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一直在想,若是让去年的自己这么做,那一定是不可能的,去年的自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逃避。然而此刻她却站在这里,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淡淡的微笑。
——蜷缩在过往之日的笼中的金丝雀,如今将一展歌喉。
所以、请倾听吧……
她如同忠诚的祈祷者一样,向天空展开了双臂。
于是,慢慢地,杰希卡开始吟唱——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奇异恩典,甘甜如饴)
That
sav’d a wretch like me!(怜赦罪人如我)
有如风中银铃、弦末余音般的歌声……轻盈飘然而不显虚幻,悠悠回荡在空中、在校园里。
“这声音是……”
那希伦斯慢慢转过头。其实不止他一人,那些原本陷入了恐慌的学生们此时也都不再害怕发抖,而是纷纷将视线朝歌声传来的方向投去。
对于那个声音,他们虽然感到陌生,但其中有些参加了圣诞舞会的人却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听到的天籁之音。尽管这里唱的是不同的曲目,被感受到的却是同样的感动。
而对于那希伦斯来说,这歌声是他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杰希卡!”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am found(我曾迷失,今幸得寻)
Was
blind but now I see.(曾盲目今复得明)
优美的旋律被祈祷者的歌喉完美地演奏了出来,仿佛有着能洗涤灵魂的力量一般,震撼着每一位听者。
然而,这震撼的定义却因人而异。
“吼——!!!!!”
突然间,赛林之龙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开始十分痛苦地来回摆头。它巨大的尾巴和鞭子一样四处抽甩,每一次打在墙上时都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它会……”
那希伦斯不安地问道。
“是这歌声……它受不了这歌!”
威廉死死抓住剑柄,说道:
“赛林之龙是被圣者击倒的魔物,故根据经文记载它是与‘圣’对立的‘恶’。在这颂扬主的美好的赞歌《奇异恩典》之中可没有留给它的容身之地与安宁!”
“那么,把它继续控制住,等老师来了或它自己不行了不就可以了吗?既然这歌是它的天敌,那就让它听下去吧!”
“……这是远远不够的。”
威廉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就算它现在已经成为了神话中的魔物,自身的存在受到神话的设定的影响,它好歹也是圣·乔治经历千辛万苦才斩杀的‘不可战胜的无敌之龙’啊。曲曲一首歌……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已经很吃惊了,但它可不会这么就倒下。”
“是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那希伦斯面露焦虑,然而就在这时,巨龙的翅膀开始上下扑腾。
“——嘎噢!!!!!”
“可恶!别让它逃掉!把它往没人的方向赶!”
威廉大声喊道。巨龙使劲一甩脖子,将他连同巨剑一起抛向了一旁,撞在了墙上。
“威廉!!……混账东西,你想去哪——”
那希伦斯停顿了一下。话才刚说出口,他就知道了答案……
…如果有什么让自己烦躁不安,那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把它处理掉。
“杰希卡…!”
他猛然地意识到了巨龙的目标,但它此时已经离开了地面,准备朝灯塔的方向飞去。
“『涟漪』!”
情急之下,那希伦斯用体内剩余的所有魔力召唤出了总共三道锁链,牢牢拴住了巨龙的脖子。
“呱嘎嘎嘎噢——!!”
“你想、都别想……咕,敢对我女朋友打任何主意,我可决不允许!就算你是传说中的龙也好,我也要把你打趴下!”
那希伦斯大声喊道。可是,尽管口头上这么说,自己一点一点在被向前拉却是事实。因为他体内最后的魔力也被用来制造『涟漪』的锁链了,余下的份额、也就是将赛林之龙重新拉回地面的这部分计划,得要由他自己来承受。
“老老实实地……给我下来——!”
他尽量弓下腰,压低重心,并用脚踩住了锁链的另一端,开始像拔河那样朝回拉锁链。
…尽管他小时候在家乡经常和同龄的伙伴玩拔河,但与非人类的生物做对手还是第一次。
这样疯狂的游戏理所当然对他不利。尽管赛林之龙明显已经比先前弱了,它仍然还是有足够的力气去对付区区一个人。
“咕、呃……”
那希伦斯死命地紧抓着锁链,但死命的挣扎只能为他换来区区一点的时间。
就当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突然从后方伸来了两只手,一把将三条锁链牢牢抓住。
“别站起身!继续压住身子,要用自己的体重将重心压下,别让发力点转移了!”
安迪的声音从他的身旁传来。那希伦斯正要回头看时,数发火球掠过他的耳边,精准地打在了巨龙的身上。
“瞄准头部,那里的鳞甲最薄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从这里飞出去!”
安迪转过头,向后方发出了指示:
“迪伦你去看看威廉的情况!迈尔斯,你去把角落里的那几个带出来!这边由我们几个来应付!”
精准、果断而正确的临场判断在这里得到了体现。
安迪·伊温斯顿绝非虚有其名的人,论统率力绝对一流。他刚说完,又有三个学生冲了上来,拉起了锁链。
“……一人之力有极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会妥善搞定这头过大的蜥蜴,而你现在也肯定有想去的地方吧?”
安迪低声在那希伦斯耳旁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
那希伦斯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功夫去思考该怎么回应。安迪的这句话是他此刻最想听到的,于是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做出了决定。
“——谢谢!”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单纯地表达了自己对对方的信赖。
两人之间没有可以大作篇章的默契,但此时却达到了相互的理解。这是因为两人的想法虽然方向不同但原点却一致——要去保护别人,同学也好恋人也好,都是自己珍惜的人。
于是,那希伦斯头也不回地抛下了锁链,朝灯塔奔去。
’T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我心我身,师从恩典)
And grace
my fears reliev’d;(教我思忧,为我除扰)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其型臻美赐指引)
The hour I
first believ’d.(于我初信主之时)
每一字每一词都如同歌中唱述的那样,抱有虔诚的感恩与谢德之情。这也是为什么《奇异恩典》是如此的适合她,因为只有亲身体验过救赎的人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演唱,将这首赞美诗的真髓唱出来。
毫无疑问,杰希卡是天才,这首歌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让听者为之陶醉。
Thro’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身经万险,试炼网罗)
I have
already come;(我亦已安然度过)
“咕……”
当他到达灯塔底部的楼梯口时,那希伦斯踉跄着用肩膀撞开了未上锁的门。
“呼……哈……”
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因此,他用力扯开了胸口的衬衣,发现之前拜托莱可莉丝止血的伤口又重新打开了。
(『“主人,请稍作歇息!我这就帮你止血!”』)
脑海中再度响起莱可莉丝的声音。
“不……”
那希伦斯原打算回绝,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都觉得吃力了。即便自己想要逞强,身体早已透支。他握着扶手靠在墙上,做了两口深呼吸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你已经失血过多了,主人,再这么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无论如何,请保持清醒。”』)
——…这点我还是清楚的啊。
那希伦斯在心里吐槽道。头重脚轻的感觉是不容否认的,但当目标就在这段楼梯的尽头时,他还是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激动。
’Tis
grace has brought me safe thus far(恩典庇佑,保我无恙)
And grace
will lead me home.(引我安然返家乡)
上方传来的杰希卡的歌声依然在继续。
——再等一下,马上就到你那里。
到她的身边,告诉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然后护送她下来,带她到安全的地方去。只要她没有事,那就是万幸。
那希伦斯踏上了石阶,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呜!”
(『“太快了,请再稍等一下!”』)
那希伦斯用颤抖着的手捂住了胸口。
…不,他很确认这不是伤口的痛。他甚至说不出痛的到底是哪里,因为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就好像是…体内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顾及那么多了。
那希伦斯于是咬紧了牙,开始以自己能承受的最快速度攀爬楼梯。
“稳住!别松手,只要控制住它的重心倾向就不用担心!”
“快、找人来代替我……我已经没力气了!”
“啊!小心尾巴!”
安迪率领的突击小队仍在奋战中。
他们的战术其实很简单:一小部分人用锁链牵制,而其他多数人则保持安全距离用魔法攻击,中途连续更换。
耐久力是持久战考验的重点。巨龙尚还有力气,学生方面也仍在坚持,但谁都知道,先露出疲乏的那一方就输了。
就在这时——
‘哐!’
一个干脆的声音响过,三行队列中间的学生们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他们的手中仍然攥着自己负责的那条锁链,只不过……
“哎、哎哎——锁链断了!”
“什么?!哎——小心!注意那边!”
‘哐——!’
又是一声响过,第二条锁链也断成了两截。
学生们开始不知所措,而因为失去了另外两条的支援,最后的一条上的两人显得颇为吃力。
“呜……赶快来帮帮忙啊!”
“这边……也要坚持不住了啦!”
巨龙显然已经多少适应了歌声并恢复了力气,现在比刚才由那希伦斯一人牵制的时候强多了。它这时使劲一甩尾,险些命中了那些想过去帮忙的学生。
这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
‘哐——!’
突然间,令人绝望的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
“嘎嗷——!!!!”
重新获得了自由的巨龙仰天长啸,这叫声令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感叹。
——完了。
“喝啊啊啊啊啊!!”
巨龙正欲振翅飞起,安迪突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尚还拴在它脖子上的一截锁链。然而,仅凭他一个人的力气和重量现在简直就是笑话。
“安迪!快放手、已经不行了!”
“再这么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放手吧!”
“太危险了!这可太胡来了!”
劝阻的声音起伏不断。
“休想……这是我被托付的工作,我必须将它做好!”
是顽固的坚持?还是责任心?但不管怎样,安迪舍身上阵的行为映在了同学们的眼中,地面上的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巨龙拖上空中。
“……………………。”
不远处,爱德华亦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好友这次是真的陷入危险中了……不帮他不行。
可是为什么腿脚却不听使唤?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无助?
“……已经、怎样都好了。”
最终,他也未能跨过那道门槛。
爱德华能做的只有忍耐心里的愧疚。
2米、5米、8米……眼看安迪离地面越来越远,脱离了能够安全放手的高度,大家却全都束手无策。
这时突然间,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过:
“赫昙希娅,助我一臂之力!”
(『“尊听悉令!”』)
克莱尔灵敏地穿越了人群,她轻盈的身形就如妖精一般。只见她纵身一跃并一挥臂,生之剑便如脱弦之矢一样飞了出去。
‘锵——!’
尖锐的金属切割声响过,安迪握住的那截锁链从上方被生之剑斩断,而他也进入了自由落体的状态。所幸克莱尔就在他的下方,有惊无险地接住了他。
“还是让它跑了……多谢搭救,克莱尔同学。”
“不用放在心上,再拖下去也只是徒劳。”
克莱尔在脚下展开魔法阵,着陆时为她进行了缓冲。她将安迪安置在地面上,忧虑地看向那摇摇晃晃飞向灯塔的巨龙:
“……要赶上啊,那希伦斯。”
“………………。”
塔顶上,杰希卡停止了吟唱。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从不远处飞来的那只庞然大物。
这并非出乎她所料。杰希卡曾经从书中读到过魔物的弱点,所以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她的目的就是削弱巨龙,以及转移它的注意力,如果可以的话……
“…果然不出所料地过来了吗?”
她露出了紧张的笑容,这危险的诱导战术成功了,由此一来在那里的学生们也能够安全脱险了。
“——嘎嗷!!”
刺耳的叫声伴随着翅膀的扑腾声逐渐逼近。杰希卡意识到此地已不宜久留,转身朝楼梯口的门走去。她并不是会无端冒险的人,懂得什么时候必须撤退。
‘咔嗒……咔嗒、咔嗒……’
“……哎?”
当她试图转动门把手的时候,传来的却是不和谐的锁声和无法转动的手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杰希卡又试了几下,这次两只手都用上了,然而门却像是在有意拒绝打开一样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难道从外侧不能解锁吗?”
她紧张地开始思考该怎么做,甚至不敢向后看,唯有那难听的叫声在不断增大。
——不行……赶快想,还有什么办法、还有哪里可行?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还有哪条备用通道吗?不,上塔的楼梯就这一段。那么这看台上有哪里可以躲吗?不,也不行,整个看台部分都暴露在外,而且是围绕着塔顶的环状的,根本就没有安全的藏身处。
……这么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那根本不算是‘路’……若硬要说的话,那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这座灯塔至少有五层楼高,从二十余米的地方跳下去……
…不、这不可能做得到,她连想都不敢想。
就当她陷入混乱的思考中时,一块巨大的影子从后方遮住了阳光。
“——!!”
杰希卡一惊,甚至连呼吸都暂时性地停止了。
她一点一点转过头去,甚怕任何过激的动作都会招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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