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斯似乎在捣鼓某种药水，一边摇晃烧瓶一边和柏叶说话。
“我的眼睛是我和恶魔交易时失去的。”布里斯笑了笑，“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和我兄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而她最终选择了我。但有一天我怀疑她出去和我的兄弟幽会了，因此一直为此耿耿于怀。那天恶魔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向祂祈求要一双能看清人们灵魂的眼睛，祂说，这太好办了，只是看到灵魂的代价是看不到另一些东西，你同意吗？我没有多思索就同意了下来，后来才知道我失去的是看到光的能力，也即是说，我彻底瞎了。”
布里斯放下烧瓶，语气平静。
“不要和恶魔交易，这是所有书里都有的警句，可惜很少人会听。我们这群和恶魔交易的人被称为‘盲者’，因为我们被短暂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做出了错误选择。这世界上盲者很多，他们的代价也千奇百怪，也有些因为不愿和爱人分开最后变成某个器官的，很难想象。但恶魔是百分比信守承诺的东西，这也是和恶魔交易最吸引人的部分。”
布里斯用手掌感受着烧瓶的温度。
“也许，盲者就在你我身边......谁知道呢？”
“我没认识过太多人。我认识的人少到可以在同一张羊皮纸上列出来......”
“哈，大概吧，在我见到恶魔之前，我也不会知道我的亲生兄弟和恶魔做过交易，交易的筹码是我的妻子。”布里斯轻声笑了笑，“人生中意料之外的事情多着呢。好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坐好别动，我会往你的脸上抹一点药水，然后......就能看见你的灵魂了。”
说完，布里斯用手指沾了一些烧瓶里的透明液体，在柏叶的左脸轻轻一点，然后在她对面坐好。
“......接下来呢？”
“你坐好就行，我在看。”
沉默了约莫一分钟。
“好了。”
“欸？这就好了？”
“怎么，不然你觉得要看多久？”布里斯沉吟两声，“好吧，其实你的灵魂很干净，什么都没有。情况我听伯爵大人说了。”
“我该怎样做？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没法和梅零建立起联系。”
“你制作出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孩子的灵魂过于纯净了。”
“我现在的灵魂很脏吗？”
“倒也不是。”布里斯摇了摇头，“也许你听过一个个说法，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这些原罪已经足够让恶魔欢笑，那么人类在日后的每一天所犯的罪，都会累积成可怕的果。”
“我从没听说过......”
“这是恶魔学的范畴，我和恶魔打交道很多年了。”布里斯耸了耸肩，“也许你可以去做点善事什么的，说不定就能把灵魂变回原本的样子了呢？”
“好吧。没有其他建议吗？”
“我能有什么建议？灵魂是不可逆转的。第一，有独立灵魂的人偶只有大人偶师能制作出来，第二，大人偶师不会让有独立灵魂的人偶离开他太久，所以你这样的案例实在过于罕见，大概这世界上都没有人有办法解决了。”
“善事......”
柏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解决办法？
“好吧，谢了。”
“不客气。还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目送着柏叶离开房间，布里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
他往后一靠，转起了笔。
“你在笑什么，布里斯。”
“啊咧，如果能签订新的契约，岂不美哉？”
“你觉得她会签契约。”
“是啊为什么不呢？她陷入了绝境之中......想想那支在沼泽里的冒险团，真是收获颇丰的一天呢。”
布里斯的身后隐隐出现了一个虚影，和他一模一样。
“你和我保证过，只要能签订一百份契约，就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是的，我会信守承诺。”布里斯如是说道，“我们恶魔......信守承诺。”
......
......
善事。
善事。
人偶真是麻烦，全是死心眼，一根筋，脑子转不过来......他到底要什么样的柏叶？
在走廊来回踱步了几圈后，柏叶重重叹气，随即又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在商业街遇到的小男孩。
也许梅零记忆中的自己是那个穷小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反而还好办了，只是要回到贫穷的状态中罢了。
穷......是什么感觉来着？
也许必须找一个对照组来才能回忆起穷苦的日常。
于是她摇响铃铛，叫来了女仆。
“帮我找一下昨天在商业街被奥格伦小姐撞到的那个流浪儿......就是每天都偷熏肉的那个。”
经常去商业街采购的女仆怎么会不知道柏叶指的是谁？那个小孩所有人天天都能见到，早就熟悉无比了。
王都里的穷人大部分都很神秘，他们聚居在阴暗的地方，甚少出来和人接触，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王都内务长声称他们已经消灭了贫穷问题，特洛伊王国正式达到全面小康。
如果说一定要挑一个她熟悉的穷人，那么一定是那个小男孩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女仆很快就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家伙回到了府里。那个留着短发，眼睛瞪得死死的男孩被两个女仆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柏叶在他身前蹲下，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桑。”
“洛桑？这是名字，那你的姓氏呢？”
“......？”
空气安静了几秒。
洛桑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柏叶。
“不对不对，你没有妈妈，当然没有姓氏......”
洛桑的眼神从关爱智障变成了愤怒。
“我的意思是，没有妈不是什么大问题——”
洛桑的喉咙发出了野猫低沉的嘶吼。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只是想向你学习......也许你能让我想起我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样子是什么？”
洛桑的嗓音很稚嫩，又有些沙哑。
“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个孤儿，被收养在福利院里。”
“......”洛桑撇了撇嘴，“我也想去福利院。”
“欸？为什么？”
“他们只收血脉清晰的孩子，我的父母好像是贫民窟的贱民，他们都不要我。”
“好吧，福利院里其实不怎么好......每天只能吃一点白麦片粥......”
“会比沟渠糟糕吗？会比烂水果桶臭吗？会比茅厕脏吗？”
洛桑呸一声朝柏叶的脸吐了口口水，眼神阴郁，“我以前可都是睡在这样的地方！你竟然拿自己的砖瓦房来嘲笑我。”
“啊！你在干什么？好臭——”柏叶吓了一跳，伸手去抹脸上的浓痰，差点被恶心吐了。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贵族了！”
“我不是贵族......”
“不是贵族又怎么会住在这里？我只听说奴隶和情妇才会住在贵族的府邸......反正贵族也不会给东西贫民，所以我就是要朝你们吐口水！”
“欸？我没有说过呀，我准备了食物......”
“食物？”
洛桑顿了顿，眨了眨大眼睛，虽然脸上脏的要死，但却写满了纯粹的喜悦。
“你真的会给我东西吃吗？”
“为什么不？”
“上个星期我才看到达尔克男爵把吃剩下的鸡骨头丢进猪栏里，就在我面前，两米不到的地方。”洛桑撅着嘴，“你不会是他这种人吧？”
“不会，我以前和你也是一样的......”
“能住在福利院里还一样？呸！但我原谅你了。吃的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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