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客房。通向卧室的门紧闭着。我与她在客厅对面而坐，茶几上摆着茶具，还有一个样式奇特的酒壶，酒壶上刻印有十字架和正在祷告的民众。
“我不认识你。”我冷淡地对她说。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那件事真的不可能成功的，我去过圣堂，仅凭几个人是不可能攻进去的。”她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是吗？但我觉得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盘算着该怎么套出克拉格的信息。
“是不重要了。你来这里是为了那个……那个魅魔，对吧？”她叹了口气，微皱的眉中似有心事。
“这不是很清楚了吗？托利娅，那个魅魔在哪？”
我在赌，赌她会因为内疚告诉我克拉格在哪。我根本不知道任何有关“那件事”的信息，如果要跟她聊下去，一定会露馅的。
此刻，在我面前坐着压抑自己的第九使徒。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只是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甚至随时都准备好了对付暴起的她。
还好，她没带着那把砍杀时用的野太刀。
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何种的情绪。她展现出来的是悔恨和哀伤，而且看得出她不善于表达这些哀伤，那张粉嫩的脸上仅能以皱眉表达她的惆怅。
就像一个面瘫。
“所以，你现在不想跟我说话，只想找那个魅魔吗？”从她的叹息中，作为使徒的尊傲也被一齐丢掉，仿佛在祈求我的答复。
对此，我当然不屑一顾。
“她在哪？”我的语气依旧冷淡。
她无奈地低了低头，脏兮兮的灰色斗篷从她肩头滑落，盖住了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就在后面的房间里，推开门你就能看见她。”
我愣住了。看了看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她，不敢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地把克拉格交给我。
但具体情况如何，只有做了才知道。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大跨步地走向卧室的门。
推门之前，我脑中甚至闪过了克拉格身死房中的画面，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扭动木栓，我推开了那扇老旧的木门。克拉格正对着我，低着头坐在床上，穿着教会的黑色修女袍，袍子看似有些不合身，只能覆盖到小腿，白净的脚露在空气中，有节奏的晃动着。
见此情景，我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要离开。
我拉住她了，从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她还活着，就像我期待的那样。
但问题就出在了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拉着她想走，她的力气却比我大得多，我没有防备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她拉了回来。
一个踉跄，我几乎摔倒。稳住身形后困惑地看着她。
同时，她也抬着头看着我。略显稚嫩的脸上也有着像我一样的困惑。
“我不认识你。”她冷淡地说。
那副语气、神色，与刚刚的我一模一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又震惊地看向托利娅。她背对着我，甚至连头都没回。
“你在说什么？克拉格，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吗？”那一瞬间，我明白托利娅刚刚心中所想了。而我，也只能像她那样诚恳地述说。
“我不认识你。你拽得我很痛，可以松开吗。”克拉格的声音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别尝试了，教会给她喂了遗忘药剂，她再也记不得你了。”
“啊？”这句话就像一道霹雳忽然在我脑中爆开。
我猜想她会受伤，她会死去，唯独没猜过会有什么遗忘药剂。
反应过来后我愤恨地看向背对着我的托利亚，空着的左手一发狠，充沛的魔力就要灌动而出。
就在这时，克拉格突兀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这阵咳嗽打断了我的愤怒，让我不得不关心地看向她。
“别在她面前用魔法。裹着她的那身修女袍是讯问用的圣器，如果你用了魔法，她会承担同等的伤害，就像针刺过每一个毛孔那样。”托利娅镇定地说道。
“怪不得，你连武器都没带……”我的声音由于过分激动而变得嘶哑。
“欸，那种语气，我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魔物用那种语气说话。克维尔，你真的要背叛人类吗？”
我弯着腰帮克拉格抚平气息。但即使我用再细心的关照，再动情的目光，她回过来的依旧是一无所知的木讷，甚至还有几分对陌生的畏惧。
“我……我是为了所有生命。”我颤颤地答道，这也是昨晚伊露丝对我说的话。
托利娅默然以对，缓声说道：“过来吧，顺便把门关上。”
我怔怔地看着克拉格，看着那双眼睛中再无灵巧与欣喜，心中一阵绞痛。
我走向客厅，关门前最后又瞥了一眼克拉格。她坐在床上，仍旧垂着头，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门慢慢地关上，我坐回原来的位置。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我喃喃地说。
“什么？”她不解地追问道。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保证你们这群该死的人把解药给我。”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她彻底摘下那套头的斗篷，抖了抖那头绯红的长发，对我正色说道：“你在教会待过，应该知道，遗忘药水的药效是不可逆的。”
“……”
“你会从一个人类慢慢地变成一个魅魔，真的值得么？”
“你愿意为我付出生命，有想过值得么？”
“……”
一阵锁链拖曳的声音打乱了我的回忆。抬头看，托利娅拿着造型奇异的酒壶，往茶具里倒着酒。
她的两只手都被粗壮生锈的铁链锁在一起，但她的动作十分自然，丝毫没有被铁链影响。
澄澈的液体发出淡淡的酒香，我呆呆地看着她倒满茶杯，端过来就要喝。
“等一下，你知道杯子里面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正要一饮而尽，被她劝了一句，放下端着的手。
我看着托里娅目光烁闪，似乎有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我正要细问她，身后的房门被推开，瓦列乌姆快步走了进来，在我身后说：“把它喝了，然后我们再谈谈解药的事。”
我没理他，看了看托里娅的表情，便明白他是在骗我。
但事已至此，我突然觉得真假没那么重要了。
“放了她。我喝了它，你们就要放了她。”
说罢，也不管对方的回复，我只想要寻求解脱，仰头间杯中液体被我一饮而尽。
苦辣味转瞬即逝，很快，液体流过的地方，从舌头顺着食道一直到胃里面，难忍的瘙痒像是无数个虫子在爬。
刺痛感还没到来，我便一阵无力，从沙发滑倒在地上。
酒里面有受祝福的纯洁之水。魅魔的克星。
这就是托利娅不愿我喝，而瓦列乌姆盼望我喝的缘由。
根本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就是想抓我吗，我把手伸过来就是了。
真该死啊，这群人类。
在更大的痛苦来临之前，我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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