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囚踏出去后再没有回过头。
三日后，醉语再次穿上了嫁衣，火红的颜色，一如残阳泣血。
还是青衣为她梳妆，为她盘发，为她涂胭脂，最后撑起大红色的纸伞，扶她上花轿。
离开冷宫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青衣陪着她坐在花轿里。
花轿从后面抬出，一路疾行，她们换乘马车，一路飞驰。醉语不认得路，却也知道，一路上人烟渐渐稀少，这是往夏国边境去的路。
此一别，遥遥无期。
路上，醉语昏昏沉沉，吃的很少，多半是迷迷糊糊睡着，又因为剧烈的颠簸而醒，最后靠在青衣的肩头再次睡去。青衣的肩头很凉，凉的彻骨，醉语的心也跟着凉的彻骨。
六七日后，马车终于停下，掀开车帘，她赫然发现此地竟是一处山野之地，根本不是夏国边境。
“这是哪里？”醉语愣愣地看着青衣。
“夏国最隐秘的山水之地，也是最与世无争的地方，任何战火几乎波及不到此处，你可安心过好后二十年。”青衣淡淡笑着。
那一刹那，醉语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没送我和亲是吗……”
“他强撑着用军队做最后的挣扎是吗……”
“他非要和夏国一起陪葬是吗……”
醉语的视线突然模糊，“他在开玩笑吧……”
“都不对，你说的都不对。”青衣靠近她，用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沙哑而低沉，“已经…亡国了啊。”
“五日前，东宛军队攻至夏国都城。囚亲自率兵奋勇抵抗，于次日黄昏战死城外。”青衣平静地陈述，无悲无喜。
“不可能，他是妖，不可能战死，他怎么可能死于人族之手！”醉语抓着青衣的肩膀摇晃。
“是啊，他不是战死，是魂飞魄散而死。因为没有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因为没能保住夏国平安，他当然会死。”青衣的伞沿低下来，碰到了醉语的头，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这人……他这个人……”醉语蹲下去，哽咽着。
“你不是想知道很多东西吗。”青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着一丝苦笑，“今天我就都告诉你。”
“你误碰了那棵承载了囚怨念的树，不出一月，必定会被逼疯。囚当然知道这一点，你猜猜他做了什么？这个疯子，硬是吞回了那些怨念，为了不让它们传染到你身上，他再次忍受从前那种生不如死的怨念。你没有疯，先疯的是他。
杀忠臣，亲小人，这种亡国的做法他跟了夏国帝王四百年，他会不知道？笑话！当他这么做，没有别的目的，只有一个，他要以夏国亡国的方式来结束自己这种永无休止的使命！恨意迫使他这么做，他无法回头，也永远无法回头。”
他在自杀吗……
醉语视线模糊的更厉害，一股暖流夺眶而出。
青衣就这样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丢盔卸甲，等她平复一些后继续说，“他啊，想要自杀，却也想保住你。我不知道你与他有什么约定，他只是在我临行前吩咐我，让我照顾好你二十年，二十年后，随我天南海北而去。可现在，抱歉，他的这个承诺，我不能完成了。”
“你要去哪儿！”醉语胡乱抓住她的衣角，声音还带着哭腔。
“四百年前，他成了夏国暗地里的扶植者，那时候，我还是一名人族，也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我是夏国的公主，我母妃不受宠爱，连带着我也被人欺负。后来，有妃子陷害我母妃，我和她一起被打入冷宫，惨死于奸人之手，那一年，我十三岁。”
“我死后成了厉鬼，留在冷宫，吸食阴气，滋养自己，其他厉鬼欺负我，我就打回去，反正已经死了，我也不在乎再死，就这样一日日过来，我竟会了些法术，就在那时，我又见到了囚。”
“他没有认出我，可我记得他，他常常行走于房檐之上，我总能看见他的身影在月色下。所以那个夜晚，我不会看错。他没有杀我，在发现我有意识后还在冷宫布下阴阵助我修行，就这样，我不但可以改变样貌，还能够完成我一直以来的夙愿，长大一次，长大成人。”
“后来，我慢慢发现，他帮我，只是因为我也是这皇宫中的异类，他也是异类，我们，勉强算同类，他只是不想太孤单。”
“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就连我现在可以在白天清醒，不用像从前一样沉睡，都是他给我的。现在，他走了，我也该做我该做的事了。”青衣笑一笑，那目光纯真如孩童，如四月的春光。
醉语张了张嘴，却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青衣松开手，纸伞从她手中滑落，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黑气从她身上蒸腾，她慢慢消失，从下至上，被阳光照的成为一缕缕黑烟。
“四百年前的阳光，也是这么温暖吗……不记得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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