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莱妮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片广袤的平原与潺潺的溪流，回到了那座不大却温馨的木屋。
在那里，有着童年时代的柯莱妮所熟悉的一切。
和蔼可亲的村长，顽皮的同伴们，以及温柔而善良的父母。
小小的亚龙人少女，在这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茁壮成长着。
直到某个她自己都忘却的日子。
那个长着翅膀的奇怪家伙从天而降，在自己的额头上随意地点了几笔。
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座火海在她的面前腾然升起，将整座村庄一下子纳入腹中。
幸存下来的人们，顶着一张张焦黑的面庞从废墟里挣扎着爬了出来。
望向柯莱妮的目光，却已经不再和蔼可亲。
而是充斥着令她颇感陌生的憎恶与恐惧。
“滚出去！！”
“怪物！！”
“还我女儿！！！”
怒吼声盘旋在她的耳旁，一下子唤起了柯莱妮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天被人用“怪物”二字称呼。
村民，玩伴，乃至自己的父母。
所有人的脸上，挂着的都是同样陌生的表情。
他们在惧怕柯莱妮，同时也在憎恨柯莱妮。
就好像大家从来都不认识她，就好像她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我......”
一张张漆黑的面庞组成横贯的墙壁，沉默地横在她的面前。
他们没有张嘴，但柯莱妮却依旧清晰地听到了声音。
他们在埋怨柯莱妮，如果没有她，大家都不会死，村子也不会被毁。
她是个怪物，一个被上天诅咒，牵连了所有村民的怪物。
不是这样的，她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大家的。
柯莱妮张开了嘴巴。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转身逃避，如同被人唾弃的怪物一样慌忙逃跑。
她不是怪物，她是柯莱妮。
“......”
但当那些视线扎在她身上的时候，柯莱妮这才发现。
自己依旧什么都没变。
无边的孤独与无助，依旧一下子揪住了少女的心灵。
“快跑！！”
忽然之间，有道空灵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
与此同时，不知是谁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于是最终，少女又一次地转身逃跑。
背对着村庄，背对着亲人与好友，一个人逃也似地，跑入了无边无际的荒野。
之后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柯莱妮的眼前一一闪现。
砸破额角的碎石，遮着左眼的血迹，划破鞋子的荆棘，鲜血淋漓的脚掌。
身后的骂声越来越远，似乎有谁领着自己跑了一段，然后又不知不觉地撒手。
她似乎跑到了一座高高的城墙前，使劲了吃奶的力气将墙壁撞开，藏到了石头搭成的房屋里。
她倚在墙边捂住嘴巴，听着那些嘈杂的脚步隔墙而过。
紧绷的思绪终于放松了些许。
而在神经放松的瞬间，柯莱妮一下子醒了过来。
“......！”
她发现自己正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踽踽独行。
踩脚袜上被撕开好几个大洞，右脚不知扎进了什么东西，尖锐的痛觉疼得她直咧嘴。
左边的额角同样很痛，鲜血覆满了她的半侧面庞，黏糊糊的让她睁不开左眼。
“.......”
柯莱妮抬起头来。
在自己的正前方，一位少女正沉默地站在小巷的出口。
一头柔顺的金发披肩，干净的白衬衫与利落的长裤遮不住身段的窈窕，却也让她的打扮如同艾尔娜大人一样英姿飒爽，无比接近男性。
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剑鞘贴着裤线下坠，悬在离地三寸的位置。
一双翠绿的瞳眸微微眯起，正惊异地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量着。
“你......”
在对方开口的瞬间，熟悉的中性嗓音传入柯莱妮的脑海。
“你是...柯莱妮？”
柯莱妮忽然意识到，站在眼前的人并非什么少女。
而是艾尔娜大人的丈夫，人类最强勇者洛杰。
“......洛杰......大人。”
望着一脸惊讶的洛杰，柯莱妮强撑着开口。
她一下子注意到，对方竟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意识到这一点的柯莱妮，望着洛杰缓缓抚上剑柄的手，眼神逐渐黯淡下去。
对啊。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会被人喜欢的孩子。
只是个不该出生的怪物，在小巷里迎来自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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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血迹怎么到这里就断了！！”
“不知道！现在城里到处都是血迹！！”
“小心点，盯着绿头发的！殿下说她很危险！”
卫兵们粗重而嘈杂的嗓门，恰到好处地停在了小巷的入口。
他们并没有朝着小巷里做深入搜索的打算。
一方面，血迹正好停在小巷的入口出，没有朝着里面延伸。
另一方面，小巷的深处正不断地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息，让这些魔族士兵们下意识地有些抗拒。
“...行了，这种巷子有暗精灵那帮人负责，我们赶紧去搜索别的干道！”
“是啊！赶紧走赶紧走！”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一探究竟。
只得扯着嗓子匆匆略过巷口。
“......”
望着几名士兵离开的背影，洛杰从小巷里悄悄探出头。
确认几个人已经走远之后，他才不急不缓地地回过头来，对着蜷在身边的身影轻声说道：
“没事了。”
“....为什么？”
披散着绿色长发的亚龙人少女抱着膝盖，头也不抬。
她的身边正浮着一圈若隐若现的光芒，光芒如同柳条般编织结扎，组成了将她笼罩其中的光牢。
正是这幅光牢激发了魔族士兵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避开了这条小巷。
“什么为什么？”
洛杰靠着墙坐下，声音听起来百无聊赖。
最开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蒙的。
先是莫名其妙的宵禁，然后是出现在街道上的大股卫兵。
他只能先躲入人迹罕至的小巷，然后就撞上了柯莱妮。
看着柯莱妮衣衫褴褛又惨兮兮的模样，他才终于意识到。
这丫头大概是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而且，她身上的诅咒状态也很不妙。
洛杰不能像上次那样用圣光抱薪救火，只能先用光牢把她暂时困起来。
“我的诅咒要爆发了...您为什么不跑，也不杀了我？”
“跑太麻烦了，你那点诅咒姑且还伤不到我。”
“......谢谢您愿意撒谎骗我。”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可艾尔娜大人告诉我，您当时花了好大的劲，才抑制住诅咒的爆发。”
“......呵。”
洛杰无言地偏过头去。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氛围就此沉默下去。
其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大道上，不时有卫兵嘈杂的呼喊急匆匆地经过。
他们喊话的内容很乱，但大体上是要捉住柯莱妮，把她从藏身之所里揪出来。
而且，在众多的喊声之中，唯有一句特别刺耳。
——她要是活着，我们都别想活。
“......”
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之后，抱着膝盖蜷坐着的柯莱妮才轻轻地开口：
“...我从城堡里跑出来了。”
“嗯。”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被人追着跑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嗯。”
洛杰点了点头，目光逐渐阴沉下去。
不用想都知道搞事的人是谁。
除了莫西雅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
“...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有人在引导你。”
“不，洛杰大人。”
柯莱妮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当时，完全可以不用跑开的。”
“我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以为可以轻松地面对自己的过去。”
“但当过去真正找上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什么都没变。”
“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因为...我很害怕，洛杰大人。”
娇小的亚龙人少女说着，用缓慢的动作抱住自己的脑袋，将面颊埋进臂弯。
就连原本还强撑着一丝活力的声音，都染上了令人心碎的颤动。
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哭出来，却又强忍着让自己的眼泪不至于滑落那般。
“我好害怕。”
“我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去死了...但当大家拿着锄头和草叉在追我的时候，我还是好怕。”
“我知道自己活着就会伤害别人，之前是村子里大家，然后是艾尔娜大人，最后是这座城市的市民。”
“我明明知道的，但我还是不想去死......”
“......”
洛杰无言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柯莱妮。
他没有叹气，连在心里偷偷叹气都没有。
洛杰此前一直疑惑，柯莱妮究竟是天真烂漫还是暗藏不露。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柯莱妮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
她既不天真也不深沉，只不过是选择了把过往埋葬起来，将每一天的生活当做一段崭新的人生。
一个再也正常不过的，希望能从过去摆脱出来的普通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跟洛杰的处境一样。
就连被过去找上这一点，都无比地相似。
所以，洛杰只是简单地眨了眨眼，平静地说道：
“...很正常，没谁是不怕死的。”
“可您就不怕。”
“......呵。”
洛杰轻轻地嗤笑一声。
他微微侧过身子，朝着栏杆伸出一只手。
“你弄错了，我不是不怕死。”
这一次，洛杰没再摸摸柯莱妮的头。
他的指尖顺着袖子一路下滑，最终轻轻地牵起柯莱妮那有些炽热的手掌。
“我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两人十指相扣的瞬间，柯莱妮的大脑“嗡”地一下混乱起来。
无数杂乱无章的场景一下子涌入了她的大脑，在柯莱妮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杂乱无章的风暴。
那些场景，全都是洛杰的亲身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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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爆肝准备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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