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th and Rebirth[1]
“哈哈哈，成功了！我杀了他！我把小公主最关心的人杀死了！”
我微弱的意识听见杰克狂笑着喊叫。
声音好像隔着一层纱，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小公主，我看你还打算淡定到什么时候，永别了！”
我听见了猫的嘶叫。
杰克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杀手猫干掉了吧。
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过来。
是猫。
砂纸一样粗糙而温暖的舌头舔着我的手。
“哈……”我的喉咙里翻滚着暗红色的泡沫。
森罗殿的地板是那么凉，血顺着石英的纹路流淌，像红色的泥浆。
周围的物体一会远，一会近，一会清楚，一会模糊。
思绪像在暴风雨夜的航船甲板上跳连德勒舞。
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呢。
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我竭力回想。
就是在我获得夜寒的这双眼球的时候吧。
那黑暗的，剧痛的，半梦半醒的一个月。
只有暗蓝色的，水母似的悬浮幽灵和我做伴的一个月
像在无底的电梯井里，被疼痛包裹着下坠的一个月。
在醒着的时候呻吟，在梦中尖叫的一个月。
但是那些，都过去了。
我重新看到了世界。
我在剧痛时怀抱的希望，终于开花结果。
而现在呢？
死亡像灰色的浪潮，从意识之外的黑暗席卷过来。好似食腐的秃鹫，起初不敢靠近我，只是啄弄我的手指、脚尖，我稍一挣扎，它们就慌张地逃开。可看到我的气息越来越弱，它的胆子就越来越大。灰色的浪潮淹没了我的手脚，上溯至四肢躯干，几近没顶。我却无力抵抗，只能惨痛地微笑。
周围的人和幽灵在乱糟糟地说着什么，可是我已经都听不清了。
要死了啊。
可是，我还是止不住回忆。
似乎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境地里，我却想起了之前满怀希望的时刻。
切肤的，地狱里一样的痛苦，却还在渴求着希望，追寻着前方的命运的感觉。
就在那时，四年前，命运牵出一条意义不明的线。
在今天，这条线把本来不相关的灵魂联系在一起。
我的手感到了冰凉的触摸。
是夜寒。
一定是的，我不会认错她指尖的触觉。
哈，这个样子让她看到，真是太丢脸了。
我想说点什么漂亮话，却只感到喉咙钻心地痛。
不过，没关系。
我怎么可能要死了呢。
我当然绝对不能死啊。
如果我死了，小公主会哭的。
因为，最终，我还是她最关心的人呢。
这是考拉说的，所以一定不会错的。
好开心，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想起第一节课时，她机器人似的微笑。
我想起第一次收到她的短信，那时别提有多兴奋了。
我想起那个晚上，异变发生之前，她的焦躁不安。
我想起在她的卧室里，她飞身为我挡住考拉的飞刀。
我想起在时间结界中，她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我却莫名其妙。
我想起她躺在我臂弯里睡去时，平静的脸庞。
也许，从什么时候开始，并不重要吧。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所以，我又何必那么在乎自己呢？
只是诱饵也好；没有用也好；无法救任何人，甚至救不了自己也好；仅有的意义就是拥有那只肥胖的虎斑猫也好，都无所谓了。
只要小公主不是这么看待我的，就足够了。
作为一个凡人，我还敢奢求更多吗？
四年前，我怀抱着看到新世界的希望，而变得坚强起来。
现在，即使只是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
我的脖子感到她凉凉的触摸。
随之而来的却是火辣辣的疼痛。
不过，对于我快要失去的知觉，这也只是很轻微的而已。
就像夏日的微风，或者夕阳的光晕。
垂丧的夜幕下，斐尼甘飘荡的灵魂，化成轻烟随风而去[2]。
亨伯特·亨伯特[3]在哭泣。
我醒来了。
眼睛像迟钝的相机一样对着焦。
这儿是……艾家的庄园吗？我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
不管怎么说，这张床真舒服，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想。
瞟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睡过去两天了？那可就糟了，现在岂不是已经迟到了？
我想想看：周一早晨……线性代数。哈，那就无所谓了，清华的数学课最令人称道的一点就是从来不签到。
不过，倘若我已经昏过去三天的话，周二上午的金融学教授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唉，俗话说得好：靠签到留住学生的老师，就如同靠身体留住男人的女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那位教授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看，我虽然不是什么知名教授，但我做家教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搞签到之类的小伎俩的。
虽然，这么对比多少有点厚颜无耻的感觉。
差不多醒透了，我想坐起身来，却觉得头晕的厉害。
而且……右手好像麻了。
呃，不是。
原来是夜寒，她坐在床边，趴在我的胳膊上睡着了，难怪整只右手一点知觉也没有。天哪，她一直守在我旁边吗？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射进来，把她的长发染成了金色。
哈哈，她睡着的样子好可爱呢。
越来越像童话里的公主了。
我的魔爪朝她平静的脸庞探去。
不对，我怎么能说自己是魔爪呢。
我向她递出温暖的爱抚，这还差不多吧。
但是，我没有碰到她。
就在我身体前倾的时候，我的脖子，像被什么卡住了。
也不是什么痛苦的感觉，不过猝不及防，就像是套上了那种牵引颈椎的充气脖套一样的感觉。
怎么回事？
我缩回手，恐惧地检查自己的脖子，却碰到了一层光滑而冰冷的东西。
像一面镜子。
像一条银箔项圈。
时间结界。
然后，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伤，还有血。
我不由恐怖地缩紧了身体，像掉进了冰窖中。
不，已经不需要再害怕了。
因为，最终，我还是活下来了。
我触摸着脖子上镜面似的结界，慢慢平静下来。
是夜寒的杰作吧，一定是的。
她用结界让我的伤口表面的时间停滞。
这样，就不会再失血了。
动脉里涌出的血无处可去，只好回到原来的血管里继续流动。
于是，我就始终带着这么一条致命的伤口，却不会在下一刻死亡。
就像我们所处的世界，时刻处在致命的中微子阴影下，却不会在下一刻焚毁殆尽。
结果，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仅悬挂在整个世界头上，也悬挂在我一个人头上了。
这么想来，真是荣幸之至啊，哈哈。
不过，夜寒……
我欠她的更多了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微笑了。
我小心地略微蜷缩起身体靠近她，时刻注意着不要挪动被她当成枕头的右手。
可不要惊醒了她的好梦呀。
然后，我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谢谢你。”我说。
[1] 剧场版动画《EVA》其中一部的标题，意为“死与新生”。
[2] 指乔伊斯的小说《给斐尼甘守灵》，在这本书中，乔伊斯试图通过一夜的“守灵”，引入极其广泛的意象和文学手法，来象征整个人类的历史和思潮，却因为技巧手法过于繁芜庞杂，导致作品晦涩难以阅读，而引发众多争议。
[3] 小说《洛丽塔》中的男主角，超大叔级萝莉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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