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无声无息地下沉，像是处在隐秘的深海。
没有气泡漂浮，没有珊瑚水草，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散发着朦胧的光芒，我无法触及。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暧昧，只是下沉。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下沉。
永远没有尽头，眼中朦胧的光芒依旧遥远。
“太弱小了，各种方面。”
耳畔似是有人在低声喃喃，十分突兀，威严意志蕴含其中。
“还不够绝望。”
眼前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将我笼罩、吞没，连同意识一起。
……
睁开眼，像是早晨睡醒一般自然。
之前被利昂暴打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浮现，但奇异的是身上没有传来任何疼痛。
是在做梦吗？要么是之前在做梦，要么现在是。
当然，我更倾向于前者，但是身上脏兮兮的校服却由不得我选择。毫无疑问，之前的事并不是我在做梦，那么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拉开校服，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利昂狰狞的模样还依稀记得，虽然那时的我面对他显得非常麻木没有丝毫恐惧，但现在想起还是会感到心悸。
我为什么会想着去挑衅那么危险的野兽啊……那个时刻的自己，我真的十分陌生，内心像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我现在正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四周的环境很熟悉，天花板上的细微裂缝以及茶几木柱上的抓痕令我可以确定——这里是我家客厅，抓痕是小蓝常在茶几上磨爪子留下的。
明明我一直都在教导它不要在这里磨爪子啊！果然试图教导一只猫是我太天真。
好的，那么接下来就拜托这位大小姐来跟我进行解释说明吧，我看着从二楼下来的南音绮。发现我已经清醒后，她微微愣了下，然后迅速变成一贯冰冷的脸。
走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她冷冷地看着我说道。
“为什么你会想到去和利昂争斗？这次要不是神居刚好来了两个别的城市的A级神，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事实上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或许这么听着会很帅吧？但那只不过是我已经放弃人生罢了，现在看来我还要继续辛苦地活下去呀。
“不过你说‘刚好’？我记得就算是祈州市也一共只有两个A级神吧，什么时候A级神满大街都是了？”
“……这点我也不清楚，但是你现在身上不会还有伤了吧，这都是多亏了那其中的一名A级神。”
“这种事也能做得到么？”
虽然现在已经体会不到，但当时我绝对是濒临死亡了吧？而南音绮对此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哪个山村里出来的乡巴佬。
“神力的类型比你想象的多太多了，像对方那样的A级神治愈你的身体又能有多难？”
“看来下次得好好感谢对方……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归根结底我会变成这样和神居也脱不了关系。”
“……”
南音绮看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利昂他现在人呢？已经被制服了？”
“不……他逃跑了。”
“为什么？难道神居派了两个A级神都抓不住他吗？”
听到利昂逃跑的消息我开始感到恐惧，全身上下的细胞和神经都在向我表达不安。
“虽然是这样……但利昂的神力在A级神中都算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而神居派来救援你的A级神只能做到把你救下来，利昂想要逃跑的话根本无法阻止。”
“喂喂……这样岂不是非常不妙啊。”
我的脑海里突然回忆起那时似乎还有几个人试图去压制利昂，但是在一瞬间变成血沫的场景……不行，感觉要吐了。
“的确很不妙，尤其是知道了利昂·威曼夫特作为A级神的代价之后，现在想想你竟然还没有死简直是个奇迹。”
“他的代价？”
“没错，利昂·威曼夫特的代价是……人性薄弱，简单来说就是，他对自己的控制能力非常低，极其容易暴走，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据说曾经他还在北爱尔兰时就制造过非常恶劣的流血事件，然后在被当地机构追捕后一路逃到了中国国境，最终被神居制服关押。”
“那为什么他现在……”
我的脸变得阴沉了许多。
“是和我有关系么，神居把这么危险的人放出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据说利昂·威曼夫特在神居的强制改造下已经拥有了最低限度的控制力，但现在看来代价终归是代价，他作为一个暴徒这点是改不了的，这点神居高层也表示会对此负责。”
“对此负责……呵呵。这些都无所谓，重点是，难道就这么放着利昂不管吗？”
“这当然不可能，实际上利昂·威曼夫特的行踪已经被神居掌控，目前通过祈州市神居最后一个A级神来对他进行实时监控……”
是小茵嘛，说起来当时小茵也有提醒过我不要去激怒他，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把他抓起来？”
“你是白痴吗？之前那次任务的时候不就跟你说过了？上次仅仅是一个C级神就已经要避免他接触人群了，何况这次要抓捕的可是一名A级神啊！你知道如果他在城市中暴走，会有多少市民因此丧命吗？而且这样造成的影响很有可能令神居无法继续向普通人隐瞒神的存在，到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发生动乱。”
南音绮因为我的一句话开始变得十分暴躁，而我也发现自己确实欠缺考虑。
“像神居这样的存在会建立起来的初衷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发生，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出现一些意外，但一般来说都在承受范围之内，通过适当的手段可以抹消掉这些意外的痕迹……可是至今为止，世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等级达到A级的神威胁到城市的事件。”
她用几句话让我明白了这次事件是有多么危险，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么。”
“……”
南音绮也沉默了下来，但脸上已经没有丝毫冷意。像是为了安慰我一般，她用和缓的语气说着。
“和你没关系，就算不是因为你，他也早晚会暴走。现在神居的应对方式就是尽量疏散他身边的市民，然后再缩小包围网……但是尽管他现在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他还是知道不断移动，这令神居方面十分头疼。”
“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吗？”
“嗯……这一路上他已经造成许多暴力事件，好在并没有人因此死亡。现在他的行进路线上已经不会再有普通人与他接触，但一直这样下去也始终无法有效地抓捕到他。”
想要开始抓捕就必须满足不会让市民受伤的条件吗？只要他一直移动下去，神居光是疏散人群都会忙得焦头烂额吧，而且时间久了必然会引起市民猜疑。
“不过根据分析看来……利昂·威曼夫特的移动并不是毫无规律的。”
“他有什么目的吗？”
面对我的疑问，南音绮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深邃的目光盯着我。
“难道……是在向我靠近？”
“应该是有这个意图的，可他也许是考虑到了你身边会有神居派遣的神进行保护，就算是他也无法突破进来。但是除了你以外……他还有着其他的目标。”
其他的目标？我瞬间反应过来，然后紧张地问道。
“露莉可现在在哪里？”
“察觉到了嘛，她现在……还在灵水高中校内，而利昂·威曼夫特的行进路线也是朝着那里，目前学校已经让全校师生离校。”
“为什么让露莉可呆在那里？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这是露莉可自己决定的。”
“开什么玩笑！露莉可怎么可能会自己决定这种事，肯定是神居干的吧！”
我激动地大叫道，南音绮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显得不耐。
“以灵水中学那么大的占地面积，如果把人全部驱散后是一个很适合抓捕他的场地！神居一定是抱着这种想法才让露莉可去当诱饵的吧？露莉可是没有利昂厉害的，就算他非常想要得到露莉可，但情况危急之下他也很有可能伤害到露莉可啊！”
“你给我冷静一点。”
室内的温度骤然随着南音绮冰冷的话语骤然降低，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你倒是为什么能这么冷静？明明露莉可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吧？果然你也和神居一样是为了利用她……”
我话还没说完，南音绮的手就朝着我的脸扇来，习惯性地闭上眼后发现疼痛没有袭来。再睁眼发现她的手就停在我的脸旁，并且一直在颤抖着。
“所以我才说……不要随便地去怀疑别人啊！你当我没有阻止过她吗？你当露莉可是为了谁才会决定留在那里的？”
“……”
南音绮收回了手，站起身俯视着我，目光冷冽。
“露莉可跟我说——如果我走掉的话，他找不到我可能就会去找王温柔吧？那我还是不走啦。你懂了么？”
说完这句话后她向着家门口的方向走去，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警告了我。
“不要离开这里，更不要想着去灵水高中，那里不需要你。”
南音绮走后，我疲惫地躺在沙发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露莉可……你是傻瓜吗？明明我这里才比较安全吧……小茵，小茵，你在么……”
脑海中并没有响起小茵轻柔的声音，此刻她正忙着监视利昂。没有人回应，我只能一个人喃喃着。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像南音绮说的那样。
因为我很弱，是受保护的一方。
所以我不被需要。
即便有了适当的理由，但心情……一点都没有轻松。
为什么我可以这么弱？就算开始正视自己的弱小，我也找不到任何能变强的方法。
像之前被利昂殴打时，除了感受着身体各处不断传来的挤压与疼痛以外，我什么都做不到。就算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要杀了我也没做任何反抗，不……可悲的不是我没有反抗的力量……
是我连反抗的心都没有。
真是讨厌呐……讨厌面对死亡时想着解脱的自己、讨厌苟且存活下来软弱无能的自己、讨厌这个除了会自我厌恶外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紧紧地抓着沙发亚麻色的表皮，想要靠着毁坏物品来发泄的我却连这都做不到，无力地松开后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十分酸疼。颤抖着身体想要怒吼咆哮，但心脏却像是缺氧一般被扼住，扭曲脸咬着牙从缝隙中呼吸。
我终归只是一只羸弱的小兽，除了缩着身体哀鸣流泪体会自己的弱小以外，什么都不想去做，然后抱着“就算去做也只是累赘”的想法自艾自怜。
并不是我放弃了，只是我连放弃的立场都没有爬到。
挣扎够了，眼里含着泪渐渐睡去。最近经常会睡着，不只是因为大脑疲惫，而是我不想去面对现实里的自己是有多么无力。
但是我还是醒来，无法抗拒身体，然后继续面对。
夜深了，房间里很黑，没有开灯。头昏昏沉沉的，想要站起身去开灯却打了个踉跄，又倒在沙发上。
闭上眼用力地摇头，清醒些后睁开眼，这一眼似乎穿越时光。
月色流连于她水蓝色的长发上散发着乳白色的浅光，凌乱的发丝微微摇曳。蓝色的涟漪在眼中荡漾，比起夜空更深邃的瞳孔诱我心神。五官是名师大家细雕慢琢之作，仅用美丽无法形容的惊艳颜容尽收眼底。
重拾初见时心中震撼，瞳孔聚焦。沐浴在月光下，令形容词变得苍白的少女静坐沙发，腿上蜷缩着一只慵懒的猫。
“纤灵……啊。”
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喊出她的名字，她微微点头。
“不在自己房间吗？”
“散步。”
我转头看了看客厅的挂钟，朦胧的月光下时针指向九点。
“这样啊，可是今天可能不行，没法出去乱走呢。”
“哦。”
她没有因此表露出任何情绪，纤长的睫毛时不时扑动。原本我以为这样她会直接回房间，但过了一会儿她依然在看着我。
“纤灵……有什么事吗？”
“奇怪、你。”
“呃……奇怪？”
这话让最奇怪的你来对我说莫名没有说服力啊。纤灵又微微点头，在她的凝视下我有些失神。
“奇怪，没有、精神。”
“原来是说这个嘛……”
我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有精神啊，发生了那么多事。
“在、困恼？”
“你意外地很敏锐呀。”
“嗯。”
你可以再谦虚一点的其实……
“什么？困恼。”
“那可就多了呀，抱怨起来会没完没了的，你要听吗？”
虽然我用的是疑问句，但我心底却莫名希望她能同意。
“嗯。”
“谢谢。困恼真的很多呀，像是有人告诉我说身边的朋友都在监视我啊……像是人生都是按照剧本被编排好的啊……像是自己什么都知道却无法改变啊……像是喜欢的女孩子只把我当成闺蜜啊……像是、像是露莉可为了保护我面对危险，我、我还什么都做不了……啊。”
想要故作轻松的笑着，语气却愈渐沉重，连带着嘴角也变得发白。
“喜欢？”
“为什么重点是那个啦……而且疑问语气又是什么情况。”
比起其他的事，风信子拒绝我其实已经不算什么，因为这只是我的努力没有结果罢了。
“喜欢、是、什么？”
纤灵的话令我感到有些意外，原来她不是不习惯表露情绪，而是不明白嘛。
“喜欢有很多种啦……就像你喜欢吃披萨一样，对披萨会有好感吧？”
“嗯，好吃。”
“就是这样了，你会觉得披萨好吃就代表你喜欢披萨。”
“喜欢、是、披萨。”
我不禁苦笑，对纤灵来说喜欢就跟算术题一样吧。
纤灵+喜欢=披萨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总感觉给你说的，我的喜欢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喜欢、价值？理解不能。”
“唉……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东西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理由。”
像是对此很有兴趣，纤灵歪着头追问道。
“嗯……怎么说呢，喜欢一个人的感情要更加细腻一点吧，因为还掺杂着更多情绪……”
话说回来还有一大堆要烦恼的事，我现在却在和纤灵聊着这种话题真的好吗？
“比如喜欢披萨的话，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吃掉它。但如果喜欢的对象是一个人的话，你会想着跟他在一起啦，跟他一起分享你喜欢吃的披萨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自然感觉到你是喜欢他的啦。”
和风信子一起绘画的时光已经不属于我，那份时刻喜欢着她的悸动也将不了了之。啊……越说这种话题就越悲伤呢。
“喜欢、在一起？”
“啊啊……大概吧。”
就当她已经理解了吧，虽然我根本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然而下一刻，她的眼中突然闪耀明媚的蓝光。
“我、喜欢、你、在一起？”
“嗯没错……”
正打算随口敷衍时却猛然发觉哪里不对，大脑一片空白。
“欸？欸欸欸欸欸欸！”
纤灵+王温柔=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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