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仿佛浸泡在杂音中一般昏沉，但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神官们利用引以为傲的法阵扯出那团灵体之后，猛然暴增的能量冲破了圣洁之力的束缚。成功与失败之间只是一瞬，转折来临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法阵碎裂湮灭，空中的幽火化作光茧，巨龙破茧而出振开僵硬的双翼。第一次冲击，几乎所有人都被挣脱束缚的力量震飞出去。
“咳咳……我，还活着？”羽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光滑的皮肤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沙尘。
伴随着急促呼吸传遍身体的酸痛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
大门已经被石块封死，想要离开已经化作废墟的城堡估计得另辟蹊径。
记忆只剩下模糊的片段，赤红的光芒在幽蓝之中一闪而过。
第二次冲击，如同万年难得一见的陨星坠入大地，空中那团幽蓝的天火炸裂，在城堡上留下残月一般的弧形缺口。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不堪重负地倾倒，将众人埋在砖石之下。
“爆炸，对了！科特罗……”她用翠绿色的眼眸环顾四周，天花板化作无数断裂的石板四散在大厅各处。身旁，厚重石板下渗出被裹着沙尘的血迹。
碎石的中央，独臂的骑士仰躺在地上像是陷入了沉眠一样安静。
“看上去只是昏迷了而已，真是太好了……”羽月喜笑颜开。
不等她靠近，门外传来的异响与之伴随的恐怖气息让她下意识地隐藏起来。
她藏在石块的缝隙之间，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气息消去。
足有六米高的金属大门砰地一声嵌在大厅的内墙上，阳光下的影子显然不是人类。它的目标是大厅中央的科特罗。
羽月从碎石之中窜出，拦在怪物与科特罗之间。
“让开……”怪物的声音像是正在被火焰灼烧的湿木柴。
羽月咽了一口唾沫，迎着滚滚热浪大喊：“我，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
破门而入的怪物看上去像是一头直立的蜥蜴，却不像是蜥蜴那样有着渗人的冰冷。燃着火星的尖角，身后的膜翼紧贴在背部隐隐透出一股灼热、霸气的威严，她记得空中那光茧里的灵体也是这个模样。
微弱的火光在鳞片裂隙之间暗涌，像是灰烬堆中未燃尽的火星。
“为什么要出来呢，如果你一直躲着的话或许能捡回一条命。”怪物的声音隆隆地低鸣。
“……因为，因为……”
羽月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到这种地步。
“因为他曾经为了完成保护你而选择自我牺牲，就算你知道这是某人的命令，你仍旧感激着愿意将你视作同伴的他，对吧？”
“欸？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羽月诧异地抬头，只见那怪物的鳞片化作灰尘，庞大的身躯向内收缩灰白的鳞片消散变成了人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羽月非常惊讶，“本，你……怪物，不对。”
“我也解释不清楚，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了。”从灰烬中落地的本冲着羽月苦笑。
“那，天上的那阵爆炸，是你弄出来的？”
“算是吧，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确定。”他摆了摆手，示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走到科特罗蹲伏下来——依旧是毫无生机的灰白，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那样躺在那里。
忽然间，科特罗睁开了眼睛。
“科特罗，很高兴你醒来了。”本不像是在道喜反倒像在戒备。
“我…”科特罗张开嘴，发出没有任何水分的沙哑声音“我活着未必是一件好事。”
“没错，你被逮捕了罪名是叛国。”
“逮捕？为什么！？”羽月不解地问到，“真正想要叛国的不是那个臭伯爵吗？还有，科特罗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些什么呀！”
“羽月小姐，不要担心。我这只是休克太久了。”科特罗从地上爬起，在几个呼吸之间本来呈现死灰色的皮肤渐渐地变得红润，诡异的红光在无神的眼眸之中转瞬即逝，紧接着变成生机的光辉。
“至于其他事情……还是请圆舞骑士阁下为你解释吧。”
察觉到这一切的本嘴角微微抽搐，像是撞见了鬼似的将全身绷紧。
“好吧好吧，其实，你们这一路上遇到的这危机也好，阴谋也好这一切的背后的主谋都是我，科特罗。”科特罗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转向羽月：“羽月小姐。无论是礼节也好对你的关怀也好，这些都是为了隐藏真相的面具。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可悲的帝国从根源开始覆灭。”
“这……这不可能。”羽月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游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那，你的未婚妻呢？你说那个故事的时候，眼睛里像是闪着星星的夜空，那也是假的吗？我不相信一个人能伪装到这种地步！”
“那个故事……对曾经的科特罗来说是真的。对现在的我而言，它只是点燃燎原之火的第一颗火星，抛下这颗火种的人绝对没有想过会造成今天的局面。”科特罗摆弄出僵硬的笑容，“羽月小姐，你小看了一个一无所有者的决心。”
“当然，我也小看了布莱克曼大人找来的帮手。看透表象之下的本质，早早地就做好了所有防备。单论计划，这一次是我输了。”
他托起空荡荡的袖子，“不过对我而言，包括这条手臂在内，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本，快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羽月我不想骗你。”本偏过头，避开那令人心疼的凝视，“所以……对不起。”
已经坍塌大半的厅堂陷入一片死寂。
羽月神情呆滞，愣在那好一会，灵气十足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像是失去信仰的虔诚信徒，失了魂似的缓缓转身。
“羽月……你要去哪？”
“到头来，你们两个逢场作戏，不亦乐乎地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只有我当真了。”她的双手放在胸前，肩膀微微地抽动，“我，想要一个人清醒清醒。”
路过坍塌的天花板时撞了个踉跄，她也全然不在乎，只是一步一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
本正想去追，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
“怎么，把我一个留在这里，就不怕我跑了吗？”
“布莱克曼应该在来的路上了，这一次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走那些弱者留不住我。这样孱弱的世界经受不住下一次考验，放弃吧，在真正的绝望不是重来几次就能改变的。”科特罗目光幽深，蒙着失意的尘埃。
只是稍作耽搁，神情恍惚的精灵少女就已经消失于视野之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我从来不回头。”本干净利索地挣开了科特罗的手。
“还真是有你的风范，你应该和我一样有很多想知道的吧，我会给你芬里尔给不了你的答案。”
“答案也好，真相也好，我之后回去诺斯特拉的地牢向你问清楚。”本没有回头，“而且你是不会走的，如果你想走的话，科特罗就不会再醒来了。”
断臂的骑士望着离去的龙裔，眉头扬起无奈的角度。
“裂痕中的存在有多么恐怖……你明明与我们一同经历过，无论怎么反抗终究只是无谓的牺牲，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科特罗拾起地上的一片鳞片，用手指抹去附着的灰。
火元素残渣庇护之下的鳞片洁白如雪，发着浅浅的光芒，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鳞片开始缓缓变得透明。
他抬首仰望，浩瀚的深空，灰蒙蒙的天幕之后，像是被一杯水稀释的一滴蓝墨水那样不起眼的楔形裂痕随着鳞片的消散转瞬即逝。
“愿你能在这没有希望的未来里找到你一心追求的光芒，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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