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希伦斯第一个伸手过去拿起了那张纸。
虽然圣·乔治学院对于学生自主发起的活动很是支持，但这种程度的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学校规定，若学生想要发起大型活动，必须通过教师的审核才可，而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申请表这样的东西。
“这是……认真的吗？他们真的打算这么干？”
“嗯……至少表格上的签名确实是爱德华的。由此一来，恐怕就算那些老师们也不敢随意违抗卡迪诺家族长子的意思。我得知这个‘活动’已经被批准了。选在这种节骨眼上，很难想象这会是单纯的巧合啊……”
塞巴斯顿点头说道。那希伦斯将申请表递给了克莱尔。
“…‘就学生自主权集会申请’，这是、…什么意思？”
“说好听点，这是一次让学生得以实施更多权力的契机。说难听点，这是某些人为了进一步让学生会难堪而找的借口。”
珀尔一听，从克莱尔手中接过了申请表：
“‘……请求暂停下午课程，允许八至十一年级学生在下午一点集合。活动的范围为整个教学楼以及周边的设施，整体目的是为向学生会请愿以及重整校内风纪，对于相应违规学生予以惩罚。’……这算啥？想动员学生去游行，向我们施压吗？”
“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威廉说道：
“…现在，拥有风纪监管权和学生群体监督权的正是宿舍委员会，而今天早上爆料出的这则盗用款项的消息会成为他们在游行时进一步提出的要求的引子。要知道，学生会容不起那种无休止的质疑……尤其是当我们确确实实有不能告人的秘密时。”
“可恶……到底是谁泄的密？！要我找到了那家伙……”
珀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到这个地步了，再怎么去追究前因也没有意义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稳住现状，将损失降到最低。”
…混乱中考验的，往往是一个人真正的领导能力。
塞巴斯顿从手旁的文件堆中翻出了一张纸，在上面随手写下几行字，将其交给一直在旁边待机的下属：
“将这个交给柯希老师，请他去监管这次游行。如果有他在场，即便不能阻止他们，也可以起到控制的作用。”
“这个、…抱歉，柯希老师今天不在学校。”
“不在学校？！…啧，难怪那帮家伙敢这么随意妄为，我还在想柯希老师是怎么对这种扰乱秩序的活动点头的。”
塞巴斯顿不耐烦地说道：
“…这样吧，你去教职员室找柯希老师的联络方式，要尽快将能够与我们站在同一边的教职员组织起来。如果有人问原因，就说怕有学生会在游行时情绪失控而导致整体事件升级，尽快找个能够担当起责任的老师来。”
“好的，我明白了。”
担当下属的学生接过纸条后，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塞巴斯顿喝了一口茶，转向那希伦斯等人：
“好了，现在外人不在了，我们开始真正的作战会议吧。”
同一时间，另一地点……
‘叩叩叩……’
门上传来三声轻敲后打开了，安迪·伊温斯顿走入了宿舍委员会办公室，微微鞠了一躬：
“失礼了，学生已经按部就班地在前堂那边集合了。”
屋内的另外一人——爱德华·卡迪诺，坐在椅上点了点头：
“嗯，也的确是时候了。目前人数大概有多少？”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大概一百余人的八、九年级学生在场，距离其它年级的也加入我们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安迪不紧不慢地说道：
“根据我们的支持度和学生人数来计算，中午左右可以达到五百人。相关教师们都对此有所耳闻，并表示除非必要不会插手干预。……会长，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登场了。”
“…呵，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叫我了？”
爱德华无力地笑了笑，他碧蓝色的双眼看向安迪。
“今天毕竟是特殊的日子，而且也是特殊的场合。公事须公办，我现在只作为你的下属行动。”
“……弗兰呢？”
“他留在那边，负责疏导前来参加的学生。”
安迪推了推眼镜，说道：
“这次因为要一次性动员许多学生，稍有安排上的不慎就会造成难以收场的混乱，尤其是当大家都情绪激昂时。”
“嗯……学生会方面也要有所动静了吧？塞巴斯顿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我上交的集会申请表。他是不会对此视而不见的。”
“有人向我报告，说看到克莱尔、那希伦斯、和珀尔往学生会办公室前进。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是受塞巴斯顿紧急召唤过去的。”
“学生会从上到下全体也不过十余人，是要怎样和我们这数百人抗衡…这我倒想知道。”
爱德华想了想，说道：
“他们应该不会愚蠢到真要和我们硬碰硬，所以如果他们提出谈判就先应和吧……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自己打断了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呵呵……我都忘了这是在跟谁对弈了。塞巴斯顿·曼罗，这个目中无人的学生会会长不会按常规下棋。搞不好他们还真会弄出个鱼死网破的全力反抗呐，但这样也就完整地体现出了他卑劣的本质。”
“别人不说，他身边的那个威廉·亨廷顿，的确不容小视，相当有实力。”
“对了，你们交过手呢。他有那么厉害吗？”
“虽然不清楚他的实力怎样，但能确定的是我不能在他面前大意一分。除此之外，学生会的全员都在接受那个赫勒斯先生的训练，这样一来他们的实力也肯定不会低。”
“……那么，我也有必要准备一下了。”
爱德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是伸懒腰一样举起了双手。然而就在这时，一股赤红色的魔力如同野蟒猛龙一般从他脚下卷起并缠绕住了他的身体。当他将手放下时，这些魔力也随即化作细微粉末，消散在空气之中。
“这个架势……是要全力以赴了吗？”
“啊啊，当然。今天是我作为学生的这十一年以来最为重要的一盘棋，为了对塞巴斯顿喊出Checkmate（将军）我可一点也不会手下留情。”
爱德华说罢，一把抓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朝门外走去。
“若要对弈，那我们就是你的棋子。”
安迪象征性地鞠了一躬，快步跟上了爱德华。
“先来大致整理一下情报吧……”
塞巴斯顿拿出了一张大型的图纸，平铺在会议桌上。那是学校主教学楼的施工计划，从正上方的角度以合理的比例将整个校园的大半部分展示了出来。
“办公室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啊。”
珀尔似乎对塞巴斯顿专用的这个大型办公桌里的内容颇感兴趣。在他的印象中那里面什么都有，甚至可能通向异次元……
“直到去年为止这里都是托艾先生的办公室，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搬走，不过都是些零零杂杂的小东西。”
“……这样啊。”
因为事态的严重性和紧急性，这次会议并没有以往的茶点。学生会的主要成员们聚集在桌旁，准备听会长的讲解。
“根据刚才发来的消息，爱德华将最开始的集合点定在食堂门外……就是这里。”
他一边说道，一边指向学校的西北角。
“请等一下……申请书上说的规模是整个八到十一年级的全体学生，而且中途可能还会有十二年级的加入，那么不就是全校七成多的学生了吗？食堂外面的大厅不足以容纳那么多人，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合理的集合地点啊。”
克莱尔第一个举手提出了疑问。
“这可不一定。即便不能容纳所有人，那里还是一个合适的集合点。”
威廉解释道：
“首先，现在还是午休时间，在那里吃完饭的学生可以直接出来在外面汇合。其次，虽然开始时的人数很重要，但游行并不是人数从一开始就定了的。即便在中途，也可以不断有人加入，到最后成为浩浩荡荡的大队。”
“没错，就是这样的。”
塞巴斯顿点了点头，掏出一支笔，转向珀尔：
“珀尔，申请表上对游行的路线是怎么说的？”
“啊？嗯、……‘经由主楼道，沿一楼外沿前行，在北侧操场进行短暂的二次集合后沿教学楼东边朝南前往终点：学生会办公塔楼。’”
珀尔一边念道，塞巴斯顿一边在纸上画出大致的路线，并在几个重要的地点进行了标明。
“终点是这里吗……怎么说呢，我都不觉得惊讶了。”
威廉看着图纸说道：
“在游行的过程中会产生社会集团心理。随着士气的高涨，中心思想会受到巩固的作用，即便对游行主题没有什么兴趣的人也会逐渐受到影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时候游行队列受到反抗或阻挠时都会令纠纷升级，甚至引致暴力。”
“嗯，正因如此，爱德华才会选择较长的这条路线吧。”
塞巴斯顿点了点头，指向初始点：
“若要从西北角绕教学楼到我们所处的南边，明明从西边走会更快。恐怕，爱德华是想让在游行过程中产生的动力在我们这里完全释放吧。”
“……不，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那希伦斯这时开了口，转向珀尔：
“他们提出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向学生会请愿，另一个则是要‘维护风纪’，对相关学生进行处罚。珀尔，有关于第二项的说明能读一下吗？”
“……上面没有写，只是说了‘由宿舍委员会监管整个游行的正当性和安全性。’”
“那么，看来他们是打算将这保留为个人见解了。”
塞巴斯顿想了想，说道：
“不过既然写上去了，这就一定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他们这次针对的不仅仅是学生会。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学生也和我们一样，是他们的眼中钉吗？”
“这倒不一定。既然是大多数学生都参与的活动，目标也可能有他人……很难想象还有谁会是全体学生的眼中钉。”
克莱尔也参与到讨论之中。
这时，那希伦斯突然从座位站起，紧张地盯着图纸看了起来。
“嗯？那希伦斯，怎么了？”
“学长、…抱歉，能允许我缺席吗？”
那希伦斯双眉紧皱着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喂！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瞎折腾什么啊？”
克莱尔和珀尔两人不明白情况，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塞巴斯顿先是不确定地看了看学弟，然后当他再次看向图纸时，他像是明白地倒吸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去吧。”
“谢谢！”
说罢，那希伦斯全速冲出了办公室的门。
“那个……到底怎么了？我们可都一头雾水啊。”
克莱尔问道。
“你们看看游行的路线……”
塞巴斯顿指向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塔楼：
“…这里是我们现在的所在地，也是他们游行的终点。按照他们上交的计划来看，游行的队列打算从东部绕教学楼来到这里。然而，这座塔没有通往外部的出入口，唯一进来的方式是通过教学楼内部。”
“……那这么一来，他们从外面绕行不就没意义了？还是说爱德华那些人只打算在楼底下喊点口号什么的？”
珀尔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
“不，不是那样的……喏，你们看看这里。”
学生会会长然后指向了东侧的一处：
“这里有个楼道入口，可以从外面直接进入二楼的走廊。因为二楼东侧平时没什么人去，所以这里一直被人忽视，但学校确实是有这个防火设计的，而问题就在这里……”
他指向图纸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从入口处一进来，旁边就是图书馆……也就是杰希卡的所在处。”
““——！！！””
珀尔和克莱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杰希卡·科恩维尔的欺凌和迫害，全校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都只能视而不见、假装其不存在。两人对此也不例外，所以立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这只是猜测，但考虑到爱德华这次是认真的，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会做什么。”
塞巴斯顿用指关节按了按眉心：
“……现在，我们只能将最坏可能性纳入考虑并谨慎行事了。那希伦斯应该是打算去接杰希卡过来，在这期间，我们要为游行准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打入这个办公室！”
“““是！！”””
珀尔、克莱尔和威廉异口同声地答道。
失败是不容商量的。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刚离开的那希伦斯都很清楚如若未能阻止爱德华一行会怎样。宿舍委员会的目的是揭穿学生会挪用款项一事并在这里找到证据，而那是绝对不能给它们看到的。
——快点、千万要赶上……
那希伦斯就像是在用双脚攻击地面一样，在走廊里飞奔。尽管此时此刻，游行应该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却不由得感到自己是在与命运赛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爱德华不是自己能去小看的对手。他是经验丰富的学生领导人，更是多才多艺，而且会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正因如此，那希伦斯在意识到图书馆被包含在游行路线中后，他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
此时此刻，少年脑海中的念头只有一个，而他也无意去顾及其它的事。
…要说的话，这应该是类似于一种本能的保护欲吧。
体现出这种心情的强烈的，是被用力推开的图书馆的门。
“喂——！杰希卡！”
对于图书馆内要安静的这条规矩，那希伦斯已经违反了数都数不清的次数了。庆幸的是，在他喊出少女的名字之后，他立即在前台找到了她的身影。
“那希伦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见那希伦斯满脸紧张，杰希卡有点担心地上来问道。
“你居然还能跟我‘发生什么了’啊…我的大小姐，你这可太没有危机感了吧。”
见杰希卡平安无事，那希伦斯不禁松了口气。虽然他口头上像是在责怪她，但此时此刻没有比他更开心的人了。
“有人来过这里吗？”
“今天？嗯……至少我在的时候没有，你是第一个访客哦。”
杰希卡想了想，答道。
……也对，那希伦斯想起了这一代是校园里最偏僻的地方，平日里一两人来都是稀客，就连归还的图书也是由专门的老师送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杰希卡会选择以这里作为根据地，因为至少对她来说，这里是能给予她安宁的地方。
对于希望在学校里尽可能减少曝光度的杰希卡来说，其它场合的出场是要尽可能避免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一直待在这里，所以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系列骚动她还未能得知也情有可原了。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嗯，你在这边或许不知道，但另外一边可是闹翻了啊。”
那希伦斯于是将大致发生了什么向杰希卡进行了一遍说明，从一大早的传言爆发到中午的游行集结都没有落下。杰希卡表面上冷静地听完了，但她焦虑的心情从她的眼神和颤抖着的双手流露了出来。
“…总之、就是这样的。现在当我们在这里说话时，游行的队伍不知道已经到哪了。我们得赶快离开！”
“嗯……”
杰希卡点了点头：
“…真是难以想象，大家为什么、…如果能冷静下来，理智地谈谈，两边肯定都能找到妥协的地方。”
“现在的这个游行，还只是‘示威’而已，和‘暴动’毕竟还是不同的。大家对此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我想不会有脑袋正常的人会希望事件升级。但既然到了这一地步，可想而知他们希望自己能引发改变的心情有多么强烈，而这也只能被认作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那希伦斯这时留意到了杰希卡的异样。他停了下来，凑到了她的面前并握住了她的手。
“…害怕吗？你的手很凉哦。”
“……嗯，稍微有一点不安吧，不过我没事。”
“………………抱歉，我若无其事地说了那么多，都忘了你的心情和感受。”
一个享受着日常生活的人往往会无意间忘记别人视角中的景象。那希伦斯没能想到的，是杰希卡一直以来受到的迫害，而若没有顾及这一点则会不小心碰触她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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