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试图回忆起自己的死相。
那一定是无比惨烈的形状，他自嘲地笑了笑，在纯白色立方体中走了数步。
虽说是纯白色，眼下的空间既不透明亦没有颜色，想毕是肉眼无法观察到或者想象到的色彩。身处如此奇特的空间里，男人只是困惑地四处走动，没有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在这里并没有时间观念，他停下脚步，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
“真是稀奇，我竟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可我又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奇怪，真奇怪。”
男人的真名是北野玄，他对自己出现在这个陌生之地的唯一线索，是自己死了。除此之外他没有成功想起其他细节，例如自己是怎么死的。
痛快地躺下，既然没有可以做的事，那就放弃挣扎，他是这么想的。然而正当他准备向后靠，却猛地被一双手托住了。
“欸？”
那双手有些冰冷，却异常柔软。
北野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人影。不是黑暗的黑暗逝去，从上至下，她逐渐有了形体。先是农妇常有的头巾，然后是明亮的双眼，再到穿着素色布衣的纤瘦上半身，最后是格子图案长裙和一双方便干活的靴子。
“北野。”
她这样呼唤他的名字，“北野......”
“你是谁？”
依旧是困惑，他没有逃走的意思，因为眼前的少女柔和得宛若初生的莲瓣。
她的注视像寒夜中的篝火，哪怕微弱也好，他本能地开始不断尝试点燃火苗。
下雨了，他迫切希望有什么让自己温暖起来，免于在冷风中失去知觉，沉沉睡去。
“吾是杰茜-帕罗雅佳尔，与汝在特洛伊镇教堂缔结婚约的女子。”
“婚约......？”
他挠了挠后脑勺，实在记不起关于自己的事，“嘛，也许有吧，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有过的样子......”
“三年前的初春，吾身着白色轻纱，头戴四季月冠。与换上了镇上最好的黑礼服的汝，许下直至明灯熄灭之诺言。”
“诺，诺言——？”
“诺言已然履行，吾在汝的怀中合眼，寻得了归宿。然而前路漫漫，吾却已然化作思念之穗束，注视汝孤独远去而无法继续同行。”
“什，什么意思？等等，你是我的——喂，还有这个文邹邹的奇怪讲法是什么鬼——”
“汝啊，应当谨记，四季虽有轮回，旅途必有终点。”
少女露出了微笑。她松开手，任由北野向后倒去，接着化作了一小块镜子的碎片，落在地上。
北野拾起碎片，不知何时它边框又自己镶上了一层青铜，成了被黑色皮绳穿起的吊坠。
他的心隐约间变得沉重了些许。于是他把吊坠挂在脖子上，呆呆注视着杰茜消失的位置。
然后，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奇怪，真是奇怪。”
他用袖子擦掉泪水，但随即又有更多涌出，止也止不住。
他没有感到悲伤，只是默然看着，仿佛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
......
“呼唤名讳，向远古亡灵发出邀约；死亡是终焉亦是起点，四季轮回无尽，星火燎原不熄，应杜克家族的契约，永恒而曼妙——”
空灵的，回荡的，在空旷的大殿中，她听到这样一把声音。
高洁，无垢，有些许稚嫩，是少女的歌喉。
先是一点点的烛光，从黑暗的彼方升起；紧接着又是些许斑斓星火，在向着未知远处铺砌的桥梁上，寂寂发亮。
北野玄向着使她迷惑的门扉走去，隐约间她觉得自己大抵沉睡了许久，久到遗忘了自己的存在。她感知到时间流逝，却不像被迫在其中沉浮，而是主动跨过了河流。
有人在呼唤她的名讳。
她被引导，穿过，感受着温度腾空而起，逐渐有了实体，不再是空白一片。
她走过被鲜血染黑的大地，低头避开盘旋聒噪的鸦群，断掉的长剑回到最初的模样，重新进入了剑鞘；她有些茫然无措，只知道跟着声音前去，直到尽头，没有犹豫便踏进了发光的门中。
一切黑暗和冰冷，戛然而止。
......
......
血腥味很浓。
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卡尔蒂斯-杜克僵在原地，大张着嘴巴，一幅见了鬼的样子。
不不不，实际上她真是见了鬼。
这是一间大得出奇的教室，或者说比起教室，它更像是讲堂；高拱顶上挂着水晶吊灯，下方是阶梯式原木桌椅划出道弧形，聚焦到正中的讲台上。
数百名身着长袍的年轻人簇拥在一起，本是在窃窃私语的，这一刻徒然没了声音，只剩下目瞪口呆。
讲台前是一道发光的门，在这两小时内，已经从中走出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但从未出现过眼下的情况。
一个沐浴在血迹中的女人。
她低着头，从门中走出，左眼紧闭着，血流不止；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身上的皮甲千疮百孔，斗篷被烧焦了，浑身散发出恐怖的煞气。
站到外面后，大门便关上了。女人一步步朝着卡尔蒂斯走去，鲜血滴在地板上，每一步都留下瘆人的血脚印。
“邪灵退散！邪灵退散！”
卡尔蒂斯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小声尖叫，上课时学过的一切都在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包括绂魔的术式在内。指尖跳出了小小的火光，随即又熄灭了。
她看着那个女人——或者应该叫她骑士，因为她的打扮确实是一个贵族骑士的模样，不过是过于凄惨了——然后卡尔蒂斯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手带似的纹身，正在自顾自发着光。
“这是什么情况？”
周围很快响起了浪潮一般的吱喳声，无论是学生还是讲台后的老师，都对此惊愕不已。
“杜克家的千金，不是应该召唤出圣骑士吗......”
“喂，我听说只有贞洁之人才能成功欸。”
“不会吧，难道她？卧槽，被谁拱了吗？”
“不知道，但这是什么鬼，谁家守御者会是这个样子，和恶鬼似的。”
“这是魔王座下的从属吧......那股可怕的气息，真的是勇者后裔会召唤出来的东西吗？”
被这一切淹没的卡尔蒂斯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她是勇者的第七代后裔，是高洁的圣女。
但眼前静静站立，正居高临下看向自己的，却是宛若邪灵般的剑士。
“你是......你是谁......？”
她在古书中找过历代勇者后裔曾召唤出的所有守御者，其中有圣骑士，有英雄，最不济也有伟大的圣牧者，唯独自己，从自己的法阵里，走出了这样邪气冲天的女人。
“我是北野玄。”
良久不语，女人抬起头，卡尔蒂斯这才看清楚对面的模样；她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短发干练，眼神深邃忧郁。
她接下来又说了两句话。
“这里是哪里？”
“还有......我怎么变成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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