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达娜行走在阴影中,身旁的雾气仿佛鬼魅,在她眼前摇晃不定。她赤着脚,踏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身上轻纱般的白袍,毫无御寒的功效。在纯白的大理石柱中间,神秘寂寥的厅堂,两个模糊的人影在飘动。
杰达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不知道出去的路,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她并不在乎。并不知道原因地,她并不在乎。好像这里就是永恒,是牢笼,关押着她记忆的监牢,捆绑她双翼的绳索。
不,她没有双翼。天使才有双翼,恶魔才有双翼。除此之外,杰达娜不知道还有什么生物,能够真正摆脱枷锁,飞翔在天空当中。
「杰达娜,看着我。」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那是母亲的声音,杰达娜记忆中早已模糊了的母亲的声音。
杰达娜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头,倘若是母亲在呼唤自己,为什么自己却没有焦急地回头去看呢。
身后的影子好像在试图抓住她的胳膊。杰达娜始终不愿回头。她知道,如果回了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因为,她不愿意当自己回头后,看到一片空空荡荡的纯白。
如果自己一直保持着前进,不回头去看的话,母亲在身旁的感觉,就永远不会消散。也就等同于,她那早已逝去的母亲,就这样,将会永远陪伴在她的身旁,不会离开。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她身旁炸开。好像有人受伤,好像有人在喊叫。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人都很激动,似乎是愤怒,又仿佛是难过和悲痛。
「还记得你的初衷是什么吗?」金属刮擦声响过,「还记得吗?」
「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快清醒过来!你还有你挚爱的人,你还有你最珍贵的信念要保持!」
「为什么?我一直很清醒。倘若不为那些今后定将实现的目标而变强的话,就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听我说,你失去了理智。你的女儿呢?她在那里!为什么不去关心呢?难道她的生命也不值一提吗?」
「她的生命当然比一切都重要!但是,如果因为贪生怕死而退缩,那今后就算活着,也和死亡无异!」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得这样痛苦?」
「唯独这一点你说错了。我一点也不痛苦,我自己做的决定,我已经没有后悔的权利。就连品尝痛苦的机会,我也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能够取代我成为最强大的战士。」
「达特明——!!」
「……瑟拉娜…?」
「达特明……呼唔…你的剑……」
「瑟拉娜,我……不,不要…不要不要……天哪,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瑟拉娜,振作起来!!不要啊……主神啊……我做了什么……告诉我,我刚才做了什么啊——!!!」
数年以前的感觉,现在全数席卷回来。好像一场黑暗的风暴,刮过杰达娜清醒无比的脑海,之后,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那是她的回忆,悲伤的记忆在这座殿堂中被无数次搬上舞台。两个白色的剪影,互相拥抱,猩红的颜色从人形剪影的身上流下。男人凄惨的尖叫震撼了天穹和脚下的白色岩石,裂纹开始从眼角蔓延,逐渐布满了整个视野。
窗扇、黑暗的背景,厅堂之内的地板和穹顶,一切的一切都碎裂开来,男人和女人相拥着躺倒在地,雨声如雷鸣,雷鸣如战鼓,轰响在现实与梦境的交接处,直到悲伤的洪流将杰达娜的意识和躯体撕成碎片。
后背的伤口处,一阵钻心的疼痛。被褥因为自己在梦境中的挣扎而被完全掀了起来,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因为受冷,在不停地颤抖。
原来是梦境,不是真实。但是那惊恐中的经历,让杰达娜至今无法忘怀。就算方才看到的只是梦境中的景象,但记忆中的那一夜,沉淀在名为「过去」的殿堂中,越埋越深,却愈发清晰恐怖。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离死亡是多么近。
「杰达娜,没事吧……」像之前一样,维克托莉带着关切的神情推开门,「我听到你的房间传出很响的声音。」
「没事,维克托莉医生,」杰达娜低着头说,「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抱歉,没有给你添麻烦的意思,还请别怪罪了。」
「现在还说这种话做什么,明明知道我们都不会介意,」维克托莉走上前来,用宽大的羽翼扶着杰达娜重新躺下。
「啊…那个,不…不用了,我想就这样在床上坐一会儿,」杰达娜婉言道,「顺便,我还想再看看窗外的夜景呢。这么宁静的深夜,大概很久没看到过了。」
「是吗……」维克托莉抬头望着窗外沉暗的夜空,点点银星缀饰着那片深蓝,一条银色的系带横跨苍穹,在最高远之处辉煌地闪耀。
「喜欢欣赏夜景的女孩子,心思都是很细腻的哟,」维克托莉抚摸着杰达娜的头发,「因为夜晚永远是最适合思考的时间。」
「这样啊……」杰达娜有些不知所措,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我不觉得我的心思有多么细腻……因为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都那么简单,甚至有时候该思考些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是这样的哦,」维克托莉温和地笑着,「如果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的话,已经算是心思很细腻了。因为你能意识到自己在思考,就已经是心思细腻的表现了哟?」
「诶,是这样吗……」杰达娜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经常思考自己的生活吗,」维克托莉金色的眼瞳望着杰达娜,眼中充满了只属于为母之人的温柔,「实际上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有那样的感悟,就已经算是心思细腻的类型了哦。真不愧是女孩子呢,那些男孩子的思考范畴完全赶不及哟。」
「我,我可不知道这些……」杰达娜的脸颊有些热了起来,「我这是…第一次被人说心思细腻,不知道是贬义词还是褒义词……」
「当然是褒义词了,」维克托莉笑道,「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如果能和合适的男孩子在一起,那么她肯定能够给对方带来难以估量的幸福。」
「唔……」
「当然,前提是你自己要幸福,」维克托莉轻轻用羽毛抚摸杰达娜裹着绷带的部位,「如果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幸福的话,诳论给予别人幸福了。」
「但是,怎么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幸福起来呢……」
「你知道自己生而为人——不——生而为有生命之物的意义吗?」维克托莉坐在杰达娜的床边,正像之前每一次她来安抚杰达娜时一样,「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话,那也就没有幸福可言了呢。」
「我……」
「杰达娜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自己今后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呢,」维克托莉歪了歪头,「但是,也不必现在就想好告诉我,毕竟你从前可能没有思考过类似的事情……」
「……维克托莉医生,」杰达娜抬起头来,深褐的双瞳直视着维克托莉,「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想好,但是,总有一天,我肯定会知道我真正要成为的是什么……」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还是好好休息吧。」维克托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用羽翼再次扶着杰达娜躺下,并为她重新盖好被子。
杰达娜的伤口愈合得已经差不多,再休养几天就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运动了。现在下床已经不受影响,不过有时候尚未完全结痂的地方,还会偶尔隐隐作痛。
杰达娜侧躺在床上,让自己受伤的地方,尽可能不受到挤压。
生为活物的意义啊……从前,这个问题并非完全没有思考过。只是,对于自己生命的意义,之前一直以来都缺乏探索。露娜和湛叶……还有萝茵,她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自己曾经猜测着,向她们提过自己半吊子的想法。
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才知道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仅仅只是不想被自己的父亲…不,是不被自己之前的生活的阴影所束缚住,来获得自由的人生吗?
这个杰达娜从来都缺乏思考的问题现在却变得异常棘手了。脑海中的思绪,因为方才的梦境而变得一团混乱,母亲和父亲争论的声音在耳边来来回回地萦绕,久久不绝。
「最珍贵的信念」
「自己做的决定」
「贪生怕死而退缩的话活着和死了无异」
……
杰达娜掀开被子,清冷的夜风透过开着一点缝的窗扇,再次吹了起来,刺透了皮肤,渗进神经和血液当中。或许是因为凄冷和悲伤记忆的刺激,杰达娜感觉自己冷静了一些。
在记忆中的剧痛之外,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在唤起自己的记忆。那是一些不可名状的感觉,仿佛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低语,在呼唤着她内心深处的某些事物尽快苏醒……
她想起了梦中的尖叫声,以及梦中的争吵声。决意做什么事情,和决意保持自己内心的某个方向……寻找自己的意义?还有那句异常凶狠的话……为什么那样活着和死了无异呢?
那就是战士的生活,虽然简单而不需要费尽心机,但已足以将软弱的人的心智压榨到不剩一滴血液。杰达娜作为战士的一面轻轻地在她的脑中呓语,令她渐渐有些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等等。
尊严。
是这样……吗……?
脑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充满力量的词汇,像重锤一般冲击着杰达娜的认知。杰达娜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所过的日子和自己的生活——不能叫做生活的生活——或许根本没有尊严可言。
自己的父亲为了将自己培养成为出色的战士而在做着自己的努力,但是他所立下的功绩远不能掩盖他的过错。在愤怒、恐惧和悲伤之后,完全平静地思考那些令人头痛欲裂的回忆,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负责任。只是不断地将自己的愿望加在她人的身上,重复一次,两次,三次,重复、重复,再重复。
而自己则是完全被动地在接受着这样的强迫,甚至放弃了抵抗……在明知自己已经有摆脱的机会时,却要挣脱安全的避难所,重新回到那个令人心悸的牢狱,去接受那毫无尊严可言的刑罚?
终于知道,是什么令她如此迷茫。原来自己没有尊严。没有尊严的人,是不能称之为人的——魔物也是如此,至少维克托莉医生是这样告诉她的。自己的母亲虽然被父亲所杀,但至少是带着自己的信念和对女儿的爱与不舍离开人世,如果那不能称之为尊严,那杰达娜此生可能也再没有效仿的对象了。
原来如此,现在一切都明了了……
杰达娜靠着床头,转过脸去,望着窗外黑暗却又明净的夜空,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上,点点晨星缀饰着黑暗,让这寒冷的夜有了一点点亮光。
遥远的地极,雾之大陆与东瀛所在的方向,一抹鱼肚般的白色缓缓升起,东方的晨曦将沉暗的夜空覆盖,星辰与满月渐渐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杰达娜,昨晚睡得还好嘛?」艾妮芙推开门,欢快跑了进来,「该吃早餐了哦,起床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起来的……」杰达娜扶着床边加装的扶手,慢慢地下了床。她的后背还没法明显弯曲,因为剩余的伤口裂开部分会痛。如果要等到行动完全没有阻碍,或许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慢一点哦,耐心等一段时间,你的伤势就会完全好起来啦。」艾妮芙蹦蹦跳跳地上前去,用自己的羽翼扶住杰达娜,让她靠着自己一起走。杰达娜的身体,因为疼痛、失眠和苦闷思考,在这段时间意外地轻了很多。
今天的早餐依旧是平常的松饼和凯撒沙拉,并不丰盛,但足以补充伤势痊愈所需要的营养,而且清淡的口味很合杰达娜的喜好。
「真是,越来越感觉不好意思了呢……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们照顾……」
「不要说这种话,我的耳朵都起茧了呐,」维克托莉苦笑着,「都说了,并不是想要什么回报才照顾你的,首先照顾伤患是医生应尽的义务,其次你和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
「话……话是这么说啦……」
「不过呢,杰达娜,今天有个坏消息可能要告诉你……」
「诶…坏消息啊……没关系,尽管说就好了……」
「你的父亲想见你一面。虽然他已经保证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我们不好当面拒绝。」
「……」
「放心,如果你真的不想见的话,我把他赶回去就是。」
「不,维克托莉医生。」
「嗯呢?」
「我要见他。我要告诉他,我的生命是我自己的。」
「所以说杰达娜的意思是……」
「是的,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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