
他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微笑。
“到此为止吧,再见。”
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的喷泉边,凌洛独自走向了深深的夜幕中,城市闪烁的霓虹并不能照亮他身边的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陷进深渊般的黑暗中。
两天之后,我再次接到了关晓洲的电话。
“凌洛死了。”
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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