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不是什么圣人。”
老赵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老赵只是个再卑微不过的平凡人,某种意义上还是混蛋。
他曾有过家庭,但那时的他沉溺于酒精中,失望透顶的妻子带着十岁的女儿在雨夜里离开了他。
他也曾有过梦想,但他的平庸最终使他没能迈出走向成功的一步。
他曾计划过做很多事情,但没有一件坚持了下来——办公室里堆满尘土的吉他,文件柜里写了一半的诗,笔记本首页那个永远都没有勇气打出去的电话。
他老了,但一事无成。
村子也逐渐衰败,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如同西沉的落日垂垂老矣——在他不熟悉的地方,会有新的太阳升起来,但他明白那太阳不属于他……
这么说吧,老赵唯一值得称道的事业就是眼前的孤儿院,可就算是这孤儿院也并非他自己心血来潮修成。
胆小怕事、希望生活永远不变的老赵,对于那些被遗弃的孩子,本没有什么恻隐之心,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些小乞丐而已。他收留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任老赵怎么驱赶,他都总会在第二天准时坐到老赵家门口开始要饭。
小卖部前的乞丐总是会令客户厌恶的,老赵也在营业额减少之后明白了这个简单的道理。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让这孩子离开。
老赵被折磨了一个月之后,突发奇想——反正都要给这小混蛋一些饭,那为什么不让他帮忙做些事呢?
于是,这小混蛋就成为了老赵的童工。
在这动荡的年代,谁会关心一个人有没有雇童工呢?四处都是帮派会社火拼、走私倒卖,微不足道的罪恶啊,警察都懒得费力气来清算。
不久之后,这位小童工就间接死于一场流感。这本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但乡下的庸医给他开了一剂盘尼西林,很不巧可怜的小童工对其过敏,两三天后就离开了人世。
老赵将小童工草草下葬后,生了一场大病。
据他自己回忆,他在梦里见到了山上庙里的关帝圣君。关老爷捋着胡子,将大刀横在老赵的脖子上,双目瞪着这个平庸的中年人。
悠扬的京片子将他震得头皮发麻,一切就好像一个失真了的京戏台子。关老爷给他糊上高帽,戴上牌子,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押过,人群中尽是熟悉的面孔,还有在中学教科书上见过的导师列宁,他们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凝视自己。
他梦见关老爷举起大刀,在运动场中间朝他的脖子砍下,不知何处传来刑场上的枪声。当他醒来时,正坐在卫生站的病床上满头冷汗。
大病初愈后,老赵就以某种赎罪的心态开始四处收养孤儿。那种心态大概并不能称之为善,因为说到底他或许也只是害怕山上的关帝圣君——谁又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一番贿赂的讨价还价后,村干部将村里荒废已久的小学校舍租借给了老赵。
除了人手,什么都缺,尤其是钱。
村里的干部机关给了一些关怀,一个年迈的老兵捐给了他一大笔钱,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的亏空要到哪里去补?
孤儿院里的孩子一天一天多了起来,亏空也越来越大。
在那个寒冷的夜里,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围在唯一的暖炉旁瑟瑟发抖。
老赵开着他的旧面包车,准备去城里拜访他的一位朋友顺便借一点钱。老实讲他觉得希望渺茫,而且面包车油不太够,还得付一笔油钱。
“去,还是不去呢?”
交给硬币决定吧——
“正面。”
————————————————————
他那吝啬的朋友连一个子儿也没借给他。喝得酩酊大醉的老男人在筒子楼过道里骂了他一个小时,他才唯唯诺诺地退走。
在回来的路上,损失了邮费,顺带增加了更多的负担——他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孩子。
能怎么办呢?
回到孤儿院之后,他简短地告知孩子们,他们将会有一个非常年幼的弟弟;显而易见孩子们并不关心弟弟的问题,他们更关心眼下的取暖和明天的饭菜有没有着落。
“院长,我们下个月还有饭吃吗?”
这很难说,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上山去打野味了,运气不好得被老虎当宵夜。
“没关系,院长筹到了钱。”他强颜欢笑,“这次我去求的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借了我一点钱来度过难关……”
他不想陪这群孩子,因为他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
于是,他抱着那个孩子回到了办公室,让聘请不久的老妈子给他喂了一点牛奶。
他从书架里抽出签瓶,对着关帝圣君的画像摇签。
抽签的结果是,这孩子应该姓“许”。
他一向不太会取命,所以随便翻了翻字典,然后这孩子的全名就如此草率地诞生了——
【许笙】
“你就叫许笙了。”
院长和新捡回来的婴儿对视。
“红色的眼睛。看着很不祥。”
“什么祥不祥的,人家眼睛长成红色的就不祥了?我看你整天神叨叨的最不祥……你咋又捡回来一个娃?”老妈子有些抱怨,“不过还行,这次附送一张床单,有赠品总比没有赠品好……”
老赵举起婴儿,仔细端详这个苦命的孩子。
他下意识地想把目光从婴儿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上移走,因为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让他感觉可怕。
如果要描述感受的话,那双眼睛当然很美——可它美得只让人感觉到无机物的妖艳,根本不似有灵魂在其中涌动。
有那么些时候,他会产生一种错觉:这孩子真的是【活物】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百分百逼真的人偶,科幻小说里的狂人们所制造的仿真人……
对,那双眼睛……他试图在那里面感受到什么,可他最终只能看见自己映在其中的影子。
【就像镜子一样】。
那是一种从脊髓爬上来的冰冷感,每每想到就令他如坠冰窖。
他面对关帝圣君的画像,捏着香,拜了三拜。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劝他别收留这个孩子,那声音就像是曾经村口唱大戏的疯婆子,一遍遍叫着他所无法理解的言语……可他最终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想法。
“给他安排个床位吧。”
老赵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婴儿小心地递给老妈子。
“顺便请个道士来驱驱邪……”
“神叨叨的,请道士不要钱啊,”老妈子抱着婴儿,朝地上啐了一口痰,“你自己拿桃木剑念咒就行了!老对小孩儿说不吉利的话,别人小孩子得罪你了?哼……我看这小孩就生的挺俊俏,长大了肯定人见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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