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露风霜、星移斗转。
在名为“自然”的法则之前，无论多么坚硬的物体、多么伟大的意志、多么浓厚的情感都终将消散，又何况一尊早已被虫蛀腐蚀的木框呢？
无论多么高明的智者、多么巧妙的工匠也无法通过这些散落在石板地上的碎片还原出它本来的样貌。
到处都是被雨水侵蚀、被日光滋裂、被重物击打的“伤痕”。
它还能待在这里的唯一缘由...就是为了让过往的行人发泄心中的怨恨。
醉酒滥行的旅客、受尽压迫的乡人、十赌九输的狂热...
只是...时过境迁，即便是他们也渐渐消失不见，空留下这被遗忘的角落。
而今，除了那些鬼鬼祟祟的马车，唯一还会光临的“客人”，只剩下这些寻找着庇护所的飞虫细鼠罢了。
它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用细长的胡须感受着地面的震动，用黑色的圆瞳观察着周围的异动。
良久，才迈开步伐，急匆匆得向着垮塌的阴影走去。
只可惜，那些天生的猎手早已盯上了它，在即将触碰到木框的一瞬间，用尖牙刺入了它的躯干。
随后，毛茸茸的猎手攀上墙壁，放好了猎物，才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打量起小巷里的两位“庞然大物”。
“哈~，最近运货的商人少了许多，是不是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
“公爵府亲自安排的工作你也敢怠慢？你怕是连这条命都不想要了？”
“我知道！但你看，来福公亲自率队远征去了，城里就没留多少王国军，他们连城防都顾不过来，还会专门到这个小巷子里看我们在不在吗？横竖都没人管，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今天溜了呢？”
“...话是这么说。”
“哎呀，你就是太固执了，人缘才这么差的。别想这么多，走！今晚我请客，去好好喝一杯！”
忽然，毛茸茸抬起了脑袋，望向另外一旁。
脚下的墙壁微微颤抖，远处的路口传来“咔咔”的声音。
经年累月的经验告诉它，许多条腿的“怪物”要来了。
于是它叼起猎物，一扭头，消失在了墙与墙的缝隙之中。
当然，注意到来者的，并非只有它...还有他们。
......
手中捏着粗壮的缰绳，他缓步在杂乱的小巷之中。
身后的马车磕磕盼盼的前进，金色的余光将周围的地势尽收眼底。
狭隘、脏乱、破旧、古老，是这段路途带给他的最为浓厚的印象。
轻轻越过杂乱的木框，前方就是紧闭的铁门。
一高一矮的两位士兵穿着破旧的盔甲，拿着拐手的武器，持着高傲的语气，厉声质问。
“停！你是谁！车上拉的东西是什么？”
“我是商人...大人，车上的是您要的东西。”
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口音。
“我要的东西？”
矮个儿的士兵朝身旁的同伴点了点头，走到马车的货柜后一一查对。
“呵...我还以为最近局势特殊，你们这些商人不会冒险而来呢，你这些‘货’是从那儿来的？”
另一位士兵的语气稍显轻松的问道。
“风险大...报酬也高，大人，挣钱嘛。至于这些...都是从斯莱特领进的货。”
听到这里卫兵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提起了几分兴趣。
“斯莱特的？那可真是难得了，多久都没看见了？上次还是几个月前，西部领人口严重流失的时候吧。”
“...”
金色的瞳孔微微亮起、随后再次暗淡下去。
“好了，检查完了，没问题！确实是我们要的货。”
说完，士兵就靠了过来，作势欲夺走他手中的缰绳。
“哎，大人，您钱还没结呢。”
他抱着缰绳不肯松手，一副满脸决绝的样子。
“行了，堂堂公爵府会赖你的帐吗？放心好了，数清楚了，车上十一个人，一个人的钱都少不了你的。他带你去公爵府领取报酬，马车待会儿我会带来还给你。”
说罢，高个儿的卫兵就抢过了缰绳，推开了铁门，准备带着马车向里面走去。
“那...大人，我想问下。所有的货，你们都是放到这里面的吗？”
听到他的询问，两位士兵转过脑袋，眼里带着不容亵渎的怒意。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打听！”
“那...我换个问题。这附近的居民多吗？”
“嗯？做这种生意的地方，怎么可能人多？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找茬是吗？”
“什么...意思吗？”
他撤下了面巾，其后的是一张沾染泥泞却仍显高贵的面容。
“意思就是，我在想如果在这里动手，会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民。不过听到您的答案，我就放心了。”
“你这张脸！你是！？”
尽管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但金色的光芒不会怜惜自己的敌人。
光显一瞬、光去徐徐。
下一刻，留在小巷里的只有两具无名无姓、无头无尾的躯体。
像是引起了连锁反应一般，老马与货柜都开始战栗。
被拘束的“奴隶”一个个走下马车，露出他们真正的姿态。
或短匕护体，或长剑伴身；或神采飞扬、或含蓄内敛。
其形也彰彰、其势也煌煌。
“好了，诸位勇士，接下来就是行动的重头戏了。我们得去看看，这位冷酷的公爵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遵命，克劳德陛下。”
笑而颔首，克劳德迈开了脚步，走向了门后的漆黑。
而在他的身后，聚集着金色的余辉、金色的意志。
————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
我可是【序列五】的职业者！我可是高高在上的联军指挥！我可是拥有数十万军队的强者！我可是有着坚不可摧的【军阵】之人！
怎么会！？怎么会被他，被一个阴暗、弱小的家伙给...
渐渐的，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股股冷意从胸膛传来。
视线也慢慢模糊了，我这是...要死了吗？
不！不...我还没有达成心中所愿！
至少让我看清楚，让我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我拼尽全力提起了精神，在那最后的光影中，我看见了——
身披黑衣的男子、满脸自责的副官和...
是吗？原来是你吗？
那我输的...也算不冤枉了...
......
数个小时以前，斯莱特城郊外。
连绵千米的魔导巨炮稀松排列，向着眼前这座富裕的城市倾泻怒火。
轰鸣的雷霆与淅沥的光雨相伴相生。
爆炸产生的滔天气浪，吹散乌云、掀翻泥土、扬起风沙。
这恢弘庞大的力量、这冷峻萧瑟的寒意，都告诉着在场所有的士兵——
那是生命的禁区、那是死亡的摇篮。
“铁莱将军！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魔力屏障还是没有消散的迹象！”
满脸灰尘的副官靠了上来，身处数十万军队的战场之中，让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慌什么？斯莱特城作为财富之都，再加上经年累月的积攒，储备魔石的量定然不容小觑。说白了，他们现在就是在用金币硬撑着。倒不如说如果真的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下来，我反而会好好考虑一下它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了。”
看着副官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铁莱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好了，等到他们的储备耗尽，没有任何地利的斯莱特城就像是没有壳的鸡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拿下了斯莱特后，也能和这位趾高气昂的小公爵说再见了...到时候你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对吗？”
冷汗在副官沾染灰尘的脸上划过一道显眼的痕迹。
“...是，铁莱大人。”
铁莱略带欣赏的点了点头，这位副官之所以能跟自己这么久，就是因为他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
刚想开口，再画点饼给这位优秀的副官，身旁就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
“将军！急报！”
急忙赶来的传令兵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儿，摔了一跤。
顾不得疼痛，他爬了起来，用沾染血污的面孔对着眼前略带怒意的二人说道。
“铁莱将军... 军中急报！是攻击！我们受到了攻击！”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什么样的攻击，把话说清楚！”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喘了口气道。
“是...疫病！是疫病的攻击！就在中军！有数十位士兵已经中招了！”
“居然是疫病！？这怎么可能！那不是...等等，难道说！这里交给你了！攻势不要放缓！”
褐色的瞳孔先是怒睁，随后向身旁的副官随意交代了些许细节，之后就化作急行的闪电，消失在了士兵的海洋之中。
所以他才没能看清传令兵血污下埋藏的面孔，才没能看到副官略带自责的神情，没能看到隐藏在阳光之下的黑色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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