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不要推我啊……”
在那里,她稳住身子并抬起头,看见了男人无精打采的面容。往日中的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患。然而此时此刻于此处,他就是被烙上了罪人的印记的囚犯,命运权不在自己手里。
“父亲……大人……”
颤抖着的言语从少女的嘴边流出。
柱子旁的男人此时也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而在那一刻,两人的视线相交了……
“…………!”
男人瞪大了眼睛,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那股视线中混杂着他的情感,而只要是感受到的人都可以将其翻译成话语: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还会回来?
——为什么你不顾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有无数个问题被同时问出,但回答是没有必要的。
正如她早就做好了决定一样,她来到这里已经不需要被任何人问及原由。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而那对她来说、对这位赌上了自己一切的少女而言,就是今天必须要做到的……
“全体就绪!”
牧师高高举起了手,镇民们也纷纷举起了石块。待牧师将手放下的那一刹那,他们会以全力将手中的重物抛出。
但在那之前——
“——住手啊!!!!”
少女一边大声叫喊道一边跑了出去。周围正打算开始砸石头的镇民们被她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动作转头查看究竟,就连他们也没能及时在脑内处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事吧,父亲大人?请您等一下,我这就帮您松绑!”
“你、你……我不是让你快走吗?……”
见少女蹲在了自己面前开始掰弄绳索,男人开口问道,然而她却摇了摇头:
“我是父亲大人的女儿,天底下没有女儿会将自己的父亲抛下自己一人逃走的。即便要逃走,我也要带上父亲大人一起!”
“别管我了……快逃!有我在只会拖你后腿!”
“绝不!”
少女以前所未见的气势说道:
“父亲大人,记忆中我未有违抗过你,我也没有违抗你的意思。但唯独这次,请你让我任性一回!”
她一边说道,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扯绳子。
面对她的这一系列举动,镇民们先是不知所措,但在意识到了她的意图之后人群沸腾了起来:
“喂!你!你在干什么?”
“从他那里滚开!如果你再不动,我们就连你一起砸死!”
怒吼声接连不断传来,但少女仍没有停下。
她暴露在冷风中的手被绳索上的倒刺割出了血,但这仍阻止不了她,即便身后的怒骂声有如怒涛般袭来,她也装作没听到,继续咬着牙试图拉断绳子。
“混账东西,听不懂人话吗?!走,教训教训那家伙!”
前排的几个镇民撩起了袖口,朝少女走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隆——!!’
脚下的大地突然颤动了起来,几个没站稳的镇民随即摔倒在地。少女条件反射地扑向了男人,以自己的身体罩住了他。
“地震、又是地震!”
“啊啊,神明发怒了……因为恶魔、神明动怒了啊啊啊!”
恐慌再一次在人群中传播开。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经历第一次地震的浩劫的人们过度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及,纷纷开始四处逃窜。
……混乱、再度降临。
“呜……”
少女回头看去。她并不憎恨镇民们,心中的某处反而对他们报以同情。这不是任何人应当承受的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无意义的,但为何一定要让他们不幸?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
在已成溃军的人群中,还有两人不慌不乱地站着。
那名棕发青年的右手高举,在他手心上漂浮着一团散发着奇异银光的光球。仔细一看,那其中是一张金黄色的羊皮纸。
——那到底、是什么?
虽然她很好奇,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去思考那种事情的时候。
“为、什么……可恶……”
不管怎样使力,绳索就是纹丝不动。
“好了……别管我了,你、快趁现在……”
男人说道,但少女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的、……把这绳子、这绳子弄断!”
“这是用来固定矿车的特制绳索、……即便用刀子也不一定能砍断!你再这么下去也是徒劳……快走!……快!”
面对残酷的现实,少女选择充耳不闻。
……但是,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
起初在拟定作战计划时,她只考虑到冲进来、将男人解救、然后逃离,未曾想过会在这里受到阻碍。
——啊啊、如果自己能不这么软弱就好了。
一直以来都是依靠着男人保护的她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应当满足于那想当然的现状,“即便不强大也可以”的错觉使她沉浸在了不应当的舒适里。在男人为她筑起的象牙塔中,她未曾恐惧,而唯有当她认为是固若金汤的墙壁也坍塌之时她才意识到外面刮着的飓风有多么强烈。
“休想、趁乱得逞!”
刚才冲在最前面的村民一边附在仍未停止摇晃的地面上,将什么东西一甩掷了过来。
“危险……!”
男人正想发出警告,但为时已晚,那个东西准确无误的套住了少女的左臂。
“呜……!”
少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低头一看,发现束缚住自己的是一个铁制的夹环,上面的锯齿深深嵌入了皮肤里,大衣上开始泛起不自然的红色。
“老实点过来吧!”
那人大声喊道,一拉手中的绳子,少女便被向后拽去。
——不要、父亲大人!
她想要尖叫,想要重新稳住脚然后站稳,但大地就如同在抵触她一样不停地颤动。少女只能无助地继续向后被拉去……
……说起来,一开始她为什么会坚持要回来呢?
她并非无知。她很清楚自己若被抓住下场会如何,但却仍旧违背了逻辑选择回到这里。这并不是因为有那两名青年的帮助,即便他们不在,她想必也会坚持回来吧。
可是即便做出这种决策的勇气可嘉,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还是难以改变。
……到头来,自己还是缺乏力量啊。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就算一切都只是泡影般虚渺的梦,就算我的存在注定要承受诅咒……
然后,少女自出生以来第一次……
——……我也再也不想被剥夺任何重要的人了!
……从内心向这个世界发出了呐喊……
……并得到了回应。
“就因为你们,灾难才会降临于此,可恶的……哎?”
首先注意到不对劲的是那个镇民。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但被自己套住的那个人的身体……似乎在发光?
少女的身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我已经不想一味地被守护了。今天、轮到我了——”
她站起来高声说道,抓住了左臂上的夹环……并将其像一块饼干一样一把捏碎。
“什、什么……!?”
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幕,镇民瞪大了眼睛。那个铁制的夹环是用来狩猎的道具,就连野生的熊也挣脱不了。他没有想到它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破坏,故在心中产生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畏惧。
——这个人、究竟是谁?
对方身上散发的气场和几分钟前的截然不同。
“——父亲大人、由我来解救!”
少女坚定地说道,一把将头上的兜帽取下,露出了琥珀色的眼睛与深蓝色的长发。镇民被吓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只能以与大地同样颤抖着的手指向她。
……怪物?恶魔?这样的称号怎样都好了。
她此时的心愿只有一个,若是必要她可以放弃其它的一切,只是唯独重要的事物被夺走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承受了。于是,这是少女赌上一切唤起的……奇迹:
“『焚天炙地的第二创举』(Dies Irae)!”一切自己位于,高高了她的容貌的露出了琥珀色的眼睛与深蓝色的唱法:
霎时间,她周身的光芒化作了光晕,将她笼罩在了其中。
而在旁观者的眼中,那阵光晕随即转化成了一道轨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了十余米的距离。
眨眼间,少女已经回到了男人身旁。
“请注意一下身后,父亲大人!”
她说道,双手一把抱住了石柱。然后,她使劲一抬手,整根柱子就如同枯萎的树枝一样,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
伏在地上围观的人们惊讶到忘记发出声音。
在他们眼中,这名少女已经是他们的常识外的存在了。
而就当事人她自己来看,现在不是顾及这些像是在审视异类的眼光。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现在自然也不会在意……即便变成了某种‘非人类’的存在,她也毫不介意。
“来,父亲大人,请您抓紧我!”
“你…………嗯。”
男人虽然也是满肚子疑问,但他此时只是点了点头。少女把他身上的绳索从石柱被降低的断面上取下并背起了他,连回头也没有顾上,全速离开了广场、离开了这个已经沦为废墟的小镇。
……………………。
………………。
…………。
……究竟、走了多久了呢?
回过神来时,两边已经被陡峭的崖壁环绕起来了。抬头向天空看去,化为一线的苍穹被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四周也开始变得冷了起来。
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峡谷中,少女毅然与背上的男人一起前进着。从崖壁上朝外伸出的枯树枝、头顶上传来的乌鸦叫声,这些都让四周的氛围变得更加毛骨悚然。
“……我们、休息一下吧。”
男人不知第几次提议道。
“没关系的,父亲大人,我还可以、继续。”
少女也不知第几次拒绝。
两人已经行走了将近六个小时,而在这六个小时中少女几乎没有停过脚,并不止一次回绝了男人对于将他放下的要求。要说她一点不疲倦那是谎话,但她确实一路走了过来,体能没有透支也许是环境条件的刺激所造成的。
“再这么下去天也要黑了,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现在这里、歇一下吧,过夜后再走。”
男人说道。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少女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
幸运的是,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个适合过夜的地方——岩壁上的一个凹陷处。这里有足够容纳两人的空间,没有风,即便晚上变天了也不用担心雨水,十分理想。
两人花了一些时间安顿下来。少女从附近找来了一些干草和树枝,用魔法生起了火,在这种气温会降至零下的夜晚中这点温暖比什么都要宝贵。
眼下的另一个问题是食物。两人距离上一次进食都有将近二十四小时了,而因为逃出来之时过度慌忙谁都没能做任何准备。这之前的几个小时还好,因为紧张所以根本感受不到饥饿感,但一放松下来后身体的各处就开始抱怨了。
……可即便如此也没办法。眼下的最佳策略就是尽快找到下一个城镇,在那里寻求帮助。
‘噼啪、噼啪……’
待夜幕降临、月亮升起后,火光显得格外明亮,将少女脸色中的疲惫衬托了出来。然而另一方面,男人则虚弱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他的高烧依然没有退去……
“……父亲大人,请允许我离开一下,我要去找水源。”
少女说道,但身旁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附近都是干涸的平原,即便有水也要到地下去找……我们还是、尽量保留体力吧。”
留出他嘴的虽然是悲观的语句,但他脸上挂着的却是欣慰的微笑:
“你……变得坚强了呐。…………已经不像、那个只会哭泣的、无助的女孩了。”
“父亲大人…………”
她不禁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坚强也好、无助也好,如果我能更早地做出决意,父亲大人也不用——”
“——别陷在构思无意义的假设之中了……”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你已经、让我很骄傲了……要知道我可是从来没有奢求过这样的、情景……被自己的女儿、给救了啊……”
“可那不是我的力量。我、我没有那么强……一定是那两个人帮的忙。”
少女低下了头,而男人这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篝火的火光与头顶的星光将夜晚照亮,漆黑中的未知显得并不可怕,反而有些难以言状的亲近感。
男人看着摇曳着的火焰。那是将一堆枯叶和枯枝作为燃料拼命燃烧着的火焰,尽管微弱却确实坚持着自身的存在,但又是那么渺小,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都有可能熄灭。
而眼下所剩的枯枝叶是否能撑过这个夜晚呢?
“……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男人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如果累了的话,我腾开点位置,您先睡吧,我还不困,让我来望风。虽然我并不可靠,但我会尽力的!”
少女说道,男人却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论可靠……你已经、比我要可靠多了。”
“哎?”
“你在将我救出时施展的那个术式……那不是什么别人的所作所为,是属于你的、如假包换的……『绝对能力』啊。”
“父、父亲大人……您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面对男人的言语,少女一头雾水。
她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预感。
但她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如果自己在这里逃避,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无法得知了。
于是,她默默地让男人讲了下去。
而然后、她知道了。
自己的‘绝对能力’和‘睢者’体质之间的关系、这位‘父亲’的来历与过去……
……以及两年前,因为一念之差而导致一整个村子遭到灭顶之灾的那份罪孽。
少女将愕然藏在心中,默默地听男人讲述这匿藏了两年的真相。那一天夜晚,在森林里的相遇并非偶然,而归根到底,要为这一切负责的人不是别人……
“……所以、我没有资格乞求……你的原谅。”
男人说道,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只是如今……因果报应果然灵验了,我也、有必要将事实真相告诉你……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父亲大人,我、……我没有怨恨过你啊!”
“就连那个称号我也不配拥有啊……”
男人摇了摇头:
“……呵,当初我是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你、为什么会允许你我之间有这样的一个虚假的父女关系存在呢?……或许,一切都只是我自私地为了不受良心谴责而做的弥补吧。”
“父亲大人!请不要这么说!不是这样的!”
少女大声说道,打断了男人的话:
“不管父亲大人怎样认为,但事实就是、我是父亲大人救的啊!如果那天我在森林里没有遇到您,我就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正是您给我的这些温暖、带我经历的这些时间才使我能够一直走到今天!如果您要否定这一切,那我到底算什么呢?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从那天起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梦吗?”
“………………啊、”
男人停顿了片刻,给出了暧昧的回复:
“……我确实是这么希望的…………如果这是梦,就请延续下去吧。”
……每天都能听到的欢笑声、从厨房端出来的热喷喷的饭菜、还有愿意将自己视为亲人的那个女孩……
‘十字的死神’不知何时动摇了。
在他眼里,赎罪之路是布满荆棘的炼狱山,是他必须独自走过的一段旅途。
可他确实在享受着那种纯朴的日常……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女孩长大,并为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感到欣慰。所以,他的动机不单单只是赎罪,至少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他就已经完全融入那个角色,分不清自己是否是在‘扮演’了。
所以现在,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过一滴泪珠。
“父亲大人……?”
少女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男人流泪,而在这种时候她更是不知所措了:
“对、对不起,是我的用词过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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