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的怎么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
我在出院结账单末端签上名字时，加贺还在一边唠叨。
“什么事情都讲究个条理嘛，很多时候重要的记忆都是被漫无目的的联想重新唤起的。”
“那你也不用急着出院，兰音小姐守着你两天没睡，刚要回去时还吩咐我让你好好静养。”
“你不是说所有检查都显示我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失忆了，呆在这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拿上一堆发票和检查报告，往医院的大门走去。
“那你要去哪里？”
“到处逛逛，你开车。”
现在我大约记得离开“四叶草”后来到南岸区的水滨公园。这是沿着琬溪两岸修建的长达十五六公里的堤岸园林。初夏午后已经显得热烘烘的，阳光在水面上成了零散的粼光。这个时间段过来散步游玩的人开始多起来，以老人和小学生为主，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来这里的目的，是我前些天无意中发现一处亲水平台的异样——竹木结构搭建的平台挑出在近岸的水面上，现在水面距离平台不到半米。这个位置刚好是水道弯位的凹侧，凭栏望去可见的是呈反弓状的水道与对岸的园林。由于亲水平台相对于公园是较低的一层台阶，加上树木遮隔，这里成了僻静的地点，平时罕有人迹。
平台一端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正凭栏眺望。不借助鬼神的视觉，这俨然是个恬静可人的精灵，可这也只能有特定的人能够看见——这少女的景象的本体是怨念的集合——残存在冥界的人类的思念和妄想，当聚集的程度足以干涉宇宙末端的物质世界时，就以“力”的形式对现世产生影响。
自宇宙奇点、根源之涡流淌出来的是绝对形而上之力，我们称之为“无色之力”，它没有方向和特性，代表着创造和可能性的纯粹力量。无色之力构造这个宇宙的一切，包括物质、光速和时间，自物质诞生之始便出现能够直接利用无色之力的“生灵”或者智慧体，学界称它们是狭义的“自然灵”。无色之力并不是作为具体的工具或者能源来使用，而是需要通过特定的回路转化成具有特定方向的“力”才能用于施行奇迹。
无色之力通过由狭义的自然灵、妖精（elf）、幻想生物、由动植物异化的灵兽等的回路生成“力”，一般称之为“灵力”。无色之力、灵力通过人类或者人造术式的回路生成的，一般称之为“魔力”。在地球这个大环境里，魔术师和魔术术式汲取的“力”分为有地球和整个自然环境生成的灵力，以及人类魔道历史中积累、反馈、回归到自然环境的魔力。理论上能够汲取灵力是最高效的，由于魔力就相当于打上了某些标记的物件，被其他回路再利用的相性会下降，相比起来灵力没有魔力那样的标记，与魔术回路的相性也较好。早期的魔道先驱们更容易创造奇迹的基础除了隐秘价值更高以外，自然环境里相对高比率的灵力是重要的条件。
到现今的时代，城市的环境里魔力、灵力早就纠缠不清。怨念、憎恨、诅咒等带着毁灭倾向情感在还没来得及消散成魔力或者灵力就遇上浓度较高的魔力灵力的话，很容易扭成一个不吉的漩涡，继而吸收更多的力，最终产生更明确的方向，甚至被赋予形态。
眼前的景象，还达不到具备形态的恶念的漩涡，但已是带着导向死亡的诱导型诅咒。或者不同的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甚至会有人完全碰不上，一般来说要不对于诅咒的抗性高，要不运气好足以躲过劫数。而我，作为鬼神对于此等异象算是来者不拒，但诅咒仍然是诅咒，除非借助法器提升抗性或者有着天赋的幸运，不然还是要直接面对。
我是这么认为的，聚集在这个亲水平台的诅咒激起我大脑里某组意义不明的记忆然后生成眼前的景象——也就是说，我不借助鬼神视觉洞察景象的本质的话，大脑只能靠常人的功能理解源自诅咒的影响，于是就给我造了这么个幻觉出来。
我不会傻到跟自己的幻觉聊天，毕竟诅咒可不带意志的，根本没法交流。只是“少女”就这么一直站着，也没向我看过来，夕阳的余照下泛着光晕显得半透明。然后从一身洁白的衣裙上理解出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恍如升腾的黑色烟雾，从少女的身上没有限量地释放——伸手抓住一两只，却是满手的灰烬。
有呼救声从水面上传来，但我还是分得清楚哪些是听神经里传来的声响，哪些是大脑给自己的谎言。
视觉和听觉同时切换，灰黄和墨绿的光团取代了少女在那里扭曲，不断扩散的黑灰是蝴蝶的本体。寂静，连声音都惧怕了这个诅咒一样躲得很远。
当然是不能任由这种扭曲存续在这，万一哪天哪个倒霉蛋经过附近被暗示吸引了过来，那就不知道会搭进去多少人命。
一般除灵的手段有两类——以力胜力瓦解支撑宿念存续的魔力或者灵力来源，俗称断电；或者解除宿念运作的回路，俗称拆机。我的魔术机制不适合硬碰硬的角力，而且仅靠成为鬼神开发的魔术回路完全不适合魔力等量上的搏斗，所以我专门跟加贺学习技巧性的战术。
视觉和听觉都回到现世，少女竟然坐在护栏上，身子半探出去要看水里的景象。我走过去，伸出手去握住少女的手，没有体感和温感，完全跟握着空气一样。
闭上眼睛，逐步关闭五感，打开大脑里某处的按钮触发灵性开始外延，魔术回路像植物根络一样延展到灰黄和墨绿的光团上，灵性的触觉仿似烟雾随着根络与光团相互缠绕——这是我在冥想锻炼时无意发现的能力，魔术回路、灵性、灵魂这些形而上的组件竟可轻松从躯体里逸散出来，而意志能够控制自如。
开始模拟这团宿念的运作机制，仿佛把灵魂都置换过去——大脑出现按钮关闭的信号，睁开眼睛视野里竟是亲水平台夜里的景象。
从对岸民居灯光数量推断现在已经是深夜，想要环视四周的时候却发现视野的主导权不在我这里，而且没有可以活动的感觉，整个意识都被单一的水滨景象独占。
凭空地出现两个身影在亲水平台之上——一个正是那个少女的形象，却不是洁白衣裙的装束，而是一副重机车骑士的打扮；另一个只有浓雾似的影子——我的意识与宿念同化，读取了生成这个宿念最直接的记忆，即使其中一个人物的形象只被解读成一个影子，但如此清晰的记忆被保存起来已经是奇迹，我不禁对孕育出宿念的经历感到疑惧。
与骑士装束格格不入的少女烂漫的笑容面对影子，却换来直刺心窝的一刀——影子手里一把西亚中古款式、布满拜火教典籍铭文的匕首，毫无预兆地刺入少女的心房。少女面容上还来不及反应出痛苦和惊恐，便整个人化作雕像一般没再动弹，随即从体表冒起熊熊的火焰，少女变成了蜡炬。影子毫不忌惮火焰，把俨然成为火柱的少女搂进怀里。
少女的躯体完全化成灰烬，从影子的怀里漏洒到地上，铭文匕首就插在灰烬之上，影子拔出匕首以后，灰烬竟然无风自扬，化成黑色之蝶四处飞散。
景象嘎然而止，所有知觉仿似受到巨大力量撞回到躯壳内。我竟是瘫坐在亲水平台的木地板上，汗水浸透全身，河面上吹来的风有点冷，不觉暮色已过，两岸的灯火都亮起。
少女的身影、飞舞的蝴蝶全都消失，致命的暗示不复存在——透过术式同化瓦解宿念的主体，这种不通过消耗魔力的手段却异常耗费维持灵魂存续的灵性。在我第一次展示的时候，兰音讶异这种奇特的现象，却很快理解当中的原理——“觉察者”作为脱离自身根源束缚的存在，灵魂、灵性等形而上的组件自然不再局限在通常领域的理解，就算是灵魂也退居到仅作为“器官”而已，即使是分化、转移这样的奇迹也能够轻易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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