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你的画怎么没有完成？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老师早已被吩咐不要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话中的严厉更容易听出来。而面前这个小女孩也当真像个小大人，丝毫不觉得惭愧，直截了当说：“早说了没灵感嘛，画不出来也正常啊。”
老师是央美的油画老师，当然，油画只是主攻方向之一，其他的水墨、素描也很精通，所以才被林音请来教导这个有些叛逆的女孩。因为苏慕对一对一的教学方式有抵触情绪，她便又让老师招了几个画画不错的学生，毕竟能认识点朋友也对苏慕有好处。
林音是苏慕的母亲，苏逊之的妻子。在杭州乃至浙江的艺术界苏家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苏慕的爷爷苏格在七几年时逃到海外避难，过了风头，回国又发起了几场文学活动，并以一篇《汉文清考》奠定了其国学大师的地位。而苏逊之早年留学剑桥，获得哲学和文学博士学位，之后回国认识了刚刚发表了处女作的林音，很自然地互生好感，携手相伴至今。
父母的爱情故事苏慕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了，但这早熟的小女孩完全不感兴趣，或者说对这种金童玉女的理想爱情嗤之以鼻。
苏慕生在文学世家，不知是氛围还是基因的问题，她从小便在许多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苏格晚年对国画心生向往，而苏慕满月“抓周儿”时抓的就是画笔，由此他便为苏慕的未来定了大概的方向。
苏逊之和林音都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但又不好忤逆老人的意思，只能装模作样的为苏慕找了老师，看她自己决定了。
可苏慕仍觉得生活无趣。父母对自己一点学业或是艺术上的要求都没有，连画画也是同样，只是那个老师曲解了林音的意思才会如此严厉。不过苏慕很了然，她觉得这些也都是可以接受的，而无法认同的只是父母对她人身自由的约束。
说白了就是不让乱跑。在父母看来外面的社会还太复杂，这个自认思想早熟的小家伙别说应付，说不定被人拐走了都不自知。只是这样的家教过早地勾起了女孩的逆反心理，搞得现在苏慕对一家人都装做不理不睬的。
苏慕写生回来后应该被直接送到临江花园，那是父母所住的地方，可进了市区她吵闹着不肯过去，最后老师拗不过她，把她送到了距离西湖不远的一幢别墅那儿，无奈地打电话告诉林音后，悻悻而回。
那幢别墅是苏格的一位好友在他七十大寿时送的贺礼，有它自己的名字，闰庐。原来名为润庐，后被苏格改掉了。整件事在外人看来这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奇怪的地方太多了：那人为什么会送一幢价值千万的别墅给苏老？两人到底有多深的交情？苏格那种刚正的性格又为什么会收下如此贵重的贺礼？诸如此类的问题连身为儿子的苏逊之都不明白，可就这么自然地发生了，而且苏格在之后苏慕的十岁生日上又把别墅送给了小丫头，为这事林音还特地问了苏格是不是给苏慕定下亲了，得到的回答是“我有这么迂腐吗？况且，哪有这么便宜的娃娃亲！”
这件事的直接影响就是苏慕从此经常不着家，往那儿跑。跟父母赌气了或是哪里不高兴了就去那里，一呆就是一天。也因此，林音才不得不安排人手定时打扫闰庐，并且在冰箱里放了不少简单易做的食物，以免饿着自家闺女。这番好心自然更助长了苏慕的嚣张气焰，就像今天，直接到了这边，晚饭也能随意解决。
一晚上仅穿着一个大外套满别墅晃悠，快睡觉了父母也没来找她，苏慕乐得自由，安安稳稳地住下来。
第二天是星期一，一大早林音就来接她上学。车上苏慕一言不发，像在等着母亲唠叨，可是快到学校了也没动静，这不禁让她有些害怕，临下车才终于小声说：“妈妈，我下次不敢了。”
林音那副曹操脸也扮累了，但还是有家长的样子。“知道错了？画画不好好学，离家出走倒无师自通，一晚上不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苏慕听这语气也就放下心来，笑嘻嘻地说：“感觉好极了，以后还得多去那儿玩！”说完风也似得跑下车，留下一脸无奈的林音直摇头。
进了班还没来多少同学，苏慕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靠窗，同桌是个文静的女生，也是班里和苏慕玩的最好的。班中的男生都比较怕这个强势的小女孩，每次跟她闹着玩总会被体无完肤地羞辱一顿，完事了还得被老师接着训。久而久之苏慕在男生那里的风评就不怎么好，可又身兼文艺委员的职位，也算是“毁誉参半”。
下午上数学课的时候困得要死，因为听不进去又非得听，考试考不好回家还得看妈妈脸色，这是苏慕最头疼的。数学课上到一半，外面起了阵风，春末的风夹杂着清新的味道，另外还有一架随风飘摇的纸飞机。飞机摇摇晃晃地竟飞进了教室，准确地落在苏慕桌子上，同桌孙婉看到，小声问：“外面飞进来的？”
“嗯，不知道是谁叠的，样子不好看，飞得倒稳。”
“拆开，看看怎么叠的。”
苏慕没回答，直接动手。等纸张铺开，上面写的一行秀气的小字露了出来：苏慕，放学后在操场等你。——方鸿
苏慕看到也有点惊喜，随即朝外望了望，当然没有人影。可这一举动在孙婉眼里就很有意思了，拿书挡着前面，她兴奋地问：“苏慕，这个方鸿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不会是你在外面交的男朋友吧！”
“想什么呢你，”苏慕嗔怪，“是我昨天写生时认识的朋友。”
“是嘛，他在哪上学啊？多大了？也是学画画的吗?”孙婉的问题不断。
“哎呀，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也是昨天刚认识的，一点儿不熟呢。”
说完她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三月一大早起来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市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着急。大抵是因为苏慕吧，他有些憧憬地想着。
对流浪以来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多话的人有一种难言的情绪是很正常的。三月到了市区后先买了份地图，上了公车顺利地找到了第一实验中学。吃完午饭，方彦背着两个大旅行包在学校外的书店等着。因为正是上中学的年纪，方鸿很容易就混进了学校。原来担心两人离得远了还会有什么毛病，但对苏慕的好奇令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而事实则证明两人间的距离似乎已经不是问题。
问清楚初三一班在哪，送了飞机，他就随意在学校里逛了起来。
上课的时候走廊里没有人，很安静，方鸿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教室窗下偷看。看着老师在上面讲课，学生在下面小声说话，有的迷迷糊糊困得不行，有的撑着书挡在前面玩手机、游戏机，各式各样，校园百态。这类场景他幻想过很多次，大概都是从小说里看来的，倒是和眼前的景象差别不大。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男中音：“看什么呢，罚站也不老实！”
这一喝吓得方鸿立马转身站好，低着头不敢吭声。那人看了他一眼就施施然迈步离开，方鸿看他走远才敢小心翼翼地松懈下来，可却又立时听到一声低低的娇叱：“罚站也没个站相，你班主任是谁？”
声音熟悉，他抬头便看见苏慕嗤嗤的笑。方鸿羞赧的挠挠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有一节课吗？”
“最后一节自习。咱们去操场吧，在这怕被老师发现了。”
还没到到操场苏慕就问：“你趴那儿看什么呢？我早就看到你了，不过那个年级主任在前面，就没叫你。我还以为他会把你喊去教务处呢。”
“呵呵，没上过学啊，好奇嘛。”
“没上过学？”苏慕一脸不信，“那你的字写得也很漂亮啊。”
“那是自学的。也就是语文我学的还行，像数学、英语我可能只有小学水平。”
“这样啊，”苏慕想了想，又问，“你现在还是要去南京吗？”
“嗯？”方鸿给了她一个不明白的眼神。
“我想说如果不上学的话，以后确实很难生活的。嗯……你对学校还是有兴趣的吧，要是有钱，应该首先去上学啊，而且我们学校的补助也很多的……我不是说你……那个，我只是提个建议……”苏慕说得小心，怕方鸿想多了。
“呃，”这下方鸿倒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上学啊，我也可以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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