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了！五分钟的青春就这么没了耶！”
当苏文治背着书包坐上巴士时还在抱怨。
拨打了小黑板上的电话后，他才知道那家农机店就在邻镇，坐车只要一个小时而已。
电话那头的大叔还自豪地告诉他，自家店是周边乡镇仅此唯一的农机店，别说小小的便携式风镐，就连挖掘机弄十几二十台来都完全没问题的。
嗯，先去邻镇碰碰运气吧……目前也没什么事可做……反正一切都还要等堂哥他们审讯完再做判断呢！
所谓“放手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嘛——虽然并没有什么非要去“搏一搏”的啦。
苏文治这么想着，便穿过了镇口的公路桥，在一间修建得像亭子一样的巴士站里停了下来。
“Lucky！第二班就快就到了呢！”
他查看了下站牌上的候车时间，然后拍掉亭子里水泥长凳上的灰，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丝毫不介意还需要等候半个小时。
“该怎么问呢？”
苏文治看着车窗中不断后退的群山想道。
对于一个明显只是过来问问题的普通高中生，肯定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和口舌向他介绍详情的吧。
要不要编个什么理由呢？比如号称是帮家长来问？不是很情愿啊。
虽然苏文治在表演魔术的时候会主动去迷惑观众视线，也会在遵守承诺的时候尽量不违背诺言，但是如果说到非得骗人的话……
他实在是不想去做，因为搞不好就会欺骗人家店员的感情了嘛。不过……仔细一想的话，人要是想获得什么东西，肯定终究是要以失去什么来作为代价的。难道不是吗？
苏文治习惯性地开始挠后脑勺：“话说回来，这又是一个写作文的好素材呢。不错不错。”
★
虽然苏文治一路上想了多达ABC三个计划，但是等他来到邻镇的欣欣农机店门口，看到大厅里空荡荡地摆着几台说不上名字的巨大机械，一只趴在门口汪汪叫的卷尾巴黄色土狗和一名坐在接待台后、穿着胸口绣有“县一中”的夏季校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正在埋头写作业的男生时，计划D便冒了出来。
“欢迎光临。”男生头也没抬地说。
毕竟现在正是酷暑难耐的淡季，会进店的人不可能是工程队的包工头——他们都是熟客、会直接跟老板打电话预约的，也不可能是承包了大块田地的农民首领——“农忙”在上一周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嘛——男生一边在草稿纸上仔细演算一边继续说道：“我老爸不在，找他打麻将的话请下午再……”
他填了一个答案后终于把头抬了起来，接着楞了一下：“咦？你好。”
“你好哦。”
作为打招呼，苏文治摇了下右手手掌。
“你是来？”男生欠身站了起来。
“我来帮我爸看机械的——哇，你也是县一中的吗？”苏文治假装刚刚才注意到对方校服。
“对啊。你要看什么类型的机……”
“这样啊。那你认不认识朱婷玥？”
苏文治快速打断对方的话。他记得“麻烦鬼”有说过在县一中念书的。
“朱婷玥……那个一班的朱婷玥吗？”男生突然两眼放光，“当然！她是咱学校——”
最危险的生物？
“——的校花耶！”
“噗——咳咳。诶？真的吗？”
麻烦鬼虽然长得并不丑，但是苏文治从未做过把“朱婷玥”和“校花”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任何行为。
果然，随后那个男生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夸朱婷玥。他句句话里都暗含着“俏皮可爱”、“品学兼优”、“饱读诗书”、“邻家妹妹”、“运动全能”之类的赞美语，震得苏文治头皮发麻。
麻烦鬼这家伙挺会装的耶。
苏文治想起了初次去见爷爷的场景——
病房中的朱婷玥和病房外的朱婷玥完全是两个人嘛！不去争夺奥斯卡影后的她真是太可惜了呢！
“……我们好多人跟她告白过呢，但是都被她用‘有男朋友’拒绝了。”
喔。
苏文治微微点了点头：这一点根本不用多想，绝对指的是那个李老师。
“嗯？对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突然间，那名男生用着十分锐利的眼神朝着苏文治射来。
“呃啊……呃，我、我不是那个‘男朋友’啦！你想多了！”苏文治一边冒着冷汗一边摆手说道，“她是……她是我家亲戚啦，表姐什么的。”
嗯，没有错，就是三大姨的舅爷的侄女之类的亲戚嘛。
接下来的计划D进行地十分顺利，甚至超出了苏文治的预期。
他只用“麻烦鬼的手机号”和“麻烦鬼的社交软件账号”（没有她家地址，毕竟他怕朱婷玥真的做出“砍了你哦”的危险行为）便成功交换了“在接待台的电脑上阅览农机店销售记录的权限”。
感觉麻烦鬼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呢，苏文治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想。
“不要复制，也别拍照，毕竟是……嗯，家里的商业机密什么的。”男生不放心，又在一旁叮嘱道。
“我保证，就是做几个笔记。到时候会给你检查的啦。”
“嗯好。不过先说好，我家店是五年前建的，再之前的记录没有喔。”
才五年啊……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都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真要找到了什么厉害的线索，帮这个男生去给麻烦鬼说媒好了。像这样立下了一个Flag后，苏文治微笑着朝男生说道：“没关系，总之多谢啦。”
“啊哈哈，彼此彼此。”
男生红着脸继续埋头写作业了。
喔！
呃……
这家生意……
是不是……
是不是有点太、好、了、吧！
苏文治花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去打开一个名为“销售记录汇总”的电子表格文件——在文件最终打开的那一刹那，屏幕顿时被密密麻麻的字充满。
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了写着“风镐”的条目，那里也全是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记录。
“要望到尽头的话，最起码也得要个十眼吧！”
苏文治喃喃自语道。
伤脑筋，感觉跟大海捞针一样呢。
还是先整理一下思路吧——那么，问题一：风镐是出租还是出售呢？
根据靠近出口那块地方的坍塌情况，还有毛警官的叙述来看，应该是一两天左右、最多不会超过三天的工作量吧。
所以说，风镐一定是租出去的！而加上往返的时间消耗，整个租赁期应该是在三天左右、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天的样子。毕竟多一天就要多付一天的租金呀。
不过，剩下的数字还是很多啊！
大概还要个……五眼？
嗯，再稍微排除一下吧。
比如——问题二：那人会什么时候去租风镐的呢？
无法确定。
全年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
还有没有什么限定条件呢……
对了！
苏文治眼前一亮，他转头向旁边那个正在心不在焉地写作业的男生问去：“风镐都是通电才工作的吧？”
“废……对啊。”男生及时改口，“如果场地不方便，可以外接蓄电池的——不过我们是要另外收蓄电池的费用的。”
万岁！
这样又能缩减不少范围了！
那个人在租赁风镐的时候一定也是顺便租了蓄电池的！
原因很简单啊。就算当时老校舍的电力功率足够让风镐工作，但如果从自己房间费力拉一根长达几公里的电缆到地道里面，还不想让别人发现……
神经病咧！
苏文治接着问道：“你们会送货吗？比如我就住在泯尾镇，地方稍微有点偏。”
男生点了点头：“那也是要另外收费的。”
这是家专门宰客的“黑店”么……
哎，等等！在那之前——
苏文治把表格横向拉到最后——在一列条目的首排果然写着“送货地址”四个字。
早该看到的嘛！真是的！
尽管嘴上这么埋怨自己，苏文治还是心满意足地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开始记录。
很快，符合他筛选条件的名单便出来了：一共有二十七人。
收货地址在泯尾镇和周边村镇的有十一人；剩下的十六人都是自行取货，所以地址那一栏是空着的。
名单里面并没有“李慕楷”的名字——反正苏文治也没有对此抱任何希望，所以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
嗯，差不多可以打道回府了呢。
现在的时间是——他看了看电脑右下角——上午十一点。
现在赶回去的话……刚好能赶上午饭呢！
苏文治收好本子，再次向男生道谢后，便离开了欣欣农机店。
★
“喂？”
“阿文？”手机里传来伯父的声音，“你在哪？都快八点了！天都黑了！”
“啊！我马上就到家了。我在过桥。”苏文治赶紧回答，“我去了一趟县里……”
“你去县里干嘛？”
“这个……说来话长……”
“哦。那你先快点回来吃饭吧。”
“哎。”苏文治挂掉电话，快速朝家里走去。
等回家以后，他便一边吃饭一边将当天“说来话长”的行程“长话短说”讲给伯父听。
离开农机店后，苏文治便来到邻镇的巴士亭，坐下来候车。
也许是在城市里面做惯了公交车的缘故，等呆坐了快半个小时、肚子开始咕咕叫后，苏文治才意识到要去查看车站站牌——通向泯尾镇的下一班巴士抵达时间是下午三点。
发出一阵“为什么啊啊嗷嗷嗷”的惨叫后，苏文治决定乘坐十五分钟后抵达、目的地是县客运站的巴士。
毕竟他想见识见识县图书馆的管理员大姐姐……才不是咧，他想调查一下地道坍塌的原因——如果是地震的关系，图书馆应该会有相关记载的资料才对。而且苏文治之前在书包里还藏了些零花钱，足够他来回往返好几次了。
然后，在苏文治朝县城挺近的途中，他突然接到了杨诗诗打来的电话——
“嗯，李老师的原名是孙梓凯。孙子的孙，梓喵的梓，凯旋门的凯。”杨诗诗在电话里告诉他。
“梓喵？那是什么？”
“啊啊！”杨诗诗稍微慌张了一下，“没、没什么……那个梓就是木字旁，然后一个辛苦的辛，木辛梓啦。嘿嘿。”
原来杨诗诗是以“调查男朋友”的名义，向家里一位当律师的长辈求助的。最后成功查到了李老师的个人信息。
孙梓凯在他短暂人生里碰到了不少挫折。他在念初中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后来他在高中经过了一年的复读才好不容易考上了H大的历史专业。接下来的六年，他在H大念书的过程里也不是特别顺利，认识的三任女朋友最终都跟他分手了。到了研二的寒假，眼看着快要硕士毕业，他又收到了母亲因故去世的噩耗。等他毕业后准备去投奔父亲时，却得知父亲半年前就因为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自杀了。在学校的介绍下，他在五年前的八月独自来到了泯尾镇支教。也许是想和过去做个了断把，他用了母亲的“李”姓，并改成了现在使用的名字——李慕楷。
“现在要改名字去公安局登记一下就可以了，要收20元的费用。”杨诗诗补充了一句。
“比网络游戏里面的‘改名卡’便宜多——不对，我是说，原来从一开始李老师就没有伪造身份什么的嘛。谢谢你哦。”
“没事啦。说起来，这些也不用向小玥玥隐瞒了呢，嘿嘿嘿。”杨诗诗笑了笑，“对了，李老师后来找到了吗？”
“嗯……唔……”
苏文治突然想起她似乎还不知道李老师遇难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杨诗诗并没有见过李老师，应该不会像朱婷玥反应那么强烈——但是再把话说回去，朱婷玥那边……还是应该安慰一下的吧，毕竟李老师可是她的“男朋友”……
“喂？阿文？”
“啊，诗诗姐不好意思。”苏文治把思绪拉了回来，“刚才有点失神。不好意思，嗯……李老师……他也遇害了。”
“李老师果然不是坏人呐！”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愿他一路走好。那个……阿文，那凶手抓到了吗？”
“嗯。已经抓到了。”
“那就好……希望你们平安哦。那个人查出来是谁了吗？”杨诗诗好奇地问道。
“嗯。是个叫……让我想想……啊对！是叫祝祥的心理老师。”
“心理老师啊……啊啊！”杨诗诗突然大声尖叫起来，“难、难道是……是那个胖子？是吗？是不是？呐、呐，阿文！他是不是一个胖子？”
“嗯。是啊……”苏文治一头雾水，“喂？喂！你怎么了！”
“我……我早该知道的！”杨诗诗突然哽咽，然后“嘤嘤嘤”地啜泣起来。
不会吧，诗诗姐还认识那个胖子吗？难道他们见过面的么？不会吧！
在杨诗诗的抽泣的时候，苏文治也是满脑子乱麻。
等他终于组织好语言、准备安慰另一头的大姐姐时，对方却一边说着“让我冷静冷静”一边挂断了电话。
搞什么嘛……
让她先稳定下情绪，过一会再打电话确认她的情况好了。
苏文治想着便从书包里拿出了租赁风镐的人员名单——他马上一边兴奋地“哇哇”大叫一边顺手把之前立下的Flag“拔”掉了。
由于赫然发现名单中第五个名字就是孙梓凯后，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本子扔到车窗外面去了。
苏文治也学着杨诗诗那样“冷静冷静”一会后，开始仔细研究记录起来。
李老师是在五年前的十月中旬租赁风镐的，而他来到泯尾镇的时间是八月份——这意味着他刚来不久就发现了地道的秘密。
如果用百分比来表示李老师是“事先知道”还是“偶然发现”的话，苏文治觉得“事先知道”要占95%以上。那么……事先就知道地道入口的“神秘人”——他存在的可能性也一定在95%以上了呢！
这样一想的话……这个神秘人和李老师只见一定会有什么关系吧！神秘人是如何把地道入口的事情告诉李老师的呢？为什么神秘人最后又放弃了打通地道的机会？
对于这种没有限定方向的问题，答案只能靠随便乱猜了吧！
还是先把它放在一边吧。
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件事可以弄清楚了——传教士骸骨旁边的铁箱子就是李老师拿走的。
嗯，没错。任何人都不会对那种东西视而不见的。
苏文治握住拳头，向上挥动。
这么说，如果和“死者留言”的基督符号联系起来的话……
“墓碑下面埋藏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铁箱子了呀！哇哈哈哈——”
“喂！后面那个男同学，车上很危险的，请系好安全带，不要在过道里面手舞足蹈的！你不是小学生吧！”巴士司机终于忍不住说道。
“呃，抱、抱歉。”
接下来的路程，苏文治都是一副噤若寒蝉、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里的样子。不过他的手指并没有停下来。因为他正在通过聊天软件安慰诗诗姐。
杨诗诗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很简单：她在事发前看到的、那个用粤语大声打电话的胖子正是犯人。因为之前了解过一些广东方言，所以杨诗诗根据当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到胖子欠了不少钱，正在设法躲债，可她万万没想到，此人即将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差点把脑子绞尽的苏文治把上学期间收集到的所有作文素材几乎掏空了。
他通过“举一反三”、“层层铺垫”、“以小见大”、“欲抑先扬”的种种技巧（虽然做不到“引经据典”，但他还是用出了“首尾呼应、环环相扣”的“点睛之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让杨诗诗放下心里的“包袱”、发了个“微笑”的表情以示自己没事了。
“呼啊，真是辛苦呢！”
苏文治用衣摆擦了擦手机上的汗渍。
稍等一下……嗯……好像还有一个要安慰的——
啊啊！是家里那个麻烦鬼哇！
苏文治把衣摆撩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如果说“安慰诗诗姐”的难度可以用“击倒游戏最终BOSS”来衡量的话，“安慰麻烦鬼”的难度应该是挑战“需要回头把游戏通关个三次、然后打倒隐藏BOSS、等真实结局出现后才蹦出来的”远古起源之BOSS吧！
因此，在抵达县客运站的前一刻，苏文治经过了再三思索，终于决定用“先稳住局面、给朱婷玥买点好吃的打发一下”替换掉“Flag”里面的“说媒”。
“这就是你拎着一堆零食回来的原因么？”伯父嘬了口小酒问道。
“呃……嗯。感觉她受了蛮大的打击的样子。”
这明明是钱包“大出血”的原因嘛，苏文治暗暗念叨。
“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心的嘛。”伯父笑了笑。
为什么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苏文治稍微抬头看了下伯父脸色，然后讪笑着发出了“嘿嘿嘿”的声音。
“后来呢？”
“后来就在图书馆查了下资料……等差不多到了四点就乘巴士回来了。”
“喔。对了，你收到镇政府的短信吗？”
“没有……”苏文治低头翻看了下手机，“没有耶。”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明天省领导要来视察，你别做什么随地吐痰、乱扔垃圾之类的事就行了。”
“好嘞。诶对了，省领导跑来干嘛？”
会是来看望那个犯人的么？怎么可能哇，别傻了。
“哈，那还能是什么？”伯父低下头扒了口饭，“当然是水电站的事了。真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呢。”
“咦？水电站！”苏文治张大嘴巴，差点站了起来。
“你忘了么？”伯父面端起小酒杯，“这个镇子，说没就没了哟。”他仰头一口喝下。
“说起来，摆平那些家伙、让他们明天不闹事，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啊。”
“伯父，您指的是……那些去县里抗议的？”
苏文治扒了口饭。
“是啊。”伯父又倒了杯酒。他盯着苏文治，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世上啊，还没有‘好处’办不到的事呢。哈哈！”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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