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在生她的气。”
篝火忽明忽暗，三个人围坐在火边。这一次艾莲娜也在，这个神秘的女人抱着自己的长弓，盘腿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生气？不，我不会生气。”
生气是什么感觉，梅零没有体验过。
他素来冷静，果断，如果有指令，那就执行指令，如果没有指令，那就等待指令。
指令也有分成长期和短期的，短期指令像是拖地洗碗，一般很快就能完成；长期指令像是照顾柏叶和哄她睡觉，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做好。
因此，他自动生出了名为‘空虚’的情绪。
他需要做点什么，在他存在的意义消亡之前。
“嘿！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吗？你和其他的人偶都不一样。”
艾莉躺在露营垫上，一边瞪着满天繁星，一边往嘴里丢着瓜子。
“我没有见过其他人偶。”
梅零仔细斟酌了一下，这个表达似乎不够准确，毕竟在仓库里和假柏叶共感的时候他切实看到了不少其他的人偶......于是他换了个措辞，“我没有直接见过其他的人偶。”
“这样哇。好吧，但你知道吗？正常的人偶不仅不会说话，更不会自己跑到荒郊野岭。”
“我不知道。”
“哎呀，人偶人偶要都像你这样，那哪还有什么人偶？都叫大变活人得了。”艾莉翻了个白眼，“我感觉你就是在生气，不如和我说说你在生什么气？和人偶师吵架了？她欺负你了？还是她对你动手动脚了？”
“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你这样冒失地跑出来，又对自己的人偶师闭口不谈，很难让人不相信你不是在生气啊。”
“我的人偶师真的不见了。”
梅零缓缓说着。他现在的姿势很滑稽，因为魔力供给还在恢复中——和柏叶的连接太微弱了，所以每次只能恢复一点点魔力——为了节省魔力，他整个人瘫在马车架上，四肢和脑袋都以诡异的角度歪歪扭扭，只有一张嘴在说话。
“你是人偶，怎么会感知不到人偶师的方位呢？你在王都的时候和我说过你在找一个挚友，二十二岁，和洋娃娃一样......我猜，那就是你的人偶师吧？”
“......”
梅零没有回答，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好啦，快说嘛，只要你能给出方位，我就能把人找出来。实在不行我叫老爸找一千个人地毯式——”
“艾莉。”艾莲娜睁开一只眼睛，盯着越说越兴奋的艾莉。
“啊巴啊把，总之，你把方位给我。”
“我感知不到。”梅零努力把脑袋转到另一个方向，这样就能看到艾莉了，“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微弱了。”
“嘶，按照我对人偶师的理解，那她要么是重病在身，要么是快死了......可是人偶师的状态应该会反应到人偶身上欸，你看起来一切正常，就是太肾虚，这又是为什么呢？”
“艾莉-齐塔诺。”艾莲娜微微抬起下巴，抿嘴，“你父亲千叮万嘱要我看好你的言行举止，你如果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就让你被禁足三百天。”
“对不起！噢，我亲爱的梅零先生，您的遭遇实在过于复杂，我想，我们应当就此深入讨论，厘清现状，再做考虑。”艾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她的名字是柏叶。她不见了，我想，她也许是被封印了，或者是被催眠了......我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很微弱，她的肉体还在，但灵魂失踪了。”
“啊咧？”艾莉停下吃瓜子的动作，“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呢？肉体还在但是灵魂失踪？什么植物人啊这是。”
“她的肉体还能操控我，但我感知不到熟悉的灵魂。没有共鸣，什么都没有......她很陌生。”
“等等，你和那个柏叶分开多久了？”
“十年。”梅零闷闷地说道，“十年前她带着我来到杜克伯爵的府邸，在我帮她把房间打扫完成之前，女仆们把我赶了出去。别妨碍我们——她们是这么说的。我找不到事情干，平时的工作都被女仆替代了。甚至有人专门讲睡前故事给她听，她再也不需要对着我讲故事来睡觉。”
风吹过树丛，发出千万道刮擦的低吟。
“然后有一天我被放进了仓库里。我失去了意识，以为只是在升级一些部件，但当我醒来，我发现周围是黑的，只有杂物和垃圾陪着我。于是我把仓库里收拾好，等待她把我拿出来......就这样过去了十年。”
“十年。”艾莉摇了摇头，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十年？”
“十年。”
“我的天哪！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呃，有一种可能......她没有失踪，只是长大了，你认不出她了。”
“不可能。”梅零的语气急促了些许，“她说过她的肉体会变，但是灵魂不会。这是她对我的承诺。”
“她明显是什么都不懂啦，灵魂才是变得最多的那个嘛。你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小女孩而不相信别人呢？你这是在......你这是在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了，还是说你想要改变她？你看，你连找到她都费劲——”
“因为她是我的人偶师。”
梅零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条胳膊，指向头顶的苍穹，“人类的尽头是去到那里，变成闪亮的一部分，而在那之前，她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消失不见。”
“这又是什么中二病发言？”
“这是我偷看她柏叶小姐的日记后背下来的。”
“你真是个死心眼，啧。”
艾莉叹了口气，又和艾莲娜交换了个眼神，从一开始的看戏到现在有了点复杂的意味。
她是个旅人，自然见过不少让深思的故事，然而却是第一次面对一个人偶。
“你想她吗？”
“人偶也许没有思念之情，但我知道如果没有我，柏叶小姐她会很孤单。”
......
......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洛桑的吃相很难看，他一只手抓着鸡腿，另一只手往嘴里狂塞奶酪馅饼，满脸都是油渍和果酱。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和他构建起联络。”
“所以你找他只是为了活下去？不找他就会死？哎哟，肤浅的贵族！”
至少不是‘蠢驴’那种难听的字眼了，柏叶在心里想道，果然食物的作用是无限的。
“不，不是......不全是。”
“难道你还会感到孤单吗？没心没肺的贵族。”
“第一，我不是贵族——”
“嘿！那你是什么？伯爵的情妇？”
“......”
“你说呀？你难道还会感到孤单吗？我可看不出来。啧，把人家丢在仓库里十年，你也足够恶劣的了！我看啊，你那个人偶早就被你气得半死了吧！还孤单呢！呸！”
孤单？
她确实已经得到了她在福利院时所梦想的一切。
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彷徨？
“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怕不是快死了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帮你挡刀呢，呸！”
一切思绪随着洛桑吐出来的鸡骨头被强行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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