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中微露着一条狭长的晨曦,那道晨曦从深紫到微红;静怡飘逸于一丝一缕中,他懒散地推门而出,不远处的溪流波光粼粼,潺潺流水宛如绸缎般随意丢弃在此。清凉的气息拂过嫩绿的竹叶,“沙沙”地悸动仿佛置身于竹海之中。若不是他推开门的话,还以为是下雨了呢。
从高处眺望,一望无际的竹林容易使人迷蒙却又让人流连忘返。那么难得的好天气,今天该做些什么好呢?他眯起眼享受着这凉嗖嗖的微风。没错,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得了;也难怪会这样,从去年开始便呆在鲜为人知的竹海小屋中。
他哼着带乡音的小曲,在廊下缓缓踱步,时不时又伸手玩捏着脖子下吊着的圆润玉坠。幽绿的绳子如此陈旧,仿佛在叙述着它所经历的故事般。
此人身形极为欣长,乌黑的头发在晨光的映衬下显出黄褐色。大概从去年开始,便未打理过头发了吧。总之,他紫绀色双眸快要被长又乱的头发吞没了。虽说不上英俊潇洒,可至少算五官端正相貌上得了厅堂,最重要的资本是——他年轻气盛。
靛蓝色的长袍随意裹在身上,仿佛领口袖口镶绣着的银丝流云纹如同孩童的涂鸦。精致的工艺穿在他身上,说实在的,委实有点浪费啊。不过,年轻人还是稍稍认真地将腰间的青祥云锦带子给绑起。
阳光透过繁茂的的枝叶,洒下柔和的光絮。徐徐微风中泛着莲花的清香;那家伙做的香薰不赖嘛。年轻人暗暗在心里赞许,他打开竹窗,姿态粗鲁地倚坐在窗框边上。
细碎的光雾缠绕在他身上和靠后的书桌上,那桌子上面堆放着成堆的地图、书、报纸、信件及一点快燃烬的蜂蜡蜡烛,附近的地上还散落数不清的素描和各种各样的画卷。
“是不是该收拾一下了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认为也有这种必要哦。”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台阶下,“必须从里到外,自上而下开始。才一年不见,你就颓废到这般田地。唉,真是丢你们缪家的脸啊,缪凌华。”女人打量着这从头乱到尾的年轻人嘲弄道。
缪凌华打量着这步步上前的女人,星眸微嗔,那是一对冰蓝、冷酷、淡色的眼睛。他不太喜欢什么淡色的眼睛;因为在缪凌华心里总觉得淡眸子的人都善于欺骗,清澈的眼瞳让人以为能看透他们的一切,但那往往欺骗了所有人。
却又不得不说眼前的女人宛如精致的人偶,酒红色长发微卷披泻而下,显得有些慵懒和叛逆。她的微笑让人瘆得慌,英气中带着冷漠又或者是那居高临下的孤傲吧。你总是这幅样,让我恨不得有拳头打断你那可爱的鼻子,缪凌华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黑底红边的守寂人制服穿在她身上,缪凌华不知该如何形容。左手优雅地扶着别在腰间的佩刀刀柄——鸣燕长刀,中原长剑与漠北胡刀的结合,锋利而坚挺,冕夓名刀之首。套裙下露出的白皙修长的大腿,装在一双黑色抽折的高筒靴里。
长到膝盖的靴子,走起路来方便吗?缪凌华很想问却又咽了下去。“什么风,把德茜卡·夜莺伙长给吹来了?欢迎来到被人遗忘的桃园,虽然这全是竹子罢了。”他开玩笑道,“有什么好消息吗?夜里的小小鸟,请告诉我些有趣的事吧。好小姐。”
“只有一封信,家主阁下捎来的。近期家族好似有些大动作,可我实在是不知道。天啊,真该死,这又阴又冷你怎么呆得了一年的?”德茜卡边抱怨边从口袋里掏出信笺,“怎么样,夜魔人的事件有眉目了吗?族长大人一直在催促我们……貌似赵家和黄家也要介入了。”
要是有眉目我早进城了。“一点头绪都没有,赵黄两家想介入就由他们吧。昨晚下了场雨,一个时辰前又下了毛毛雨。你应该把头发裹住脖子,德茜卡啊德茜卡啊。你既然冷为何不穿丝袜呢?”缪凌华接过信笺便拆开读了起来,却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她那对被束缚住的膨胀尤物。
“下流的玩笑就免了吧,教家主阁下知道你方才的话,铁定会气死……”她忽然从窗口瞥见跟年轻人同样凌乱的床上,“喔,你终于对小奴隶下手了,我还以为你喜欢男孩呢。太残忍了,缪凌华你个鬼畜生。”德茜卡无奈地摇了摇头。
缪凌华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屋内,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陷在被子里。裸露的肩膀,小麦色的肌肤细腻吹弹可破。栗色的头发散落在床上仿佛女孩是扎根于此。若非仔细观察的话,甚至于不会发现她头上长着一对小猫耳。缪凌华又想起昨晚,小奴隶薄似樱桃的双唇和粉嫩的舌头。
“虽然个子小了点,但尝起来滋味不错。”缪凌华收回视线,“可惜,你在阿基多里斯买的奴隶应该大一点。小猫儿才刚初潮呢——吾皇万岁。”
“别扯咱们的皇上,九大帝国不是取消奴隶制了吗?你干了雏菊,这是属于犯罪,按九大帝国律法应当处斩的。”德茜卡转过身,双手撑在走廊边的栏杆上。“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先皇是取消了奴隶制,可没有完全取缔它。小猫儿你是买的,要死一块呗。况且,平时小家伙只是个丫鬟。”他跳下窗框晃了晃手中的信笺,“半时辰后出发,过来帮我收拾一下东西。我那令人敬爱的爷爷让咱们回紫金山老家,而我瘦弱的堂二哥却带着队人马去了京兆……和秦家人一道。”说罢,缪凌华从桌子上抄起一本书朝床上的被子砸去,只听见小奴隶一声呻吟,接着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使她露出刚开始发育的胸部。脖子上套着的深绿色项圈上扣着一个小小的锁头,只有非人族的奴隶才会这般别有意义的戴法。小猫儿浑身无力地下了床,羞涩地问道,“主人有何吩咐?”缪凌华没有发话她就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哪怕是穿上衣服。
“干嘛那么害羞,不认得德茜卡了?快把衣服穿上洗漱干净然后去弄点吃的来,动作快点小鬼。”缪凌华冷冷地说道,一个杂种女奴。“杂种除了林子里娇嗔可爱外,都不够一个人类老太婆好使唤!”
小猫儿雏菊仿佛没听见缪凌华后面说的话,捡起被主人丢弃在地板上的衣物,一件件地穿上。然后离开了卧室,开始完成主人交待的事情。
“我们可是守寂人,肩负守护九大帝国的重任。怎么能这样对待王国的子民呢?”德茜卡说道,“女孩是我送给你的,但请你温柔的待她——”
“——除了特殊时候,我们守护着寂静的黑夜,却不是守住寂寞。我们是寂静暗夜中的利剑,与立誓为妻,责任为妾。抵抗永夜再临,狂魔四起。至死方休,于斯结束。”守寂人的誓言我可没忘,但我的家族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值得守护千年,甚至为之死亡的秘密。
很快,他们三人享用了顿简单的早餐。缪凌华叫雏菊将仅存的米和鸡蛋一起煮粥,可小猫儿说只有两个鸡蛋和几个皮蛋了,米道是够用。
“反正是煮不成皮蛋粥了,把鸡蛋煮了就成了,小猫儿。”缪凌华边收拾东西边说道。
最后三人喝着稀粥,剥开蛋壳津津有味地吃着。缪凌华和德茜卡生吃着几只可怜的皮蛋,德茜卡还发誓从此不再吃不放佐料的皮蛋,缪凌华则嘲笑她一点守寂人的“勇气”都没有。小猫儿看着两位主人来来回回嘲弄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安静地剥鸡蛋壳。雏菊本来将鸡蛋分给主人们,但这两主人却都命令她吃了,否则就塞她嘴里。
小猫儿还泡了茶,对缪凌华说这是最后的茶叶了。德茜卡啜了感觉有一丝甘醇的苦味,“你的绿茶里都放了什么?”她问小奴隶道。
“回主人,是淡竹叶。”她娇羞地说,“能清热去火……”
“——还能当月茶。”德茜卡转向缪凌华问道,“你就不用其他安全措施吗?”
“好伙长,这不就是措施了吗。”缪凌华无所谓地接话,“而且还清热去火。”
“算了,懒得和你废话了。坦格利安和莫峰快来了,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穿着睡袍像什么样子,一点守寂人的精神都没有。”夜莺皱着眉头离开矮桌,开始将物件往外搬。
睡袍?你个西境女人懂什么。“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缪凌华钻进屏风后宽衣解带地换起了衣服。
一个守寂人的好军官,就是看不起宽袍子。缪凌华心想,不得不说德茜卡·夜莺是个严格的女人,什么事都力求完美。“小猫儿,还存在吗?”
“主人有何吩咐?”小猫儿边收拾桌子边轻快地问道。
“去,帮我把刀拿来。不然咱们夜里的小小鸟大人又该严肃训人了,对了,我有多久没动过它了?”
“快一年了,主人~”小猫儿有活力地说道,“啊——”小奴隶忽然被吓得差点将朴刀脱手。
缪凌华走出屏风,整了整守寂人的制式风衣,黑皮靴锃亮锃亮的仿佛可以当镜子使。不断地伸展身体,好尽快适应这身“窄衣”。要知道,缪凌华他一年都是靠着五件不同款式的荆楚宽袍做伴的。凌乱的头发也已经梳理过了,先前给人慵懒感觉早已消失而去,此刻缪凌华是一个精干严肃的守寂人。若说他先前是个流氓的话……那现在就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流氓痞子。
他一把抓住朴刀挂在腰间,同小猫儿一道拾起说得上行李的物件,三步并两步地走了出去。说实在的,我刚来这会儿可没那么多东西呀,该死的家族久而久之又源源不断地送来那么多来。要是那群老家伙知道我浪费了一年的时间,会不会气得吐血,然后把本少爷煮了呢?缪凌华在心里说道。
“老天啊,饶了我吧。屋里还有那么多垃圾,怎么说也得折腾到下午才弄得完啊!”他来到门前对德茜卡·夜莺说道。
“其实你只要带够相关的资料就可以了,其他的大可不必在意。”她回过身来不禁莞尔。“家族会派人来善后的,老家主阁下是这么对我说的。只不过,我改了下意思罢了。”
“你说什么?”缪凌华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贴地了。
“呵呵。咱们在浪费时间呢,缪伙长阁下。”
“天啊,你干嘛不早说!老子现在可是累得半死,你个红发恶鬼才道出真相!”老子要抽刀杀了她这恶鸟!缪凌华咬紧牙关稍稍用力的话,或许会将牙都弄碎掉吧。
德茜卡·夜莺露出了只属于恶魔的微笑,“捉弄你才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最爽的事情,出来混总该还的。”
哼,大人不记小人过。本少爷是有身份的人,作为有素质的世家门阀子弟不能老是拿什么刀啊,剑啊打打杀杀的。嗯,没错。要淡定淡定之后接着淡定……但我现在恨不得用牙齿咬死这红恶魔!缪凌华在心里呐喊,表面却显得十分平静。“喂,坦格利安和莫峰呢?怎么连个影都没见着啊,该不是要我们走着回去吧。”
“当然不是了,凌华啊。要是我和你一起走就太亏了,本小姐可是有爱心的人。”德茜卡·夜莺顿了顿接着说,“喏,看那边。他们来了,还蛮准时的嘛~值得嘉奖。”
缪凌华顺着看去,的确远方着缓缓驶来一艘飞空艇。硕大的气囊仿佛要被里头的氦气给撑破了,木制船身让她看起来像个古董。把她看成是玩具也不为过,真的太小了,一个指头都能把她给吞没了。心说家族就这么不看重本少爷?“别告诉我,你是坐那玩意儿来到而且还饶了远路。”
夜莺哼地一声道“哪里哪里,我是随一队‘浪蝠’弟兄们来的,别问我,这可是家主阁下的命令。让我用最快的速度接你回去,真的。信不信由你,我这几天骑马屁股都磨酸了,能坐飞艇还不好吗?”
“我可不记得家族有这么寒酸的飞艇……还这么小,看起来随时随地都会坠毁似的。”缪凌华满面黑线。
“浪蝠”是守寂人指派到冕夓大陆,也就是在九大帝国境内招募人手的弟兄。虽说几百年前,很多人都会加入到守寂人的行列。可是天下平静太久了,守寂人的规模自文帝以来一直是直线下滑。“浪蝠”能招募的人手大多都是触犯律法的人,现如今那里的正派人太少了。除去崤函家族会不定期的要求族人加入外,自觉加入的人少得可怜。
“那是苍云望的船,别指望有什么豪华的东西来接你。”德茜卡·夜莺用左手拨起头发向后甩去接着说,“守寂人非但缺人还缺钱,唯独不缺的就是这身衣服。”
是啊,黑底红边的制服。就因为这身制服,我们被别人叫做蝙蝠。还不比乌鸦黑呢,哼。我们守护的可是九大帝国,却被叫得一点尊严和荣誉都没有。“那队弟兄们八成八是募不到什么正派人吧,这年头那群娇生惯养的娃儿宁可加入雇佣军,都不愿意投身到高尚的行业中。世道真是变了呢,不蛮你说还真是有点冷了呢。”缪凌华边说边将衣领束起来御寒,“为什么我们当年不像赵家那臭小子一样,加入雇佣兵?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现在风暴洋对岸抱着女人,喝着美酒享乐呢。德茜卡,还记得那赵家的小子叫啥来着?”
“赵阳,一个排不上号的长子。他本来是在被选入守寂人名单的,本来说得好好的。但前一天晚上却卷铺盖走人,漂洋过海加入西洋的饕餮团。”德茜卡·夜莺背过身去接着说,“他在那打过几场仗,都是十分惨烈的战役,却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最后饕餮团在盛夏大陆吃了败仗,团长死了也几乎全军覆没,阿阳还活着所以加入幺子团——”
“——那幺子团,素来以善变著称。应该没什么好下场吧,依他那性子来看。”缪凌华打断德茜卡·夜莺发表自己的见解。
“的确,阿阳因为受不了他们多次为钱所驱。孤身一人提剑杀了个副团,又砍了团长的右手作为对幺子团背誓的警告。结果整个幺子团满世界的叫嚣要悬赏他的人头,十七岁的阿阳去了韦洛马做起了商队护卫。一年后随商队从韦洛马启程,经西境去往苍龙神域。”德茜卡稍伤感地叹了口气,整了整红边的领子接着讲述。“阿阳在苍龙神域那用干佣兵赚的钱,自费就读仓愍山神学院。五年后出师,又到百越领参加了荒鹰团。”
荒鹰团?“真是不学好啊,不用功念书又做回老本行了,唉。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支荒鹰团,他们的头该不会是赵阳吧?”缪凌华其实是打心底的讨厌佣兵的,不管他们的名声是好是坏骨子里不都是为了钱吗。却又转念一想,德茜卡这家伙当年不是苦苦暗恋赵阳的吗?怎么当年不跟他一起走呢?缪凌华很好奇却又将这份好奇压了下去。
“荒鹰团是一年零一个月前古越安州守的侄子组建,先前古越就有一个山鹰团——全由浪人武士组成的。”德茜卡说到这感觉是松了口气。
“古越安州……那不是白冥家的一个分支吗?”
“没错,也是崤函家族的一部分。”
白……冥家吗?“当年,你为什么不跟赵阳一起走?我在想……”
德茜卡·夜莺回头望着缪凌华,仿佛他离自己有一万里远。“没想到你还能想起这件事啊~是啊为什么没走呢?”
这回忆好似发生在昨天,但德茜卡·夜莺应该是认为它发生在一千年以前了。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心事吧,哪怕是她呢?缪凌华想着,赵阳那小子还会像以前那样吗?他还会喜欢现在的德茜卡吗?不解,实在是不解。感情的事,我可弄不懂啊。德茜卡啊德茜卡啊,当年你就应该死皮赖脸地跟他走才对。他试着回忆起一千年前的往事,如同拼图般慢慢回想:赵阳来找过我们,没错。他曾经劝过我们,但德茜卡没动。
“……原来你还爱着赵阳那小子啊。”缪凌华的一语如同刀子扎到她的要害似的,德茜卡·夜莺的脸涮地比熟螃蟹还红。“要不然哪知道,那小子漂泊在外那么多年的信息的。他写了多少封信给你,赵阳有提到本少爷吗?”一说到赵阳你就还是从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呢,那小子真惹人羡慕啊。
“当然有啦!不过你那时候已经闹翻了,阿阳才没给你写信的,这可是真的哦!”德茜卡紧紧攥着佩刀刀柄,低垂着眼据理力争道。
这时,缪凌华才发现这貌似成熟的女人还有着花季少女的心。这样的德茜卡……也蛮可爱的嘛。他不禁笑了起来,我现在才发现她这有点吗?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呢?“不知道他,在蛮子那过得怎么样呢,要不要回紫金山后申请当回‘浪蝠’,去古越找一下赵阳那小子算总账呢?”缪凌华走过去勾着德茜卡的肩膀问道。好小的肩膀啊,却不是一个弱女子。
“真的?去古越找阿阳?”德茜卡·夜莺抬起头反问道。
“珍珠都没这么真,我缪凌华指天发誓。”他食指指着天朗声说道。一个女人为了心中的他……该说什么好呢,赵阳那性子应该不会说那么多的呀?她到底是花了多少心思在收集消息?缪凌华满脑子的问号。
远方的飞艇紧贴着竹林的顶端,仿佛是在竹海上航行。越来越近了,可为什么没有对回家的期待和喜悦呢?北风拂过,竹海的波浪宛如卷起了千堆雪。清凉的北风掠过缪凌华,他的头发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玩弄。风衣的衣摆随之轻盈舞动,他试着闭上眼睛回味春天的味道。可缪凌华竟觉得现在还是几个年前的秋天,家里矮个子母亲的手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头发。而不是看不见的风;缪凌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竹海中迷失的那个自己。唯独不变的就自己的手……不,手也变了。缪凌华的手因为长期书写而犯了一种比关节炎还严重的症状,至少他是怎么认为的。
苍云望的飞艇最终停靠适合的“泊位”——竹屋附近的开阔地;她没抛锚,船身上快掉色的油漆标明她的名字——黑鸟号。
船上的某人招呼他们上船,但缪凌华有点犹豫,该不该上那古董船呢?她应该丢在博物馆,而不是还再天上飞。她会飞着飞着就会像猫头鹰那样“咕呜咕呜啊~”地睡着睡着就睡下地的,他心中开始狂想。仿佛有个人拉着自己说,不要去啊,那老态龙钟的垃圾会害了你的啊,别去啊。可脑海中又想起某个稚嫩男孩的轻语,将心中的男孩杀掉吧。
没错,杀掉心中的男孩。
缪凌华提着东西信步走向黑鸟号,小奴隶就跟随在他身后。德茜卡·夜莺早就在船舷下等着上面的船员放下踏板,仿佛全世界没什么是能吓到那妞儿的。
缪凌华心里有一股感觉油然而生,当年启程去守寂人总部报道时也是乘飞艇去的。也是这种感觉,总感觉有人在身后注视着自己。那天全族共十二个人被选中,他们的家人什么表情都有。有人欢笑有人在哭泣,笑的人,要么为他感到骄傲。要么为感谢上天自己少了继承权的竞争对手;缪凌华曾是一个嫡长子,虽然家主的位置不是靠血缘继承得了的。可却有人莫名奇妙的乐翻了天;为缪凌华哭的人大概就是母亲吧,听说被选为守寂人时,她没像其他家人一样自豪或抱着孩子痛哭。只是什么都没说,接连两天熬着夜为他织了件毛褂、一件夹衣、一条绣有家徽心剑葵的裤子和一双合脚的鞋。离别当天早晨,缪凌华醒来看见衣服鞋子工整着躺在床头柜边,工整得连守寂人营中都无人能及。仆人唤他吃早餐时,缪凌华看着餐桌对面的父母,但他多看了眼自己的母亲,缪凌华看见母亲的眉头皱纹深了,手上平白无故地多了密密麻麻的针眼。他咬着面包忽然想起了那套衣物,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滴到盛满牛奶的杯子里。父亲多次告诫过男孩,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会轻易掉泪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晶莹的泪似冰晶般,揪住了男孩稚嫩的心。我也想控制……但是,为什么?
那天父亲没有责骂他,而是默默地吃着。母亲直视缪凌华的眼睛,说凌华,你从今起便是我们缪家的男人,要像每一个崤函家族的弟子那样为家族奉献自己。我们是世家的后人,虽然你已不可能有继承家主之位的权利,可你的志气是不能被玷污的。你可以为家族、为守寂人、也可以为之逃避、甚至为之而死,但你不能轻易认命,如果你死在塞外亦或逃避时客死他乡了,为娘就算是不吃饭饿死了,也会去找你、也会去为你收尸的。别哭了,放声告诉全天下你是崤函家族的男人,更是我们缪家的男人,你是为了维护九大帝国众生的安宁而踏上的征途,你死是为了九大帝国而死!
缪凌华的母亲就是这么固执的女人,等到他临走时却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不放,明明是她告诉了自己将来的职责。宁可前进也不回头,如今却号啕大哭像伤心的无助妇人。待到飞艇缓缓升空,她还跌跌撞撞地朝虚空伸手,好似想抓住早已远去的儿子的手,若非父亲抓住她的话或许还可能会追着飞艇跑,直到将缪凌华给追回来吧。
缪凌华觉得胸腔有股强烈的酸痛,母亲,孩儿现在是守护帝国的利剑了。不再是曾经的小孩了,我是守寂人,真正的男人。发誓绝不允许夜魔越过长城半步的守寂人;其实这一切都是在欺骗自己,蒙骗无法改变事实的男孩,一个曾经认识的男孩轻声说道。
对,这一切都是在欺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蒙骗无法改变事实的自己。赵阳啊,你简直就是我母亲说的另一种活法——另一种人生啊。这么多年你真过得好吗?你是不是早在那个晚上杀了心里的那个男孩了?缪凌华不禁意间笑了,他在心里轻轻问着那个过去被他杀死的男孩。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没有任何回应,啊,差点忘了,你早被杀死在一千年前的那个早上了。缪凌华望向后方,屹立着孤寂的竹屋,繁茂的翠竹快要将它吞噬了。
他胆战心惊地登上了黑鸟号,她看起来不单外表看起来是古董船,就连绞盘和绳索要么生锈要么起了毛。甲板桅杆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刮痕泛了黄,不知道是哪次战斗留下的。涨鼓鼓的气囊上也有数不清的划痕,看起来像是箭矢所伤,若不是上面裹着层煮沸的牛皮甲的话估计她也活不到今天吧。
缪凌华放下行李,对德茜卡·夜莺耳语道,“苍云望的破船怎么会来为家族服务?守寂人发誓永不偏不倚,不受任何事务干涉的呀。”
“苍云望的人全是家族的子弟,你该不会忘了吧?”德茜卡·夜莺轻声道,“崤函家族是守寂人背后的操纵者,同时也是其盟友,不然家族何苦要不定期的给守寂人送兵呢?还有,家族答应守寂人以丰厚的补给换来苍云望和长城其他两个堡垒为家族效力。虽然说是些废墟,但……呃,或许是有用的吧,不然家族买来干甚。反正我是不知道具体用来干嘛,不过有守寂人的‘效力’也挺方便的呀——”忽然德茜卡止住了嘴。
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肩宽体壮,面黄肌糙,满面胡茬。长着稀疏的姜黄色头发,别着把窄弧刀,腰带上还插着柄二尺刀。陈旧制服上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大小不一的补丁,双脚上套着的黑皮靴子,在岁月的推磨下被磨得很旧了,久不上油的皮面已是裂纹道道。另一个人,是一个孩子没过二十又或许没到十八,男孩用龙骨将一头柔顺的银白触肩长发夹至后脑勺。男孩有着突出的剑鼻,宛如红宝石般的绛色双眸,清澈透亮似凛冻中的夜火,茸毛状的胡须已渐渐变粗;守寂人制服一尘不染,靴子更是保养完美。男孩背着柄细剑,一只软皮手套戴在手上,另一只挂在腰带上。
“二位伙长恕罪,属下们来晚了,苍云望那边有点小麻烦。”中年男人严肃的说道,他的声音的沙哑又包经沧桑。
“那几天我们赶上了苍云望的剿匪日,蛮子的胆子够大了,一拨人趁夜色爬过来苍云岭。结果清晨在山下被跟随我们上山的巡逻队给撞上了,杀得个昏天黑地啊,莫叔就宰了几个蛮子。他们中既有男人女人又儿童和老人呢,逼问下尽说些奇怪的话。”男孩说道,“好久不见啊缪伙长,嘿。这孩子是谁?还长着对猫耳朵真可爱。我可以摸一下吗,孩子?”
男孩灿烂的笑着,小猫儿瞄了一眼缪凌华,便又低下了头,望着男孩的脚,中年大叔只是笑笑不说话。缪凌华没理会他,而是观察了下四周。黑鸟号的规格较小,为数不多的船员忙碌着没理会他们。
“得了吧,兽人的耳朵等同于隐私部位。瞧,脸都熟透了。那在那场战斗中干掉了几个蛮子,小锐?”缪凌华看着满面笑容的男孩问道。不论何时,这家伙总那么嘻皮,改都改不了。
“才剁了两个,那群蛮子就投降了。”他俏皮地说。
两人中小的是锐·坦格利安,老的则是莫峰。人称莫叔,他当了几十年的守寂人。可莫峰看起来比实际要年轻得多,他原本靠打猎为生。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偷猎者。当年他在鸣燕的闫法家族的森林里偷猎公鹿,正忙着剥鹿皮,弄得一手血腥时,被闫法家的府兵逮个正着。他若不选择加入黑衣军,就只有被砍去一只手外加两颗脚趾的惩罚。莫峰的潜行本领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森林里悄无声息地潜行可谓等闲难及,守寂人果然很快便发现莫峰他的长处。而坦格利安那小子就不像莫峰那般简单了,他是没落的贵族家世出身;十三岁时在叆欹河间地一带受雇杀人,当时他在一家高级酒店用餐时,伊司晨领着大批执法官冲进去缉拿案犯,却发现是孩子,就差点放了他。若不是有人曾认得他,还真会放了那个醉醺醺的小鬼头了。最后坦格利安加入了守寂人,不然他的脑袋就得插在长枪上了。锐·坦格利安的使轻型弩铳和暗杀技能是守寂人里数一数二的,不管是重弩、轻弩、十字弓、长弓、短弓,他都能来去自如地驾驭着。坦格利安和莫峰两个人的组合,又是七千里长城内外闻风丧胆的“猎人”。
“缪凌华,好久不见啊。”一声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缪凌华回头一看,是个男人。莫约三十岁,黑发方脸,消瘦的脸干净整洁。紫绀色的双眼炯炯有神,男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一个守寂人;缪凌华认得他,缪艾瑾。他最喜欢的三叔,他和坦格利安一样戴着软皮手套。
三叔没理会小奴隶,一把提起地上的行李,搂过缪凌华的肩,拉向船舱。德茜卡·夜莺紧随其后,黑鸟号的船员加船长就五个人,一行人走到船舱的时候,黑鸟号脱离地面。
“没想到三叔你也会在船上啊,我还以为只有小锐和莫叔呢。”缪凌华打趣地说道。
“家族最近像是有大动作,要不召唤我们这群守寂人干嘛。”三叔耸了耸肩,“你那有什么进展吗,夜魔的案情?”
“要是有,本少爷在你们来之前早就回紫金山了。”
“老头子们听了,准会气得吐血的。”三叔揶揄道,“闭关一年,荒废青春,唉。夜魔太猖狂了,恐怕家族快压不住了。”
或者,已经失控了。“谁知道呢,要是当年我去做雇佣兵就好了,去哪都不用担心夜魔。”
三叔没说话,领着缪凌华到船舱安置行李,交代了几句便上甲板去了。
一切安置妥当后,缪凌华独自走上甲板,朴刀放在船舱里。出来时,飞空艇已然升入广阔的天空。阴云密布在他们的头上,犹如一块无边的葛布。黑红条纹的牵引帆在风声的怒吼中,拖着黑鸟号前进。
冷风呼呼地扑打在缪凌华的脸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瞥见,肩头上一朵细小的雪花消融进了制服。他诧异地仰望天空,小雪攸忽而至,慢慢悠悠地从“葛布”中凋落。
“一场暖雪,瑞雪兆丰年。今年会是个好兆头呀,小少爷。”莫峰站在一旁俯瞰葱绿的地毯评论道。
“谁知道呢,何况人算不如天算。”缪凌华淡淡地说。一场暖雪飘于翠竹始茂的季节里,谁又说得准呢。
缪凌华闭上眼睛,细细品尝这场攸忽而至的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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