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站在屋顶之上，默默注视着下方小巷里的场景。
它知道那里面的人本应该死了。
把对方救起并非因为它的悲悯，只是因为它的习性。
它以一切人类所厌恶之物为食，从那魔满为患的世界里逃出，到这充斥着鲜美食物的地方求存。
它不希望那些和它签订契约的人类在契约结束之前死去，那样实在是过于浪费了；它宁愿跟着对方去到往事，然后在他们的灵魂中继续贪婪吸食。
对么悲情，对么绝望——
它张开双臂，僵硬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戏谑。
悲剧是以落差构建而成的希望的破碎。
给予人类希望，然后看着他们因其破碎而痛哭流涕，堕落得不成人样，是它所渴望见到的。
悲剧，嗬，悲剧，人类的剧作家所写的悲剧远比喜剧来的多，正是证明了这些王国的可悲。
自以为是的国王，满口谎言的贵族，虚伪的邻居，无意义的杀戮，这些让它愉悦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它所畅游的世界。
......
......
布里斯，你闻到了吗？那是恶魔的气味，就在这王都之中，贪婪地狩猎着，因为令它满足的进食而露出愉悦的表情。
倘若你可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我会感激不尽的。现在的我哪怕闻到了恶魔的味道也不会欢喜。
噢我亲爱的布里斯，我们当初说好的了，我让你能重新看见自己的女儿，而你，会把你的身体给我。
我们是这样说过没错，但我的女儿过的很痛苦，我却对此无能为力。做点什么吧，恶魔，随便做点什么，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不希望她这样有智慧，美丽的女孩生活在家暴的阴影中，也不希望她为了赎清领主那莫须有的罪名而卑微度日。
那就是另外的契约了，布里斯，我不觉得你的灵魂能承受第二份契约。
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失去一切么，布里斯。
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效忠在杜克伯爵的麾下，看着你用我的身体吞噬纯良人类的灵魂，冲击我信奉为底线的人生信条。倘若如此，那我这灵魂又有什么存在价值？
抱歉，布里斯，我拒绝和你签订第二份契约，毕竟若果你消失了，我在这世上会少一份食粮。
恶魔，你果真是个直接的人。
当然，布里斯，身为你们口中的恶魔，我从不欺骗人，我让你知道汇报和代价是对等的，选择与否在于你自己。
——布里斯这样自言自语着，睁开了紧闭的眼睛。霎那间在王都另一边的屋顶上梅零猛地回头，无法被感知的气息剧烈波动。
【不要干预我，你这低等的劣质恶魔】
噢，劣质恶魔？那你这依附于人偶之上的可怜货恐怕是如粪便一样毫无价值了。
【我不需要沉迷于享受人类身躯乐趣的废物对我加以批判】
我们来到人间难道不是为了享受的么？看吧，等吧，终有一天你赖以维生的悲剧将会终结，像你这样孱弱的恶魔终究看不清灵魂的内里，你将如同吃下了腐败食物的人类那样死去。
【我挑选的悲剧，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我只是好心提醒罢了，毕竟我是友善的恶魔。以悲剧命运为主食的恶魔必将灭亡，因人类是反抗命运的蝼蚁。
【闭嘴】
——随后两把声音都消失了，也许它们都知道这样的争吵是毫无意义的。
在这座人类引以为傲的城市里，在这人类赖以维生的文明里，还有无数的悲惨等着它们大快朵颐。
......
......
柏叶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浑身都是烧灼如撕裂灵魂的痛苦。
浑浑噩噩地，她想要挣扎起身。
“我劝你不要动。”
她闻到烟味，以及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
“我......哪里......”
“你在神圣的处所里，沐浴在至高神的恩惠中。”
“教堂......”
“很好，至少脑子没有被烧坏。”牧师顿了顿，“那场火烧掉了五分之一个贫民窟西侧，包括夏娃他们在内死了三十个人。我到现在还在想怎么阻止瘟疫爆发。”
“我很......抱歉......”
她睁开眼，朦胧的轮廓勾勒出一个瘦削男人的身形。那不是梅零——她很快就堕入了失望的冰冷中，但随即又想起来梅零和她说的那些话，便又再次平静了下来。
希望就在眼前，她从未感到如此安心过。绝境中出现了一缕微光，现在她只需要找到梅零，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活着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死了也要防止爆发瘟疫。”阿吉叔狠狠吸了一口烟，看上去非常平静，“贱民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多余。”
此时柏叶的视线终于清晰了。她看到自己身处一个朴素到可以称得上破烂的房间里，老旧的横梁，风化的墙面，虽然整洁但如被岁月强jian过一般。
“你引来了很不好的东西，而我不打算追究。”
“对不起。”
她知道那些杀手是尾随她而来。然而这不全是她的错，她才是被绑架的那个——
“之所以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是圣母，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被绑架的。洛桑她做错了决定。”
“她？”
“她。有什么问题么？”
“？”
柏叶感到头痛欲裂，一时间有些理解不了阿吉叔的话。
“所以，洛桑她，她不是男的？”
“当然不是。怎么，你还觉得贫民窟里的人会表现出很大的男女之别？你是想要见到什么，娇弱地玩着玩具娃娃的公主，还是浑身肌肉的男生？比起所谓男女，他们更接近动物。而在动物界，不同物种之间的雄雌体型差距乃至职责都是不同的。”
“我，我真的看不出来......”
“罢了，这都不重要。现在你也醒了，离开这个地方吧。”
“那他们——”
“死了就是死了。”
“没有葬礼——”
“连让活人生存的金钱都没有，又要如何顾及死人？反正他们的梦想是去到海边，而这甚至连我也无法做到。”
两人陷入了沉默中。
“那些杀手——”
“已经被处理了。”
“为什么要帮我？”
“别以为你有什么发光点让我折服，只是因为如果你死在这里，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
阿吉叔托着头，斜眼凝视柏叶，那双沧桑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默默抽着卷烟，然后说道，“当你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在提到和某个人见面。而在你昏迷的过程中，确实有过一个人来找你。”
“他长什么样？”
“苍白的脸，没有表情，黑西装。”
“是梅零，他有说什么吗？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不，那个男人带了一个女人过来。很漂亮的女人，像是个冒险者。大约不到二十岁的样子。”阿吉叔用指关节轻轻敲打桌沿，“他和你是什么关系？恋人？”
“不，不是......”
柏叶感到难以启齿。
梅零甚至不算一个人类，他只是一个人偶，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自己的左手爱上了别人？
人偶会有对人偶师之外的感情吗？
这怎么可能？
但梅零的行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以算得上是正常人偶了，因此柏叶的心里也没有底。
奇怪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感是怎么回事......
柏叶怔怔地坐着，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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