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从梦裡清醒。
问题并没有解决,存在佩姬这副美丽外表下的依旧是那个肮髒的灵魂。
然而纵使如此,还是有人爱我──
塔科特跟塔米雅并没有因为我厌恶自己而放弃我。
他们爱我,他们肯定我,他们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虽然我依旧很讨厌自己,但是我多少找到了一点自信。
我想我终于能稍稍喜欢自己一点──
哪怕这份喜欢是建立在他人的肯定之上。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我深爱着你们、深爱着大家──
温煦的晨曦拍打在我脸上,窗外风光明媚,鸟语花香。
春天还没有到,冬日的风雪如今只是稍作歇息,刺骨的冷冽随时有可能挟带更加狂暴的晦暗与阴沉扑面而来。
不过这次自己不会被它击倒,我有把握。
逝去的塔科特与塔米雅鼓舞了我,给了我力量,自己要背起他们託付给自己的祈愿缓步向前──
通往未来的路没有终点,自己也许总有一天会再次被从詹身上一路攀爬过来的自我厌恶给绊倒、又或是被其拖进深渊。
但那并不是现在,至少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有办法胼手胝足地站起,哪怕是早已遍体麟伤。
伸手遮住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刺眼的光芒,现在的自己有不得不去努力完成的事情……
那就是好好吃顿早餐──
大胃王佩姬满血復活!
我用气势如虹的狼吞虎嚥如此宣告!
化身为陪酒侍女的朵朵笑眯眯地看着我,适时的为我递上一杯又一杯滋润喉咙与心灵的萨图图汁。
自己前阵子会那麽沮丧一定是因为过度缺少糖粉,甜食果然是女孩子生命中最为宝贵的消耗品,价值远远凌驾于爱情和男人之上。
「佩姬、看招!」
朵朵笑着把长裩麵包塞进我的嘴巴。
我像是高速运作的削铅笔机一样,用牙齿没几秒钟就把坚硬的乾燥麵包咀嚼并磨成碎屑,上次三口差不多花了将近三十秒,这次只用二十秒就突破极限──
自己确实有在进步,儘管是在毫无用处的地方。
联想到其他方面的请先去旁边罚站谢谢,等等我会拿真正的削铅笔机一个接一个处决你们肮髒汙秽的小海豹。
你说是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我自己先开始了不必要的想像?
不要乱说!──我才没有!──我说真的!
……好啦,也许多少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青春期高涨且紊乱的贺尔蒙真是个麻烦的东西──这绝不是自己在找藉口,我说不是就不是──!
「佩姬真的很会吃!」
朵朵掩嘴咯咯轻笑,这不是朵朵原本的习惯动作,人与人彼此之间果然会互相影响。
也许我该学冈萨雷斯一样乐观开朗一点,但是那像是鬓角般的毛发还有藏汙纳垢的牙齿就先不必了,要是学了自己会嫁不出去的,我可是还想和卢克结婚生子的呢。
说到会吃……狄波卢奥玛帝国哪裡有举办大胃王比赛呢?我想自己应该已经找到了稳操胜券的作法,关于这点我可说是非常有自信。
「朵朵,我想喝水。」
我一边拍着朵朵的臀部一边向女孩哀求,猫咪的屁股真的很好摸,可惜朵朵身上没有尾巴就是了。
「好的,这就为佩姬小姐您送上。」
朵朵一边笑一边为我端上了水,对于自己像是性骚扰一般的动作,有着猫咪眼睛的女孩既没有逃也没有躲……看来是自己夙夜匪懈、持之以恆的对猫咪调教终于起了作用。我在心裡对着自己那西装笔挺的邪恶面举杯欢呼。
笑起来极端卑鄙的佩姬和我用拳头互相轻抵庆贺着胜利。
不过自己笑起来有那麽惹人厌吗?一定是我多心了,一定是。
像是飓风过境的吃法一下就让餐桌只剩一片杯盘狼藉,早餐没有甜点,一大早就吃甜点是会遭天谴的。甜滋滋的美好要留在晚餐才行,用来作为一天的终结可说是再适合不过……
──只是好想吃一份布丁唷,一份就可以,有没有哪位伟大的神祇能满足佩姬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呢?
好啦我知道莱尔祢不会答应,连重金属摇滚尖叫鸡都不愿意帮我处理的祢真是位无情的神祇,亏我俩还以朋友相称呢!
……开玩笑的。
谢谢祢、谢谢祢再次让我见到自己珍视的家人──
我对这位朋友抱持着难以名状的感谢。
儘管在星霜村已经待上了四个多月,自己对凯兹这位眼神凶恶的男孩依旧非常陌生。
自己对男孩子本来就没抱持着多大兴趣,这点在罹患男性恐惧症之后更加明显,根据圣神莱尔的说法,凯兹是朵朵命中注定的伴侣,两人的子嗣在『祂』所定下的策略裡头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所以,自己必须倾注全力帮助朵朵,令凯兹这块彻头彻尾的朽木头上开朵名为爱情的小花。
这个任务一点都不困难,却也谈不上算是简单。
算上身为詹时所度过那段岁月,人生阅历起码是两人五倍以上的自己一眼就看得出凯兹喜欢朵朵,而且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喜欢。
只不过凯兹的个性异常沉默,对于自己深藏于心底的爱恋也总是闭口不提,因此没人知道这名左手缺了个食指,脸上又有三道骇人伤疤的男孩到底在想些什麽。
朵朵曾经对我提过,凯兹脸上的疤痕还有缺少的手指,是男孩为了从魔兽嘴裡保护自己所造成的,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意识到凯兹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两人间的关係只差互相确认心意的临门一脚,凯兹明明只要鼓起勇气告白,就能将自己心目中女神朵朵给抱回家,可他却始终没有採取行动。
朵朵和凯兹的关係陷入僵化,朵朵甚至为此质疑自己是不是缺少作为女人的魅力。
我说凯兹你啊,一直将青春可爱的朵朵放在那边不管是会遭天谴的,朵朵一次又一次的作球给你,你不会完全不知情吧?
那些球明明都已经将我这个局外人连带砸得满头是包了,凯兹你却一点表示也没有。我想这其中一定存在着还没有釐清的误会,或是从未解开过的心结。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心裡过不去的那道坎,而今天,佩姬要为了朵朵将凯兹你的心魔给彻头彻尾翻过一遍──
凯兹你给我洗乾淨脖子好好等着──!
等等……为什麽是洗乾淨脖子?自己没有任何要对男孩施加暴力的意思,我说真的!
要解开误会最好的方式就是谈话,Men's talk,男人间的对谈──
虽然自己现在是个女孩子就是了。
没关係,佩姬心裡还是有属于男性、身为男人的那一部分,即使残留下了来的部分非常稀少,就像是零钱包裡头的钞票──妳说妳装零钱的包包裡很多纸钞?我才不管!总之残馀下来的男性意识非常稀薄就是──
那些所剩无几的男性面向还是有办法派上用场吧?我无助地想。
我悄悄地接近正在噼柴的凯兹。
男孩挥舞斧头的臂膀孔武有力,结实的胸膛与背肌不像是单靠劳动就可以成形的样子,这孩子肯定一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锻鍊自己,以便在未来的某天成为心爱女孩的助力。
凯兹的属性是坚毅、沉着和沉默寡言,单看这些人格特质可说是非常成熟,比精神年龄合计超过八十岁的佩姬还要成熟,可那只是假象。
成熟的人是不会这样处理感情的,尤其是凯兹和朵朵之间的关係。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身于云层之后,晚点很有可能又会开始降雪。
自己沿着臀部抚平斗篷和裤裙,找了块乾淨的草地托着双颊坐下,静静地等候凯兹完成他的工作;对付这种类型的男人不能心急,等到他愿意主动开口才是上策,这是自己在职场打滚多年学会的一点沟通技巧。
男孩终于注意到我──
「……妳恢復精神了?」他诧异的扬眉。
我说小鬼你才没几岁,这种故作老成的态度和语气在我眼裡实在有些欠打呢。
我轻轻地颔首,同时提醒自己不要跟小朋友计较,没办法,毕竟佩姬是个成熟的大人。
「朵朵很担心妳。」
凯兹放下斧头,弯腰开始整理起木柴。他一点也不在乎在一旁看着他工作的我,男孩的动作表示的很清楚──要是不趁着天气晴朗时准备柴火,一但遭逢连日的大雪就会欲哭无泪。
「我知道。」
我学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凯兹说话的态度跟他的眼神同样不友善,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
凯兹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搞不懂佩姬妳明明那麽厉害,却为什麽整天在那裡唉声叹气。」
「因为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我一时负荷不来。」
自己没有打算和凯兹解释那些,大人的忧鬱小孩子无法理解,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佩姬妳说的我不是很懂。」
……看吧,凯兹他果然不懂。
被骇人的伤疤佔据了大半张脸的男孩接着说道:
「可是我渴望拥有像佩姬妳那样的力量。」
凯兹捡拾柴火的动作没有停下,不过速度却慢了下来。
……我无法安慰他,自己很清楚,凯兹在才能检定显示的结果是没有才能,这是从小跟凯兹一起长大的朵朵亲口告诉我的。
凯兹跟被『祂』所眷顾,得天独厚我的完全不一样,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这样平淡无奇的他想要力量,想要守护朵朵的力量,男孩幼小身体上的肌肉是他对抗命运的展现。
自己突然对凯兹多了一丝敬意。
我垂下眼眸──
「拥有力量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事。」我觉得自己的话语裡多少藏着几分狡辩,但那是事实。
如果没有离开谢维图拉尔领,名为佩姬的女孩终究会变成贵族谈判桌上的筹码,罗伦特已经预言过,并试图将预言化作真实。
「我还是想要力量,这样自己才配得上朵朵。」
凯兹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我连忙站了起来──
在男孩抱着木柴转身离去前,我拦住了他:
「你喜欢朵朵对吧?」
凯兹没有说话,眼神也不敢和我对上,云层的阴影垄罩他的侧脸,令刚毅的脸孔看起来黯淡无光。
「我刚刚说的请妳忘掉吧。」
在略为停顿之后,不甘心就此罢手的凯兹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藏起来的顾虑还有心情──
「这对我跟她都不是好事。」
距离敲开男孩的心扉只差一步,我不能在这裡停下脚步:
「为什麽?朵朵喜欢凯兹你这件事,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吧?」
凯兹点点头,表情非常痛苦,他皱起眉头,脸因为难看的伤疤而扭曲:
「朵朵是贵族,拥有三种魔法才能的她註定会在坎培尔发光发热,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凯兹没有停下,他用像是要说服自己的口气接着说道:
「缺乏才能的我会成为她的阻碍,变成她往更高处前进的绊脚石……」
……凯兹他到底为此痛苦了多久?这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有办法承受的事情,男孩一定是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裡反复思量才得到这麽难受的结论──
「凯兹你想放弃吗?」
我问他,用不带任何劝诱或是鼓励的口吻去问。
没错,如果凯兹跨不出这一步,他也就到此为止了。放弃的话很轻松,可是想必会一辈子痛苦下去吧?
我不能怂恿他,不能鼓舞他,因为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想要去试一次,那麽只会卡在进退两难的纠结裡头,所以凯兹你必须靠自己做出抉择,自己去选择放弃或是前进──
「……我只能放弃。」
凯兹的眼神裡头看不见任何显着的反应或是情绪……原来他早就决定好了,自己只是在令凯兹重複咀嚼被迫放弃的那份悲伤而已。
「为了让朵朵能过得更好,我没得选择,我只能放弃。」
他像是要再次确认自己的决心一般又重複了一次。
我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凯兹一点都不想认输,所以他一直在说服自己必须放手,藉此催眠自己确实做出了务实的抉择。
「凯兹你认为朵朵也是这样想的吗?」
还差一步、只差一步,要扭转凯兹的决定还缺少了某个关键性的东西,所以自己只能拖延时间──
凯兹的脸进一步扭曲,眉宇像被揉烂的纸张一样皱成一团:
「朵朵她不懂,她太天真,她不知道现实的难处。」
我不懂,凯兹你为什麽要这样贬低你心爱的女孩,你明明就没有去深刻的去问她、去了解过她,就自以为是地为朵朵下了定论?
朵朵可是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坚强跟厉害许多!
就在我焦虑地想到底要怎要才能逆转男孩的绝望时,我们的英雄终于姗姗来迟──
阳光从厚重的云朵背后探出来,气概万千地洒落在背着光的朵朵身上。
女孩自信地交叠着双臂,那威风凛凛的模样彷彿迷你版的冈萨雷斯。
飒爽登场的朵朵气势磅礡地喝斥起凯兹:
「──我不懂什麽凯兹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啊!」
英雄或许常常迟到,可是她永不缺席。
这就是朵朵,佩姬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坚强也最正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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