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的早上，噩耗传来了。
苏文治昨天晚上本准备去找堂哥借手机察看照片，却被告知他临时有急事加班去了。而所谓的急事，他早上吃完饭才知道，那其实是堂哥打捞遗体去了——陈玲莉的遗体卡在位于镇子下游40公里处某个公路桥的桥墩间。
满脸疲态的堂哥回到家汇报了一下情况后，便一边抱怨“三个小时以后还要去上班”
一边打着哈欠走进他房间补觉去了。客厅里只留下一脸担心的伯母和在她旁边沉思的苏文治。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杨诗诗呢？
如果告诉她，诗诗姐会怎么样呢？她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哇……
苏文治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可是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
就这样，他呆坐在餐桌前犹豫着，直到手机不断发出响声，才回过神抓起手机翻看新信息——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北城顾尽清寒：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她？
苏文治握着手机思考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输入建。
魔法师：诗诗姐请节哀吧，逝者已矣。
魔法师：如果陈姐是因为历史研究而死，我们替她找到真相，让她死而无憾；如果她是被谋杀的，那我们一定要揪出凶手，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魔法师：这才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所必须肩负的责任呐！
隔了好一阵子，苏文治的手机才传来了杨诗诗的消息。
北城顾尽清寒：嗯。你说得没错。
北城顾尽清寒：我会努力的。谢谢你。
北城顾尽清寒：我不会再消沉下去了！
北城顾尽清寒：我回到学校就开始调查！
魔法师：加油！
魔法师：不过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北城顾尽清寒：我会振作起来的！
北城顾尽清寒：嗯！谢谢！
“我也是，不能再浪费时间消沉下去了呢。”苏文治苦笑了一下，收起了手机，“失踪人口还有李老师……先看看警方对陈姐溺亡的说法吧。”
“文文？你要不要紧？”伯母在旁边问道，“饭菜都凉了，快吃！”
“哎。”
他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
★
陈玲莉的尸检结果是由县警察局在下午四点左右发布出来的。
像是特地去证实苏文治的“寻宝被困说”似的，结论是陈玲莉是因为自杀或者意外而溺亡的。
“根据尸体肿胀的程度来看，他们的法医认为死亡时间是前天的晚上八点至十一点。然后尸体没有明显外伤，只有几处轻微擦伤——应该是落水后挣扎导致的。对，也没有受到侵害的迹象……但是李老师的嫌疑还不能排除。”堂哥告诉他，“另外从肺里检查到的水质、微生物之类的样本来看，也是和泯江一致的，所以……我个人认为喔，搞不好她就是因为喝多了，然后失足落入江里的。”
虽然证据都指向了苏文治“寻宝被困说”——也就是失联两人出了意外。可是，苏文治却突然无法接受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最重要的是，死亡的时间限定在晚上八点至十一点之间，这样就排除了出去探险的可能——哪有人会趁着喝醉了然后跑去探险的？又不是武松打虎，这样根本不符合常理嘛。
“可是她去江边干嘛呢？”
“那个有待调查。比如像这样啊：陈玲莉是被李老师带去江边吹风醒酒的，然后因为下雨，脚一滑——噗通！”堂哥摊开双手，“两人双双入水，悲剧了。”
“喂喂！哪有那么简单！”
“那你倒是想一个啊。我倒觉得这个挺靠谱的。”
“呃……会不会是被人打晕，然后扔进江里的呢？”
“那早就排除了——头部又没有伤痕，颅内也没有淤血。”
“这样啊。那还有……对，那李老师的下落呢？”
“我们已经通知下游几个城镇的水上警察关注了的。不过能不能捞到他就另说了。”堂哥已经把李老师当做死人了，“好了好了，文文你不要烦我了，赶紧回家吧。”
“嗯……喔。”
苏文治完全没把堂哥后半句话听进去，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可如果真的是像堂哥那么想，两人跑去江边散步……
肯定不会有这么简单的。
毕竟从中学到江边是必须横穿镇子的，而陈玲莉大姐姐下榻的地方根本就在镇子中心。既然都已经从旁边经过了，那李老师为什么不把陈姐送回去呢？
这样一解释就感觉很牵强啊。
如果是趁着江边没什么人，然后两人做了些大人才做的事……
“不对不对！肯定是我想多啦！”
满脸通红的苏文治捂住额头。
真是伤脑筋啊……对了！说起来，还有第三种说法的——如果是第三者作案的话呢？
苏文治突然喊了出来：“哎呀！差点忘了！”
“干嘛？一惊一乍的。”
“李老师宿舍里面有没有打斗的痕迹呢？翻箱倒柜？如果是外人作案的话……”
“昨天没跟你说吗？就是地上有点乱糟糟的而已。而且宿舍的门窗也没有任何外人打开的痕迹呀。”
“真的吗？”
“骗你干嘛咧！”
苏文治脑袋被堂哥敲了一下。
“嘿嘿，那堂哥你再给我看看那个照片好不好？看完我就回家啦。”
“真拿你没办法。喏——”堂哥并没有掏手机，而是从桌上的资料袋里翻出几张印着照片的A4打印纸，“赶紧的！”
苏文治立刻接过打印纸——那是李老师宿舍的照片。一共大概七八张，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
他仔细盯着照片看了好半天——完全和昨天的感受一样嘛：房间里乱糟糟的，但没有任何异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只能把地面上的些许剩饭和汤渍拿出来讲了——那只是因为谁不小心碰翻的吧。
想来也是嘛，要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肯定是由警察这种专业人士首先提出来的。
这样就能排除第三者作案了么……
不对！
如果李老师的宿舍不是事发现场呢？
假如犯人是同一宿舍楼的人呢？
假如他把陈姐和李老师骗进他自己的房间里，然后——
“如果第三者把他们灌醉，然后抱着他们离开学校，扔进了江……”
苏文治还没把自己的结论说完就被堂哥打断了：“文文你凶杀小说看多了吧！姑且抛开这么做的动机不谈，如果是想不留痕迹地把人带去江边就是不可能的。”
堂哥摇了摇头接着说：“我们又不是没有想过。学校离江边有一公里左右的路程，别说带着两个成年人，就算是抱着一个小孩子也很难不被镇民看到。何况同时搬运两个成年人，少说也要有三四个人规模的集团作案，那就更困难的！
“而且我们调查以后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目击者！镇子的干道上还有好几个监控探头呢，可同样也没有任何可疑人物的记录！除非……”
“除非？”
“除非我们警察有内鬼啊，不过那怎么可能呢！”
“搞不好真的有内……痛！”
苏文治脑袋又被堂哥敲了一下。
“信不信我把你关小黑屋里去啊？”
“哈、哈哈，堂哥我错啦。诶嘿嘿……”
苏文治想了下：“那……犯人会不会是用汽车的呢……啊对！也不太可能是开车的。”
苏文治回忆起来了。学校到镇上是有两条路的：一条是前天他亲自走过的近道——那是翻过磨盘山、铺着碎石的羊肠小道，根本不可能通车；另一条则是从中学大门出发、绕过磨盘山、通向镇子入口、大约3公里长的水泥公路。
公路临近中学的那一段是块荒地，因此视线比较开阔，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都能被门卫老爷爷一眼看到；而在镇子入口那段路有一家加油站，还有一家汽车修理店——只要听到类似引擎声的“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探出头四下张望。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如果汽修店和加油站的人也没有听到动静，也就是说没有开车对吧？”
“嗯。”堂哥点点头，“你反应挺快的嘛。而且那段路也有监控探头的。”
“嘿嘿嘿。”
这么一想，“犯人是第三者”的路也被堵上了么……
咦？
好像哪里不对劲！
苏文治灵光一闪，忽然发现堂哥的话里出现了疑点。
“在哪呢？再让我想一想……”
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了！
嗯……堂哥说不可能是第三者，那是因为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所以……
对！就是这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堂哥，你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对吗？”
“对啊。”
“那么——陈姐和李老师前往江边的过程也是没有留下痕迹吗？没有人看到、也没有监控记录到他们如何去江边的，是这样的吗？”
听完苏文治的话，堂哥惊得张大嘴巴：“你……你……你这家伙！”
“怎么啦？”
苏文治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天真无暇的笑容。
“唉。你呀，”堂哥叹了口气，“你真是烦死人了……唉，算我倒霉。”
堂哥伸长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把桌上的一个记事本翻开：“这是半小时前开会讨论的，你快点看，看完赶紧滚。别说出去啊！”
“嘿嘿嘿。我保证不说出去！”
苏文治挠了挠头，一边装傻一边弯下腰开始阅读。
堂哥的字果然一如既往的潦草呐。
他看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重点——
果然警方没有找到陈姐和李老师去江边的记录。不光是找不到他们离开学校的痕迹，那几个监控器也都没有扑捉到他们的身影——简直就像预先知道监控器探头的死角一样，完美地避开了它们全部。
苏文治翻开下一页，正准备看看警察们对此的讨论——
“好了好了，”堂哥一把把笔记本合上，“赶紧回去吧。快滚快滚。”
苏文治终于被堂哥轰了出去。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呢。
虽然说犯人是第三者的路似乎也被堵上了……但是又出现新的疑点呢。
苏文治一时想不到什么头绪，便把关注点放在手机上。
看样子只有慢慢等待杨诗诗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呢。
“希望能有好消息！”他边走边想。
★
杨诗诗果然不负众望。
她在回学校的路上就开始着手打听，终于联系到了陈玲莉的导师。接下来呢，下午在学校找到了导师后，杨诗诗一边和导师互相安慰一边谈论陈玲莉的生平，了解了不少的消息，最后在晚上十点的时候便在群里发消息说“搞定啦！”。
原来，陈玲莉是H大的民俗学专业研究生。她本来是本校历史系的，但是因为协助学校某个研究团队编纂论文集，表现特别突出，于是被业界鼎鼎有名的导师收入座下，成为他的女弟子。
“那个论文集研究的大概是明清时期有关妇女如何受封建礼教约束、还有当时贞妇自杀成风问题的，此外还包括一些受当时传入的基督教影响、成为修女的妇女。”
“听起来就觉得好‘高大上’呢！难怪她当初能那么轻松地指出旧校舍来历。”苏文治又想起前天仰望大佬时的情形了。
“真是太可惜了……”他把这段话发进了群里。
“是啊。唉。”
沉默了一会后，杨诗诗继续在群里汇报道：“然后呢，她这次来是调查你们那一个民间信仰的。”
“咦？”
苏文治一头雾水。
这里除了信仰马克思还会信奉谁呢？
佛祖吗？那不可能的吧，唯一的云雷寺十二年前就烧毁了。
“导师说他也不是很清楚。他说莉莉姐只是突发奇想而已，所以并没有怎么过问。”
呃……这样么……线索断掉了吗？
不对不对，还可以去问下爷爷！他一定多少知道一点的吧。
他这么想着，便把“嗯嗯。那就没办法了，辛苦啦。我明天去问下爷爷好了”打了出来——
突然，屏幕上又跳出一排字:
“城顾尽清寒：不过我又问了她的男朋友，终于搞定了！怎么可以被这种小事难住！”
咦？完全想不到陈姐是有男朋友的样子耶，她总是“小帅哥、小帅哥”地叫——等等、等等，这还不是想男朋友的时候！
苏文治吃惊之余赶紧又重新输入：“哇！麻烦诗诗姐了！太感谢了！”
诗诗姐真的是干劲十足啊！
“没事。阿文加油！犯人就靠你揪出来了！在那之前我们绝对不要泄气哟！”
“嗯！对！彼此加油哦！”
尽管这么说，但苏文治还是有些脸红。他对着手机念叨道：“可是目前还完全没什么头绪呢……她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哇……”
不过……
嗯，她说得没错！现在可不能松懈！
“好嘞，来说正事吧。首先要从这本书说起了哟。”杨诗诗往群里传送了几张照片，“那是莉莉姐三个月前在校外的旧书店淘的。”
“让我看看。”
苏文治点开了第一张图片。那是一本叫李珺杰的人写的、题为《人生几何》的自传类小说。
“书里讲的是作者年轻时候、在**期间被‘下放’到你们镇子的故事。看到我发的第二张照片了吗？这是报纸里的一个新闻，关于红卫兵们如何批斗和尚道士的。这个批斗大会也被作者所亲眼目睹了的呢。”杨诗诗传了一段话到群里。
喔……算起来，这张老照片应该算是第二次翻拍的吧！
苏文治一边想一边把后面的图片拉大——是关于几个穿着打了不少补丁的中山装、站在高台上的男子的黑白照片。
其中六七人光头，剩下的两个人留着看起来很潮的发型——左边完全剃光了，而右边却依然留着头发。
“诗诗姐，这个发型好潮啊！就算在现在也是呢！”
“呃。其实跟你想得不一样。这是‘文革’时候的一种叫‘阴阳头’的惩罚，用来侮辱人的。”杨诗诗解释道。
“这样啊。难怪……”
毕竟他们脖子上挂着看起来很厚的板子——上面写着“粉碎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之类的标语，然后还摆着奇怪的姿势——弯腰前屈，手臂向后高高伸展：怎么看都是在受欺负的样子。
尽管苏文治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老照片中的人物很可怜，但是照片中的几人却神色木然，一脸淡定。
一想还真是可怕呢。
没错。
可怕的并不是批斗的场面，而是他们把这种刑罚当成“日常”，并对此习以为常的那种表情。
苏文治赶紧将其略过，看到了后面几张图片——全是一行行的文字。终于到了作者的记叙部分了。
他仔细阅读起来。
魔法师：我看完了。
魔法师：原来我们这里有个叫“四大家”的宗教组织啊。
魔法师：那些留着“阴阳头”的人果然是“香头”——就是那个组织的头目啦。我之前都完全不知道呢。
北城顾尽清寒：嗯呢。还有哦！我后来又分析了一下。
北城顾尽清寒：我觉得陈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所以才决定来你们镇子调查。她之前一定是特地去找有关老师安排了的，这样我们社会实践的目的地才被选在泯尾镇。
魔法师：嗯，是呢，这么一想确实很合理。
魔法师：我感觉这个镇子一定还有不少别的秘密！
魔法师发了一个“兴奋”表情。
魔法师：我明天就去问问爷爷，看他有什么想法。
魔法师：谢谢诗诗姐了，早点休息吧！
北城顾尽清寒：好哒。我明天也要去图书馆查查资料。
北城顾尽清寒：还有关于李老师的资料呢。
北城顾尽清寒：彼此加油唷！都快十一点了，早点休息！晚安咯。
魔法师：晚安！
总觉得今天群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苏文治想了起来：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麻烦鬼’的发言呢？
按照朱婷玥的性格，肯定会突然冒出来一句“阿文大白痴”之类的话，刷一下自己存在感的。
要不要确认一下她的安全呢？苏文治想着便拿起了手机，开始拨打朱婷玥的电话。
“喂？”
“哇哈哈！阿文阿文，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耶！”
“喔。你还好吧。”
“非常好！我跟你说哦，我发现了特别厉害的东西。”
这么晚了，“麻烦鬼”能发现什么啊……
虽然苏文治这么想，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是什么呢？”
“求我、快求我！嘻嘻。”
“啊……啊——哈，”苏文治打了个哈欠，“嗯……你没事就好。我先挂了。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吧。晚安哦。”
“哈？哼，拜拜！阿文大白痴！嘟——嘟——”朱婷玥已经把电话挂了。
果然！不愧是‘麻烦鬼’！
就不该浪费电话费的！
苏文治苦笑着把手机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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