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饭菜之后，我急匆匆地提着饭盒赶往医院，华夏和韫之留在我家里吃饭。
“麻烦把这些饭菜转交给隔离病房的蔡妤，谢谢！”把饭盒交给值班的护士后，我又给老妈拨通了电话。
“妈，你去复查了吗？”
老妈那边声音有些不太对劲了，像是竭力掩盖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一样，“不用复查了，妈发病了。”
我眼前一黑险些摔在地上，被路过的护士赶紧扶住，但是手机却脱手摔在了地上。我急忙捡起手机，却发现老妈已经挂了电话。
眼泪再一次流出来浸湿了我脸上的口罩，我紧紧地抓住扶着我的护士的手：“博塔是不是一旦发病就救不回来了？”
“一旦感染就救不回来了。”旁边路过的一个老大爷听闻我的话，情绪激动地说道，然后立刻被他的儿子拽走了，相必他也是刚刚失去了至亲吧。
曾经我还抱有一丝幻想，是医院拿错了诊断书其实我妈没有生病，或者是她体质特殊天生有博塔病毒的抗体，我还在幻想这只是我们娘儿俩经受的一次比较严峻的考验，等到最后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
看来是我想得太多太乐观了。而当我听到噩耗的一刹那，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才会一举将我击垮。
电话铃声响起，是华夏打来的。“我刚吃完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就回海城了。”
我极力掩盖住哭腔，“嗯”了一声，“注意安全。”然后挂断了电话。
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长椅上，我呆呆地看着眼中忙碌穿梭着的人群。他们一个个或面色凝重，或焦急不安，还有一部分人和我一样——心如死灰。刚刚对华夏的坦白，实际上也是因为我即将失去老妈，也不在乎再失去别的什么东西了才不再顾忌地说了出来。事实上，不管华夏作何反应，对我现在的心情都是无济于事的。
我打开手机，一遍一遍地搜索着疫情防治的最新进展，看到比较靠谱的最新的消息仍是昨天那条“疫苗已经投入到临床试验中”，心里一阵烦躁。网上有关博塔发病机理的科普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治疗的办法。这种血亲正在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无助感能够使人疯狂。
更让我难过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她的那张脸。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老妈的视频通话。
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老妈的鼻孔中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原本看起来年轻漂亮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细细的皱纹，过去不曾显现出的年龄的痕迹一下子全部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我又看了看屏幕右上角我自己的脸，除了鼻孔中没插氧气管，没有皱纹，几乎和老妈一模一样了。
我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不想让她看见我哭，自己承受着病痛还要担心我。
“妈。”我把口罩扯了下来。在屏幕中的影像里，口罩上的泪痕如此显眼，再加上我已经开始红肿的双眼，很难不被老妈看出来我曾经哭过。
老妈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微微扭曲的笑容，“来给我送饭了？”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我给你做了点炒花菜和丸子，托护士送进去了。”
“送到了的话你就回去吧，别在这等着了。晚上黑天了就不安全了。”老妈的眉眼里满满的慈爱。“青画呀，妈刚才把所有的钱都转到你的卡上了，咱们家里其他值钱的也就剩个房子还有车，等我走了你找个时间把这些给继承了。”
“妈，你别说这些，”我拼了命的摇头，泪水忍不住地流下来。“说不定明天就有药了，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青画，”她的脸上虽然还挤着微笑，但一行清泪还是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我得现在说，我现在还能说话，还清醒，我怕我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妈这辈子除了你，没有任何牵挂的了。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不能看着你结婚生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华夏找到了我身边，着实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来了？”
“我听你在电话里语气不太对劲，有点担心你就找过来了。”华夏说道。
老妈在电话里听到男生的声音，问了句：“谁呀？”
“是华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男生，他开车从海城给我送回来的。”我旁边恰好还有一个座位，便让华夏坐了下来。“我……都跟他说了。”
我的前置镜头并没有把华夏收进屏幕里面，华夏坐下之后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你的事，你自己做决定。”老妈点点头。“你和他回去吧，人家帮了你这么大忙好好谢谢人家。”
华夏愕然看向我，然后歉意地低头，看来他以为自己打扰了我们母女俩的通话。
“嗯，我回去再打给你。”我想，老妈应该对华夏挺好奇的吧，至少让她能知道陪在她女儿身边的男生长什么样子也好。挂断之前我把手机递给了华夏。
“哟，是华夏吗？”话筒中传来老妈的声音。
华夏接过电话有些手足无措，“阿……阿姨好，我是华夏。”
“你的事我都听我家青画说了，真是太感谢你帮我家青画这么多忙了。”
“嗨呀~”华夏很是不好意思，“没什么没什么。”
老妈点点头，“你们走吧，别在医院等着了。”华夏把手机递给我，我和我妈又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摘下一层口罩使劲擦了擦眼睛。“走吧，你怎么来的？”
“开车过来的。”华夏跟着我站起来。“我送你回家，然后就回海城了。”
我内心复杂地点点头。一方面华夏的背后还有自己的亲人，他的父母和妹妹一定还在家里焦急地等着他回家；另一方面，我自私地讲，现在华夏和韫之的存在是我濒临崩塌的内心世界唯二的两根柱石，如果华夏离开了就像是拆掉了其中一半。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如果……我是说如果，”华夏打破了许久的沉默，“阿姨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我整个人散在椅背上，“我不知道。”
“我……很抱歉，”华夏的声音也很失落，“我只能看着你难受，什么都做不了。”
“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反倒是我，从来没能为别人做什么事。从小到大都是我妈照顾我，把我养大，我要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甚至成为女生之后痛经她还专门请了一个阿姨照顾我；转学之后，我在班级里受人非议，是子衿不顾两年同学的颜面公开维护我；到了大学，我终于不用在我妈的羽翼下生活了，每次遇到麻烦都要你帮忙摆平。我，从来都没能为别人，为我在乎的人做什么事，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我妈，她就……”
“青画。”华夏把车切到路边停下，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用大拇指抹去我啜泣的眼泪。“你能过得开心，就是阿姨最想要看到的。”
我用已经被泪水打得湿透的口罩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去。转过脸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看向华夏。“走吧。”
从中心医院到我家大约两公里的路程，即使算上红灯也就7-8分钟便到了。我一生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短的7-8分钟，也从没经历过这样长的7-8分钟。
“幸亏有你和韫之在。”汽车拐进我家小区的时候，我由衷地感叹了一声，“要不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了。今天住在我家吧，明天天亮了再回家好不好？还是尽量不要走夜路。”
“好。”华夏找车位把车停下。“我睡沙发。”
“你睡我妈的房间，我睡沙发。在我家里听我的。”我不容置疑地说道。“明早麻烦你给我送去医院，然后你就回家吧。”
博塔病毒是无法脱离寄主存活超过十五分钟的，所以虽然老妈染了病，但是她房间里的病毒也早在我们来到平宁之前都死掉了，不用担心传染的问题。
回到家里，韫之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发呆。见我们回来，第一时间凑上来询问情况。
我失落地摇摇头，走到饭桌前看到桌子上的炒菜和丸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想了想还是决定熬一点粥做晚餐。一想到热乎乎的米粥，不知怎的我的小腹又刀剐一样地剧痛起来。加上今天下午得到老妈发病的噩耗导致的心力交瘁，我登时双眼一黑，身体开始失控，整个世界都在不停地旋转，重影，饭桌从平着到竖直再到平着，一条桌腿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最终头撞到了地板，“砰”得一声巨响，我失去了意识。
摇晃，我的身体被摇晃着。一双冰凉的小手覆盖住我的额头，一男一女在急切地不知说些什么。紧接着我的上身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起来，依靠在了一堵温暖的墙上。“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拖鞋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后厨房里响起水声，又是一阵急促的跑动声，一方冰凉的毛巾盖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被那双大手抱起来，走过了沙发，走过了一扇门，又走进一扇门，被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旁的韫之正蜷缩在我的身边打盹。我的头剧痛无比，呼吸的时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环视了一眼，发现我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感受到我的动作，韫之一下子便醒了。“青画你醒了，饿了吗？电饭锅里热着粥。”
我想要坐起来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微点了点头。韫之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小腹处暖暖的，我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暖宝宝，想必是他们刚才下楼买的。我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不一会儿，韫之端着碗回来了，华夏也跟着进来。他轻轻地把我扶坐起来，然后把已经不再凉的毛巾拿走。韫之则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我吃饭。
“韫之，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脆弱啊？”我心里十分难受。
韫之摇摇头，轻轻吹了吹汤匙里的热粥。“你是全世界最坚强的女孩儿。”
“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会记住一辈子的。”我不敢想象若是我自己回来，在外面对着老妈重病的压力，在内经受着痛经的折磨，我能不能承受地住。可现在在我的身边，有我最好的朋友和唯一一个心里能够接受的男生陪着我，扶持着我，我的心中只剩下亏欠感和感激。
韫之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就像是天使一样。“咱们俩互换的话，我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最真挚宝贵的友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华夏拿着重新用凉水浸过的毛巾叠起来放到我的头上。“你发烧了，我刚才给你买了点退烧药，你吃完饭别忘了吃。”
我看向他，听话地点了点头。他在我漆地粉红的房间里始终不太自在，说完便出去了。
我的房间是我转变之后，老妈为了让我尽快适应，特意找人重新装修的，漆墙、换家具、换床一天完成。我到家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当时为了放油漆味还不得不在老妈房间里住了一周。
“阿姨刚才给你来电话了，是我接的。我没跟她说你发烧了，就说你太累回家就睡着了。”韫之一边喂我一边说道。“你知道吗，你刚才晕倒的时候，给华夏可吓得够呛，他跑过去的时候还绊倒了摔了一跤，膝盖都肿了。他看你那个眼神啊，别提多心疼了，把你抱到床上的时候也是轻拿轻放，还给你盖被子。我让他去买暖宝宝还有退烧药，他连棉衣都没来得及披上穿着毛衫就冲出去了。现在外面怎么也得有个零下二十度吧。这么好的男生，你就答应他吧。”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向房间门，他应该就在客厅里吧。华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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