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走下火车，在阳光的炙烤下走了一大段路，周围没有遮蔽阴凉的地方。身体有些发软，喉咙也有些干。他找了一家路边，随便吃点河粉喝点饮料。
他去找地方住，网上的租赁信息他信不过，只好到房屋出租的中介公司咨询。他跟着三个不同的房东去看房，前两个房东很好说话，但房子不好。后面那个房东的房子不错，但这个房东以为李贺是搞传销的。
“我不是搞传销的。我是唱歌的，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唱一首给你听。”
“你会唱歌跳舞加少林功夫也不行，起先中介公司介绍过来我还以为是本地人。”
李贺在麦当劳玩手机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一早继续找房子。这次找到的房子比昨天那三间都要差，但是价格是最便宜的。他决定在这里住下。
房子的一边靠山，打开厨房的那个大窗户就可以碰到山体。红色的簿土在手指的触碰下簌簌往下掉。房东说，这里靠山，蚊子挺多的，晚上最好挂蚊帐或者点蚊香。
李贺到街上去买一些日用品，顺便去吃饭。吃完饭顺便看看餐厅挂壁电视里的本地新闻。
他回到住的地方，洗澡。洗完澡把包里的被单和席子拿出来铺好，倒在上面一口气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暴雨。
下这么大的雨，哪儿也去不成，只好在房间里踱步。他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接上网线，把U盘里自己的歌的压缩包转存到电脑上，一会儿再发到许翎州的邮箱。他看着那绿色的进度条，想着今晚的晚饭该怎么解决。房子里没有泡面，外面狂风暴雨又不想出去。他的耳边又出现在火车上听到的那种嗡鸣，还有说话的声音，这次他听清楚了。
“统统都是无用功，全世界都不会觉得你的歌好听，也不会有人再来听你的歌。”
“只要还有一个人听，我就会坚持创作。”
“你要知道，这是你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
泥石流倾泻而下，混杂泥水泥浆石头的洪流不到三分钟就把一到三楼的每一个房间和走廊填满。
许翎州听闻李贺的死讯后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不是“他怎么就这样死了”，接着，她想，反正已经分手了，不关我的事。如果在心里列一个“讨厌的十个人”的榜单，李贺肯定榜上有名。
她那段时间挺忙的，和她的几个女性朋友在各大商场挑选铺位，打算开两家成衣店，代理以前工作过那家店牌子的衣服。她也没去殡仪馆看李贺的最后一面，她也不会知道李贺的父母来认领遗体，办好手续火化尸体后，挖土机把淤泥和石头还有李贺的一些遗物（包括那个存歌的U盘），都当渣土垃圾处理掉了。三年后，这个李贺曾经住过的地方在地质灾害整治工程的推进下，一大片建筑物都被拆毁，小山坡也被炸掉填平。如果李贺的亡灵经过此处，只能看到空旷的工地上几架已经停止工作的大型机械，还有一条崭新的四车道新马路通往远方。
许翎州的店开张后她就更忙了，忙着张罗大小事宜，争取每个月的盈利大于亏损，努力把这盘生意经营下去。同时，她也帮朋友代理一些化妆品、面霜面膜之类的小物品。一天，她在收拾整理架子上这些小物件，免得让它们沾上灰尘。她无意中看到产品简介的一小行字里面那个“贺”字，她才开始真正感受到李贺的死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是啊，只要自己不开口，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把自己寄身于繁杂的事务中，若无其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到李贺死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念他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曾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节目的过程中我们插播一条新闻：气象台今天22时37分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城区已出现强降雨，3小时内将出现大暴雨，请注意防范。”
“好的，让我们继续节目的播放。这位听众，请问您贵姓？”
“我姓许。”
“好，听声音是一位年轻的女士。那么许小姐打电话来我们电台是想说些什么呢？”
“我......”
一阵沉默。
“不要紧，先深呼吸一下，再慢慢说出你的故事。”
许翎州还是把电话挂断了。网络电台的其他听众很生气，这个姓许的搞毛啊，不想说话又打电话过来。
许翎州听这个网络电台有一段时间了。聆听别人的故事，也会想起自己的故事。但往往想要倾诉的时候，总是在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就失去了倾诉的勇气。
她慢慢放下紧攥手机的手，头似打瞌睡般低垂。电台里的那个访谈节目已经播完了，开始播脱口秀广播剧。每次主持人说完一段笑话，都会有一段笑声的效果音，在提醒听众这里是笑点，你们该笑！脱口秀广播剧播了半个小时，说真的，许翎州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她还在出神。
网络电台播完广播剧播广告，播完广告播歌曲。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故事的最后李贺还是说了拜拜。
三年后。
“你就是许翎北吧？”
“不是。”
“这样啊，那没事了。”
“等等......”
“怎么了？”
“你不是已经死......不对，你的名字......你是姓李吗？”
“不是，我姓崔。”
“这样啊，那没事了。”
“等等......”
“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啊？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自己又不说自己是谁。这是许翎北的手机号码吧？”
“是的，是她的号码。”
“那你到底是谁？”
“你到XX商场五楼A505铺位来看看就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许翎州觉得后悔了。自己怎么就不假思索地说这么多话。可是，对方的声音真的很像李贺。她真的很想在现实中看一眼对方的样貌。人死不可能复生，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她躺在小时候睡的那张床上，现如今睡这种床感觉有点窄。她翻身侧躺，听着安静的教室里妹妹那细微的呼吸声。
她在想，自己和李贺是不是互相爱慕，是不是存在爱情。李贺真的是爱我么？应该是爱的，那么这就是爱情吧。“友情”、“爱情”、“亲情”这些字眼看着如此简单，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没有认真思考这些字眼背后的意义。
她在窗边抽烟，以前她是不抽烟的，甚至很讨厌身边的人抽烟。现在自己也抽，不过抽的是凉烟。寒来暑往，自己已经度过了几个没有李贺陪伴的春秋。爱情，特别是不完美的爱情，就像很难治愈的慢性胃炎，年年月月都在折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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