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尔加德对待一切事物都一视同仁，但伊达尔却无法如此。
不同于用知识与法术成为本该在幻想与理论中的巫妖，从小便展现出远超常人天赋的珂尔加德，从小就被无数现实证明为平庸的伊达尔，早已在一次次努力尝试尽数失败后习惯与卑微为伍。
虽然无法肯定，但克洛在与伊达尔的相处中，每次与伊达尔见面时都会生出这样一个猜想。
伊达尔之所以对待任何人都十分礼貌，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世间所有人都比他高人一等。
“珂尔，你在害怕吗？害怕伊达尔发现契约的真相，怕他发现真相后反过来奴役你。”
凝视整个亡灵世界最先与少年接触的巫妖，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克洛不留任何情面，说出了最为直接的话语。
“……他不会发现的。”
双手抱胸，巫妖略微垂眸，只是本该直视深渊之主的视线不知何时飘向了一旁。
“即便你我都明知就算伊达尔真的发现这份契约的真相也会装作不知道？”
察觉到巫妖目光躲闪，因伊达尔今晚异常表现而严肃起来的克洛不顾珂尔加德言语中不愿自己追问下去的暗示，再次挑起这个对于巫妖来说近乎禁忌的话题。
“他不会发现的。”
握在衣袖的手指逐渐攥紧，珂尔加德不敢直视克洛逐渐黯淡的赤瞳，但话语间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
牙关咬紧，稀薄的白雾随时间流逝悄然布满克洛简陋的小屋。
“他不会发现的。”
承受着深渊之主的注视，巫妖咬死了这份回答。
稀薄的白雾渐渐凝实，伴随巫妖这个冷源持续发动，位于珂尔加德身后的木桌已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唉。”
绷紧的表情在一声叹息中被无奈取代，这场深渊之主与巫妖的对峙以克洛本人的泄气宣告结束。
因两位顶级亡灵对峙而隐隐震动的空间随一口浊气飘出恢复正常，克洛一个后仰坐入有些发凉的木床，小心拍打几下毛茸茸先生后，将其举在了身前。
“你们啊……我发现你和伊达尔确实挺合适的，你们这对师徒一个两个，真不是一般的倔。”
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很难改变，不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就永远相信自己认定的道理，珂尔加德如此，伊达尔也是。
“是师生。”
虽然气氛因克洛的放弃稍稍缓和，但珂尔加德还是坚决指出克洛话语的错误。
“好好，师生师生。那么珂尔老师，你真的尽到老师的责任了吗？”
无心与珂尔加德这头倔驴争辩，确认毛茸茸先生没有被巫妖可怕的寒意影响后，克洛将其放到身后，转身看向双手抱胸面色冷清看不出想法的巫妖，她可是深知这个最开始甚至想让伊达尔远离其他亡灵的巫妖对待自己学生的方式。
珂尔加德自认已经将伊达尔认定为自己的学生，可从伊塔亚戏团离开萨文后她这位老师都做了什么？
除了一次伊达尔彻夜未归给那倒霉学生送了次早餐外，这个巫妖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了萨文图书馆里。美其名曰是寻找遗迹森林里那面与伊达尔心灵世界几乎一模一样的羊头骨的线索，但其实只有伊达尔是这么认为罢了。
无论是克洛还是里尔都明白，除了最开始那几天这巫妖是真心找线索，在之后的时间里珂尔加德的注意早就被伊达尔世界各色的新知识吸引走了。
“珂尔，你天生便善于学习，无论老师教你什么都能立即学会。可伊达尔呢？他只是个普通人。”
多亏了里尔的帮助，明面上年龄最小，历史上却是最老的克洛对珂尔加德这位自己死后数百年出现的巫妖有了不少了解。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曾经的珂尔加德有多么离谱，克洛就越发担心巫妖将自己学习时的标准放到伊达尔身上。
“普通？若是他普通我们便都是俗物了。”
对于克洛的话，珂尔嗤之以鼻。自从伊达尔将骨刺当成弱化骨墙使，恐镰变成法杖武装后，巫妖小姐便开始对这个笨学生采取放养的态度了。
当然，珂尔加德也承认最初那些天的教学让她放弃了教伊达尔的念头。反正教也教不会，伊达尔没事还能自己悟出个法术，那干嘛和自己过不去自己气自己呢。
用那些被伊达尔气死的时间多了解异世界不好吗。
“我说的不是学习啦！诶呀，你是没遇见，但真正的老师不仅仅要教学生知识。”从床前站起，克洛拍打着自己比起巫妖过于平坦的胸脯，声音越发急切，“是心，是心呀！”
“……心？”
珂尔加德看着和大猩猩般“乓乓”捶胸的克洛，面露一丝疑惑。
“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我们是什么东西我自己也有数，育人就算了，但最起码珂尔你要知道学生的状态吧！”
“……”
珂尔加德的视线再次偏移了，这是她无法反驳又不想动手时最喜欢的动作，不过这样的躲闪无疑激怒了想要让珂尔加德明白的克洛。
作为“年长”珂尔加德数百年的克洛虽不知巫妖那个时代的老师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在自己的时代比起知识，老师更需要教的是如何做人。
在克洛所生活的时代，就算一位教授的知识再深厚，一旦教廷发现他为人上有所欠缺，那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教育三观还未成熟的孩子。
知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做人。
这是老教皇将克洛带离村庄后给她与其他学员上的第一课，也是克洛印象最深的记忆。同样，她也希望成为老师的珂尔加德明白这个道理。
“珂尔加德！”
“他是你的学生！”
“无论他是否愿意，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只有，也只能是你！！”
黑暗中，来自克洛的斥责依然在脑中回荡。因思考而闭合的双眼重新睁开，从单手支撑的状态坐起身，珂尔加德瞥向壁炉中啪啪作响的柴火，挥出手臂，将这恼人的声音化为乌有。
空间扭曲，本是温暖的客厅重新变回被寂静与冰冷填满的藏书室。坐在唯一没有变化的书桌前，珂尔加德随手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伊达尔送给自己的巧克力，看着这盒被克洛抢了小半的甜食，巫妖沉默许久，最终落得一声轻叹。
“便，当是回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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