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莫非还是因为杰希卡的事情吗?”
塞巴斯顿问道。他绕过了联合委员会成立后加进来的会议长桌,拉近了自己和那希伦斯的距离:
“尽管那确实是不幸的事件,我也知道你究竟受到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并对此表示由衷的哀悼,但我们毕竟有着更重要的任务在身,脚步不能停下来。”
“不是的,塞巴斯顿学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希伦斯摇了摇头,深呼吸了一口,说道:
“虽然我……确实还无法说自己已经从杰希卡的离去中恢复了,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让不必要的心情干扰我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这心中的伤口也肯定会自我愈合的。”
“那是不可以的。”
塞巴斯顿强势地插嘴说道:
“虽然你或许觉得我没有资格这么对你说,因为你认为我没有体会过你的经历……但那希伦斯,我还是要告诉你不可以那么做。即便那伤口每分每秒都在犹如钻心般痛,你也不可以让它就这样淡去。你现在体会到的痛楚是杰希卡遗留下来的,是你与她情感共鸣后的产物,而若你连这也要抵触的话就是连同她的存在一同否定了。对于已经逝去的人来说,否定与遗忘是同等残酷的,所以请无论如何不要逃避。”
他的这番话不论是从上下文还是性格来看都十分怪异,但塞巴斯顿却还是像是在背诵自己信奉的宗旨那样一口气说了出来。即便那希伦斯对此有异议,他仍可以看出学长的认真,故也决定要好好对这串言论进行思考,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学长的话我会好好铭记的……但就暑期特训,还请允许我推辞。”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塞巴斯顿问道。那希伦斯沉默了片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
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答道:
“尽管我不觉得这是因杰希卡的离去而产生的改变,但我确实无法找到之前的那股动力了。如今困扰着我的是一种空洞感,无法冠名,却令我感到内在十分空虚,仅仅只是行走都觉得费力,对于天咏之乐章、溃之歌这些东西……则更是没有兴趣。”
“…………哦?”
对此,塞巴斯顿只是微微挑起了眉毛。他走到大书架旁的衣柜前,将托艾先生的长袍放回去,在关门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桌上的点心盘里拿了一块曲奇。就在他刚刚将其放入口中的时候,他突然一弹响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塞巴斯顿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拍了拍手将曲奇屑抖掉:
“嗯,情况我了解了。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倒不如说是显而易见,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唉?”
“没关系的,那希伦斯,完全没关系。迷惘不是坏事,它是你在费心思考的证明,而这种时候你只要别人稍微指点一下就能立即看穿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与答案。”
“抱歉,学长……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说你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他明明在十分正经地烦恼,但塞巴斯顿的反应却好像是这根本不值一提。
“啊啊,对不起,看来我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于轻浮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塞巴斯顿从点心盘里再拿出了一块曲奇,走向那希伦斯并将其递给了他:
“在你内心的深处,你潜意识地希望自己能够像杰希卡希望的那样独立,以自己的力量从伤痛中走出来。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不可能,因为这种痛楚是人生百感中最难承受的,而那又是你必须铭记于心的痛。这点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吧?”
“……嗯。”
那希伦斯不知怎么回应好,便点了点头。
“心灵的伤痛与肉体分离不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形容难以忍受的痛楚的时候都用‘钻心’、‘刻骨’这样的词汇,但并不是一切心伤都是要以疼痛的方式来表现出来的。所谓‘痛楚’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可以是任何方式缠绕着你的情感,而在你的这个案例中,你感受到的是‘空虚’。”
塞巴斯顿继续说道:
“那希伦斯,尽管我们有着将逝去之人遗留的伤痛承受下去的义务,那也只是为了不将他们遗忘。遗忘才是最可怕的。再坚固的约定、再辉煌的名号,倘若任由时间摧残,最后剩下的什么都不是,只能化为历史洪流中的碎藻。所以,我们才需要以疼痛的方式记住那些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与物。我以前的导师是这样对我说的:‘你现在还年轻。当你有了在饭席上畅谈人生的权力时,你才会意识到那些伤痛的意义。有些时候,我们之所以愿意承受伤害是为了能继续前进。’”
淳朴的文字,简单的道理,塞巴斯顿对自己的学弟进行这样的教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这次却有所不同。
以往,那希伦斯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会从心底里对塞巴斯顿萌生崇拜之情。然而现在,尽管他很清楚塞巴斯顿的意思,却还是不由得感觉到这其中有某种不和谐,而那不和谐仍会使他迷惘。
“……那么学长,我该怎么办?”
那希伦斯开口问道。
“很简单,你之所以感到不知所措是因为现在的你还深陷名为过去的淤泥之中,只有从中爬出你才能向未来前进。”
塞巴斯顿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晚上九点钟,告别晚餐那时已经结束了。有人邀请你去参加餐后派对也别去,到后花园去,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有个人?那是谁呢?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
塞巴斯顿将那希伦斯强势打断后说道:
“毕竟,我什么时候出过错呢?”
……虽然仅仅只是一刹那,但塞巴斯顿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待那希伦斯离开时已经快六点了。当办公室的门关闭时,塞巴斯顿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疲倦,平常这点工作量根本不足以使自己打一个哈欠。
现在或许是应该开始为晚餐做准备的时候了,但他仍旧不慌不忙。假扮托艾先生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了将近一整个学年了,而就连他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到自豪,所以完全没有压力。等快到时间了,他只需要从衣柜里取出会客用的礼服然后下楼就可以。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客人要见。
“一如既往的这么悠哉真的没问题吗?太放松了到时候紧张不起来也会成为问题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
“你才是啊,在悠哉的方面我们俩真的十分相似,我在这里等得都不耐烦了。”
塞巴斯顿一边说道,一边转向门口。
在那里,威廉·亨廷顿正若无其事地靠着门站着。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穿着校服,而是一身与他更适配的便服:黑色的兜帽外套、浅蓝色的衬衣、深灰色的牛仔裤、以及深棕色的靴子。就连塞巴斯顿也有至少一年没看到他这样的装束了。
“呵,还不是因为我到门口了才发现那希伦斯居然在,所以才临时打算去教学楼里逛一圈再说。”
“有什么感触吗?这里毕竟是你待了一年的地方,就没有任何情感的附着吗?”
“少来这套了,塞巴斯顿。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是那种人,试图将我拉拢的说辞就免了吧。”
威廉说道,从门口处走了过来。他随手拉出了会议桌旁的一张椅子,塞巴斯顿见状,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客套话咱就跳过吧,你我的时间都是宝贵的,直接切入正题可以吗?”
“作为宾客你还真是够嚣张的啊……也罢,就按你说的吧,我也确实没有足够用来当闲扯的素材。”
塞巴斯顿说道,拍了拍手,冒着蒸汽的茶壶和精致的茶杯出现在了桌上。威廉抬起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这些:
“塞巴斯顿,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就商讨好了这次的合作,对于如何割让成果也达成了共识。”
“嗯,虽然我更倾向将那称之为妥协,但我确确实实在那时点了头。”
塞巴斯顿予以了肯定的回答:
“只是,细节什么的我已经都忘了,毕竟那现在来说已经非必要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以我作为蔚蓝诗谣代表,而你作为圣·乔治学生会的代表,我们双方签订的协议为:‘在协议生效之日起一学年期内,两方停止竞争并相互就帮助对方达成共同目标努力。若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成功觉醒,且学生会的系统得以保留或穿成,杰希卡体内的天咏之乐章则归蔚蓝诗谣所有。协议于暑假开始之日作废。’”
威廉说道。他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塞巴斯顿:
“那么现在,我想请问你,塞巴斯顿: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是否已经成功觉醒?”
“是的,所以我们才能打败爱德华的那头龙。”
“学生会已经转型成为联合委员会了,且仍在正常运行,是不是这样的?”
“没错,这个房间现在也已经是联合委员会办公室了。”
“那么,若我现在要求你兑现你的承诺,让你将从奥菲莉亚那里抢夺走的天咏之乐章交还给我了,也不为过吧?”
“……………………。”
塞巴斯顿没有立即作出回答,只是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这里没有什么深层的道理,只有谈判桌上肤浅的你来我往。规则很简单,先示弱的一方就会输,从而付给对方筹码。
……而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回答呢,塞巴斯顿?”
“先等等,威廉……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塞巴斯顿清了清嗓子,说道:
“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和我起点完全相同,是有着同样的目标和意愿的两人。所以,从效率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合作明显比竞争要更合理。”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了多少次了?我的答案依旧一样,塞巴斯顿。即便我们有着种种相同的性质,而按照计划的话最终也将殊途同归……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殊途’上。”
威廉将身子倾向前,说道:
“对于以那种病态的方式去追求效率的人,我是完全没有办法认同,尤其是你设计的这套局面。塞巴斯顿,即便我背着自己的良心答应了那个协议,我也不会选择与你站在同一个视角。”
“又来了吗……你又要说那希伦斯和杰希卡不应当承受如此悲惨的命运吗?”
“我不相信命运,那只是你强加于那两人头上的……定数。在你的眼中只有定数和可以被循规蹈矩探查出来的真相才有意义,而那也有一半原因出于你的绝对能力……这点我不怪你,毕竟『周公梦蝶』和『罗生之门』是相对立但根源相同的二律背反,将其赋予你我也有责任在身。”
“正是,威廉,所以我要感谢你啊。”
塞巴斯顿继续保持着微笑,说道:
“若不是你赐予的这份能力,我将永远也无法窥视到‘绝对的真实’,而将一切都置于意料之中的感觉有多么的美妙……啊,实在是难以形容!”
“我的『罗生之门』抵触的就是你信奉的‘真实’,至少是那所谓的‘唯一真实’。在我眼里事物永远都具有多面性,而这也是为什么你我是油与水的关系——可以相处,但不能相容。”
威廉带着一丝遗憾的口气说道。
“正是如此!真实和虚伪!事实与虚构!我们就是如此矛盾的两方,所以必须要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观点啊!”
塞巴斯顿从座位上突然站起来。他张开双臂,朝天花板激动地发出感叹:
“正因如此啊、威廉!我的能力源自于你,但处在的地位却高于你!不论是从逻辑、理论、效率、还是常识的角度来说你都应该加入我!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坚持的说法!如果我们合作,这天咏之乐章的收集现在说不定已经完成了,我们甚至还能改写这整个系统——”
“——所以我说那才是不可能的!”
威廉这时突然抬高了声音:
“这就是我所指的,塞巴斯顿……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所谓真实本来就是人类试图抵达但却无法抵达的境界,而你却屏蔽了非真实的一切,忘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已知和未知、真实与谎言交织而成的。缺失了任何一边都会导致平衡的丢失,是人类无法承受的,而现在的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一边说道一边抬起了手,指向以异样眼光俯视着自己的塞巴斯顿:
“我以前就说过,绝对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刀。它在为你斩落敌人的同时也在侵蚀你的自我,因为‘绝对’本身就不该是人类抵达的领域,所以魔法大界体系的顶点是艾克萨,再往上的绝对本该是不存在之物。”
“………………。”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吧,塞巴斯顿……你为了除去对自己计划可能造成干扰的变数,将费心研究溃之歌和天咏之乐章的托艾先生杀害了。你为了能人为地唤醒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写出了那么丧心病狂的剧本,甚至还让杰希卡也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你为了追随眼中的真实而已经迷失了目标,就连你在校内保持的那所谓完美的成绩也是用它创造出的。在你的眼中一切都只是效率和真实的投影,因为你连一点虚伪都不允许,我甚至怀疑你是否还有着任何一丝残存的人性。”
“……你给我闭嘴。”
“如今的你变了……真的、变了,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认识的塞巴斯顿·曼罗了。如果爱依琳看到了现在的你,她一定、绝对会感到无比失望——”
“——住口!!”
塞巴斯顿怒吼道,一把抓起了一只茶杯,连其中还盛着红茶都不管,直接扔向威廉。威廉条件反射地一躲,茶杯划过他的耳旁,在后方的墙壁上摔了个粉碎。
‘啪——!!!’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教……你有什么资格?!”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呐,威廉……你倒是说啊,就算我、……就算我‘走火入魔’了,眼中除了真实什么也看不到,为了达到目标只会想到并采取一个唯一的最佳方案,这又有什么不对的?我问你:我什么时候错过了?我一直是、并永远都将会是正确的。错误这两个字不应用于我,因为‘绝对的真实’不会允许。”
“………………。”
面对旧友的怒火,威廉只字不语。他默默地与塞巴斯顿保持着目光交流。两人一边是狂气,一边则是带着淡淡伤感的漠然。
“接下来的也将照计划来……我从这里毕业后,会改变身份重新回到教会去,那希伦斯将作为我在这里的内应留下,并为最后的阶段做准备。现在我们手上有三张天咏之乐章,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威廉?”
“……待你将最后一张天咏之乐章也找到后,你就会为了我手中的这张追过来。”
“没错,所以就算我想尽可能拖延我们之间的对决,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真是可惜啊,威廉,明明你只要答应加入我就可以避免这样的局面。”
塞巴斯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下。
威廉此时显然已经对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从座位中站起: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到此为止吧。你不是也有事情要顾及着时间吗?尽管很可惜,但我确确实实享受了这一年的学院生活,就这点我向你致谢。”
“……彼此彼此。”
两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威廉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但就在他准备伸手开门时,他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开了口:
“……虽然就这么说很没有气派,而你也肯定不会在意,但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塞巴斯顿。”
“什么事?”
“别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而如果你这样下去……”
——胜利者、无疑会是我。
黄昏时分的南部庭院已经空无一人。虽然偶尔有零零散散的一两人经过,但他们也都是朝着宿舍走去,准备参加在那里食堂举办的告别晚餐。一时间,诺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圣·乔治学院的规模。
在这里,大约一千名师生居住着,而当假期到来时这里将一下子失去常日里的喧嚣。
……这种突然间产生的落差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奥菲莉亚·康奈林靠墙哼着小调,抬头望向染成橙红色的天空。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段,所以即便是在等人,她也不会感到枯燥,反而因凉爽的气温和漂亮的火烧云而心情不错。
尽管她平时不会随意显现出真实的身姿,因为绿色头发的女孩子太显眼了,但今天她只是跟着一同前来而已,不需要亲自做任何事,所以就省去了掩盖身份的工作。
而她在等的那个人,此时也正好推开了一旁的门走了出来。
“久等了,稍稍花了比想象中要多的时间。”
威廉带着平淡的口气说道。光是从他的表情实在难以判断他要处理的工作怎样了,而做出这种扑克脸也是他的一个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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