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破碎（二）
文声晚想要回答，但是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话语卡在了舌边，却始终没有发出来。
就在这时，雷大叔急促地走了过来。
“胡音帘怎么样？”还没走到文声晚跟前，他的声音先传进了文声晚的耳朵里。
“这才进去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出结果。”文声晚说道。
“哦……哦，是我太心急了。”雷大叔喘了口气，坐在了文声晚对面。
“文声晚，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的，只是感觉有点困。”
“要不我送你回家？”
“谢谢，但不必了。”文声晚捂住心脏，确认其还在苟延残喘地跳动着，“胡音帘的事我也有责任，我有义务一直等下去。”
“好吧……”雷大叔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地说道，“文声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上一次你和胡音帘在游乐园里相遇，是偶然吗？”
“是的。”文声晚没有撒谎，那次真的是机缘巧合下才碰见的。
“那我换一种问法。你之前是否知道胡音帘家暴的事情？”雷大叔问道，紧绷的脸上有着金属般的质感。
“你也看出来了吗？”
“我什么伤口都见过，而那姑娘背上的伤口绝对不会是意外造成的。”雷大叔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沉重地说道，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砸在鼓面上，“擦伤、烫伤、烧伤、鞭伤、钝器伤、抓伤、刺伤、刀伤还有勒痕，这些伤口结合在一起，只有可能是长期性的暴力造成的。”
“对啊，有些人被火燎一下都会哭叫，但是这个女孩受到的痛苦总量，恐怕是那些人的几十万倍吧。”文声晚用手撑着脸，脸色灰暗地说道。
“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造成了胡音帘的跳楼。”文声晚低下头。
“为什么？你伤了这个女孩的心吗？”雷大叔的话语里隐藏着压抑的情绪，狮子正缓缓地露出獠牙，如果文声晚表示出了肯定的答案，他真地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家伙。
“我揍了她的老爹。”
“啊？”雷大叔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文声晚的话音骤然中断，因为他看见走廊尽头跑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身穿西服但脸上贴着创口贴的胡海。
“音帘！音帘！音帘没事吧？！”胡海跑到了手术室门前，想要冲进去，但被雷大叔拦住了。
“你的女儿还在接受治疗，控制情绪，别乱来。”雷大叔简短地说道。
胡海冷静了下来，手撑着墙，跪倒在了地上，名贵的西服上污迹斑斑，身上还有股未消的酒气。
“对不起……你女儿的事……”文声晚站在胡海的身后，开口道。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男人要骂他也好要打他也好都没问题，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是……那天的那个孩子？”胡海抬起阴翳的双眼，看清了文声晚的脸后，惊骇地站了起身。
“是我。”文声晚低下头，并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来自男人的攻击。
雷大叔在文声晚身后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不会放任一个家暴自己女儿的疯子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自己战友的侄子。
意料中的痛苦没有出现，文声晚被塞进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发热的液体落在了文声晚的脸上，是眼泪。
“对不起。”
在医院死亡般阴郁的灯光下，胡海跪在了一个少年面前，这个商业巨头就像是卑微的坟堆一样匍匐在地上。
* * *
第二天早上八点，经过十个小时的手术，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昏昏欲睡的几人全部都精神了。
“谁是病人家属。”大夫推了推眼镜，问道。
“我，是我。”胡海想要从椅子上起身，但是激动得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大夫用手把胡海从地上拉起来。
“我的女儿……怎么样？”胡海颤抖地握住大夫的双手，忐忑不安地问道。
文声晚又低下了头，但是雷大叔的手又靠在了文声晚的肩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雷大叔安慰道，但是他生硬的笑脸完全没有说服力。
“放心，你的女儿还活着。”大夫肯定地说道，反握住胡海的手。
“呼……”胡海的脸涌上一股潮红，身体因为过度放松又差点软倒。
雷大叔用力地拍着文声晚的背，哈哈大笑，笑声如雷震：“我就说没事吧！瞧你这害怕的样子！哈哈哈！”
文声晚本身身体已经透支了，又经受雷大叔着突如其来的一拍，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哈哈哈，现在还不是新年啦，你下什么跪啊？！”雷大叔得意忘形地笑道，眉毛都快起飞了。
但文声晚却没有放松下身体——大夫的眼睛很严肃，不像是完全没有事的样子。
“大夫，大夫！”文声晚揪着雷大叔的大腿，强行让他安静下来，又焦急地喊道。
大夫转过头，看着文声晚。
“请你告诉我，胡音帘身上是不是留下了一些永久性的创伤？”文声晚紧蹙着眉。
“嘛……这个……”大夫用食指推起眼镜，低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孩下落的时候被好几个雨蓬和花架缓冲，她的命恐怕就已经没了。但是就算有这些缓冲，八楼高的加速度也是非常致命的。她的……”
大夫停顿了几秒，仿佛是在给自己勇气，也仿佛是在给众人一个准备时间。
文声晚脑袋里一片混沌，他控制不住地猜想着大夫的之后的话——截肢？下肢瘫痪？失去语言能力？失去记忆？颅内受到冲击过大而成为了一个傻子？还是……植物人？
“她……的尺神经和桡神经受损比较严重，导致大脑对于手部的控制出现困难，恐怕以后不能再做精细的活了。”
“什么意思？”胡海面如死灰，以他的学识，理解这句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他依然重复地问道，希望得到不同的答案。
“意思是，你的女儿今后，不能画画了。”
* * *
“文声晚，走吧，你都在这椅子上不吃不喝不睡地坐了半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雷大叔说道。
文声晚尽量让自己的坐姿蜷缩起来，他不想听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了。
“你衣服上的血迹还是快洗干净吧，这么见人也不太好。”雷大叔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理由让文声晚同意回家。
但是文声晚还是没有回答。
“这件事你也没必要太自责，在我的观点里，你阻止那个人家暴的行为是正确的。如果不是你，事情不会有转机的。”
“……”
“文声晚，你仔细想一想，那个女孩命没丢，已经是万幸了，人家说不定还会感谢你呢。”
“……”
“你一直窝在这里逃避现实也不是一个事，不如回去睡一觉，补充好精神，再来这里等着也没问题啊。”
“……”
“哎……文声晚。”雷大叔叹了口气，“你知道吗？陌鸢很担心你，她下午就准备过来，你不希望让她见到你这么颓废的样子吧。”
文声晚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缓缓地开口：“陌鸢？”
他的声音就连雷大叔也吓了一跳，这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嘶哑空涩。
“对，文陌鸢。你快回去吧，我送你。”雷大叔摸了摸寸发，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文声晚，故作轻松地伸出了手。
“雷大叔，昨晚的事情谢谢了，如果没有你……胡音帘恐怕就真的死了。”文声晚抬起头，挤出疲惫的笑容。
雷大叔点点头，文声晚眼中的感激他感受得到。
“但是啊……我现在想要一个人待着，你先……回去吧。”文声晚又将脑袋放在了膝盖上。
雷大叔苦笑起来，轻声说道：“保重。”
他转身离开了走廊。
文声晚仍然缩在椅子上，就像是狭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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