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布置警戒线的拐角，在两栋公寓楼之间，本该两端联通的小巷如今却无法通行。
这是位于平民区、具有一定年代了的公寓小区内部，看得出来物业工作并不懈怠，人行道的砖石完整、两侧也有绿化布置。然而警戒线内的区域就与外界不同，地面潮湿，墙壁上生长着苔藓与菌类。
异动博士伸出手指从墙壁上摘下一颗菌子：“这种是可以食用的，竹荪。”
她扔下那只菌类，又指了指在脑袋边上生长得极为巨大的褐色菌菇：“这是一种伞菌，世界上最大的蘑菇就是这位。而这一位红色毒蕈，是有毒的，孢子即将成熟，请尽快将它们处理掉。至于可以入药的羊肚菌……”
异动博士和普通的大学教授一样，开起口来便滔滔不绝。
“还以为这些都已经不是‘这边’的东西了呢，奇形怪状的……”一名站在警戒线内，紧贴着警戒线的男性警官捏了捏鼻子，大概是因为看到了这些过分茂密拥挤的菌丛，感到生理性不适，“既然是这样，就多少放心下来了。我们会想办法甄别出毒性品种，及时处理。”
“那就拜托啦。”异动博士这样说着，同时左右张望，继续朝前走去。她时不时停下脚步，被某种生物吸引走注意。
苦一跟随在异动博士身后，脚底碾过青苔与地衣，粘连着湿漉漉的粘稠感。
在一开始目睹这处可怕的生态区域时，苦一也以为，异界已经侵蚀至此。
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一旦这样想，便下意识地感到恐惧与恶心，皮肤上浮现大片粗糙的鸡皮疙瘩。不过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依然无法摆脱心中的厌恶。
异动博士始终相当坦然，似乎对这些各种各样的原始物种一视同仁。她还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放大镜，用于仔细观察。
“这些都是历史生物没错，”异动博士的语气漫不经心，却得出了似乎不容置疑的确凿结论，“只有‘那个’里面，才会有你们不曾见过的东西。”
身材瘦高的女人伸直瘦长的手臂，伸出瘦长的手指，指向前方。
“那个”——
在小巷中央团聚着的灰绿色物体，外表呈现出晶莹发亮的液体质感，是一个长宽两米左右的不规则卵形。如果见过角落中利用粘液固定住的昆虫卵，就会很快将两者联系起来。
灰卵的底部渗透出液体，似乎是沼泽水那样的混合自然水。这条小巷异常潮湿，菌类茂盛生长，应该就是因为这种液体。
“所以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在这里面？”异动博士放下手臂，慢慢走近灰卵。
“准确来说，她消失在这里。”苦一回答。
“意思是，在外部动用工具后，并没有明确发现她的存在？”
“之前往里投入的拍摄仪器，以及后来使用的热学感应仪器，都显示出在‘近处’没有发现任何人体。不过，里面确实存在着生物。”
“啊，之前发过来的那张照片吧？外表长得很像穿山甲，却没有像样的甲壳，反而生着标准的鱼鳞。”
被拍到的动物并非已知的历史生物，苦一已经听分析科的人员讲解过了。正是由于这一点，确定了案件归属部门是特别部门。
“但是报告里的情报十分模糊啊，从那些照片只能看出来，应该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警方不如直接告诉我，这东西的内部，不仅仅是外部看起来的长宽高两米左右大小吧？”
“是的，”苦一点点头，“事前发送给您的资料并不完整。但请您务必理解警方的保密措施……”
“我理解，”异动博士不耐烦地摆摆手，“消息肯定封锁了，而且肯定是因为不想为了区区一个失踪人口把事情闹大，才连搜索部队都没有组织吧。现在的政治体系内部成员，怎么会有闲情管理乱七八糟的平民区……苦一警官，请不要瞪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
“那么依博士的意见，我们应该……”
“我现在就进去找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请就近替我预定好一个能够洗澡睡觉的酒店。”
“什么？”
那个女人不由分说，转身就朝着那颗灰卵走去。
“这样看起来挺像是螺卵……不不，这个颜色，大葡萄？”她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鱼卵，并不透明，那么荔蝽……”
“稍等，博士，您是要这样进入到那个东西里面去吗？”苦一冲上前，拦住异动博士。
“啊……对了，”异动博士停下来，高大蟒蛇般的双眼朝苦一微微低伏下来，“把之前那个女孩的照片再拿给我看一看，免得我认错人，如果那样事情可会变得相当糟糕。”
认错人。
人？
——苦一并不知道异动博士是不是在开玩笑，这句话让她感到浑身一阵恶寒。
※
在雾气与混沌之中，突然被拉住手腕，就这样拉扯着一路离开了那座“城镇”的女孩，就是现下成为异动博士全勤助理的青艾。
在没有被异度空间吞噬前的青艾，成长到二十岁，从来没有真正遇见过异度生物（当然，除了大大咧咧生长在市中心的生命之树）。后来她曾带着礼物登门感谢异动博士，那次是她头一回攀登上这棵令人惊叹的参天大树。
自从她回到现世，先是住院两天观察身体情况，接下来的日子又几乎都是在家中休息，已经有两周多的时间不曾呼吸过新鲜空气了。在家中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制作毛毡饰品时，一直在想着要拜访那位异动博士。
于是，她就踏上了生命之树。
来到第二主枝后，她决定走阶梯。
沿着阶梯缓缓向上，拾级而上时身体在用力地呼吸着。空气中带有树木的气味，在树冠内部行走，达到枝叶分野处，可以远眺到一整个城市的风景。
“太神奇了！”忍不出发出这样的惊叹。
坏绕着树木的阶梯对于恐高症患者来说，想必相当恐怖，但青艾只是觉得非常兴奋和愉快，大踏步朝前走去，几乎蹦跳起来，像一只小兔子。
当她气喘喘吁吁打算停下来休息片刻时，就看到了挂有“树屋”之名的事务所。
门旁边挂着一只铃铛。
黄铜色的铃铛已经生锈了，似乎只是装饰品。
青艾选择敲门。
“是小艾啊。身体恢复了吗？”
“托您的福，现在非常健康！”
虽然是客人，但被支使到了流理台边冲泡茶水。厨房里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繁密交错的树叶，以及被切割成金线一般的细碎阳光。在风吹动树叶而改变了它们的排列方式时，城市屋顶的景色摇晃着闪现。
她痴迷于那种景色，不时发出叹息。
对于青艾来说，生命树和“城镇”一样，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令她赞叹神往。没有浑浊的水汽和在凝固之中行走着的形体，有的是阳光和露水、在高空往来自由的风。
“走上来的路上，听到了很好听的声音呢，像在歌唱一样。”
“啊，那是风啸，生命树发出的声音。”
“是什么原理呢，博士？”她充满好奇地问。
“树枝、叶片，与风，相互作用之下形成的声音。”
异动博士翻动着她放在桌上的藤条篮子——那是她为了感谢异动博士而烤制的食物。
异动博士用手取出一块蜂蜜蛋糕，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像蛇类动物进食那样一整块卷进嘴里，很快吞了下去。那个女人伸出舌头舔掉嘴唇上甜蜜的油脂。
“这是你自己做的？”
“是的，不过苦一姐姐有帮忙。这些是在苦一姐家里做的，然后又麻烦她送我到这里……对了，苦一姐要我代她感谢你。她因为工作的缘故，没有办法一起过来。”
异动博士点点头。
青苦一，那位女警官是青艾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这层血缘关系，才会一心想着要解救她吧。
青艾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就像当时的她一样消失在偶然出现的异度空间入口，除去成为附近邻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并真正不在乎他们最终去了哪里、是否还有气息。
青艾把泡好的红茶放在茶几上，在异动博士面前坐下。
异动博士正在吃第二块蜂蜜蛋糕，脸颊鼓鼓的。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尽管应该在咀嚼，发出的声音却很清晰。这简直是一种绝技。
“啊，是的，自从母亲过世……”
异动博士眨了眨眼睛，吞咽了一下，似乎就算是对此有所反应：“现在做什么工作？”
“之前在餐厅打工。但是这么久没有上班，当然早就被顶替了。所以现在……是失业状态。”
“你没有读大学吧。”
在一位博士面前谈起学历，让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这大概是刚刚脱离学校不久的青年们，不可避免会有的腼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中学毕业后，读过两年专科的。虽然学习的是宠物护理，可惜后来没有找到这方面的工作。”
“是吗？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处于有什么工作机会就做什么工作的状态中？”
“毕竟必须要吃饱才行呢。”
“那么你就跟着我做事吧？”异动博士开始吃柠檬塔。像哮天犬一样，把满月似的柠檬塔咬出大大的缺口。
“什什么……可、可以吗？”
“要会擦地和做饭。”
“那个、那个，完全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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