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朦胧着,一会儿被拖进冰窖,一会儿被放入蒸笼。就连呼吸也不顺畅,像是刚跑了一千米就被人拿手指头堵住了鼻孔。
在这朦胧之外,我的意识偶尔会苏醒。这是我最不喜欢的环节。每当我的意识苏醒,它就开始比较,然后不断地提醒我。
伊露丝对我的感情只是希望利用我对抗克维尔。尤莉雅对我只有无尽的嫌厌。卡勒丝的热情是她对待每个人的特点。
唯有克拉格。我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喜欢。嘴硬的喜欢,大胆的喜欢,闹脾气的喜欢,还有付出的喜欢。
但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温柔的喜欢到底从何而来。
“你不要再怪我把你转化成魅魔了……我只是觉得,人类太脆弱了,不如像我一样成为魔物,我还能感知到你的气息。只是……只是我帮不到你啊。”
这句话回荡在意识里。
再也听不见了。
在昏睡时,我也会偶尔醒来。自己好像是被捆绑在车上,颠簸不止。从车厢上的帘子间隙偶尔会透射出一两道刺眼的光,也有时那里是漆黑一片。
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一旦睡着,就会做出来几乎一样的梦。自己被伊露丝绑在床上,克拉格在我身边跳来跳去的场景萦绕在我脑海里。
真是一场噩梦。
“不!你们这群蛀虫、畜生,等着吧,会有一天,这些监牢会用来关你们自己!”
“对,他说得对!你们这群披着山羊皮的杂碎,亲吻恶魔的蹄子去吧。”
一阵嘈杂的争闹声把我从沉寂中唤醒。我从昏沉中挣扎着睁开眼睛,周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伊露丝的树屋吗……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可能是因为我手太脏,反而让眼睛一阵酸痛。
就在我揉着眼睛的时候,那个昂扬的年轻声音又响了起来:“在这里的诸位!难道说宗教就理应干预世俗吗?难道我们就理应被教会审判,而不能聆听神的本旨吗?这不对!上帝,我们的神,是公正的!他应许每个人以自由与平等,不止是在天堂,在人间也应这样。”
他的声音回荡在阴冷湿潮的空气里,但却没有人回应。
“诸位!看看我,我们要趁热打铁!整个王国就要觉醒了!”他继续慷慨地说着。
从空气的另一端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对这个年轻的声音劝诫道:“你都被关起来了,还是省省吧。”
而那个年轻的声音并不领情,他对此哼笑了一声,回应道:“该省省的不是我,而是圣星教会,那些身穿华贵衣装的主教们,那些横征暴敛鱼肉众生的贵族们,那些为压迫而助纣为虐的众爪牙。就在今晚,你们看着吧,今天晚上,赫乌恩王国就要改换新貌了。”
“等着看吧。”年轻的声音像是不解气般地又补充了一句。
此刻我也终于用地上的干稻草把眼睛擦清楚。看见周围森立着的木柱,粗糙的墙壁,潮湿墙壁上噼啪作响的火把,以及干草铺就成的简易床,我明白过来。
我像多普斯一样被关进监牢里了。
我自嘲地苦笑几声。真是讽刺啊,我是来带给你们属于人类的魔法的,却要被关在这臭气熏天的泥坑里。
“喂,你也在这啊?是我,我是梅耶,一周多前我们在戎珥兹见过。”旁边的监牢传来叫喊声,好像还是在喊我。
我循声望去,扫过几个黑色的身影,看见了一张长着络腮大胡子的圆脸,这胡子把他的脸衬得像个土豆,再加上此时他脸上带伤,青一块紫一块,更加让人忍俊不禁。
梅耶,这个名字我不是很熟悉。但一看见那张脸我就想起来了他和他的舞蹈,在戎珥兹的酒馆里。那一次,我帮他们完成地狱之门的封印,他是两个猎魔剑士中的一位。
他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哪?
“嗯……梅耶,你怎么在这,这是哪?”我楞了楞,对他问道。
梅耶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他身边一个穿着教士服,外套一件绒衣的年轻人抢在他前面说:“这里是教会用纸去包火的地方,我的朋友,我叫旻采尔,托马斯.旻采尔。前面是我的姓,后面是我的名字。我来自北方,取名习惯和你们不太一样。”
这个年轻人中等身材,声音洪亮,眼神锐利,脸庞粗犷而严竣,单看面容会觉得有些凶狠,但从谈吐上看得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用纸去包火?”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小小的比喻。这是教会关押反对者的监狱,但我们反对教会,传播的是思想,而思想是不能被围墙挡住的。”说着,他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监牢间的粗壮木栏。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哪,哪个区域?”
“如果是地区的话。我们在王国都城——列瑞茨维。也是圣星教会教廷所在地,你好像是贵族?”他盯着我的衣服看,对我解释说。
“我叫克维尔,克维尔.威尔斯。你或许听过我的家族?”
听见我的话,他先是一怔,眉头微蹙,随后笑了笑,退到了一旁。
“别在乎他。他对所有有头衔的人都是这样一副脸色。”梅耶向我解释。
“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呢?我的大人。因为赋税,因为灾荒,因为每天都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杀戮,因为人民不甘受您这样的人的颐指气使。所以,我们出现在这里。”不及梅耶回答,那个自称旻采尔的家伙就动起唇舌向我指责道。
这平白无故的指责让我有点头昏。正当我打算好好地问问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时,从牢房出口处传来开门声。
铜做的锁被安在纯铁制成的大门上,随着锁芯转动,那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带路的卫兵举着火把,在他身后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高个子。
那人拄着一根由象牙和黄金作装饰的手杖,笔挺的正装,袖口有中性化的蕾丝褶皱花边,脖子上缠有水獭毛绒围巾,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指上除了华美的浮纹外,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绿宝石。
总之,他全身的饰品极尽华丽奢美,
刚一走进牢房,他便用手帕掩住了鼻子,神色烦倦地把手杖提起,端重的牛皮靴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他微微昂头,略过身边的监牢,有如雄狮走过羊群一般傲慢,径直走向我。
看着他缓步走近,我的脑中猛然冒出一个名字。
“罗丹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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