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当初并非自愿出家,但也做了十年的清修功课,不至于这般心神不宁,可那眸漾秋水、浅笑含香的女子总在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她眉间隐藏着的惆怅与忧思,让他拳拳在念、思扰纷纷。
终于,等到了日暮西沉,他往回走去,却见她在用屋后堆着的茅草搭棚,脸上倦意愈深,但神情却平和温宁,甚至还带着几分憧憬。
这里是自己的“坟地”,却是她的新天地。
他做好饭菜,诓她出来用饭,自己则进了茅草棚打坐:“且不说我是个出家人,一个男子总不可能看着女子风餐露宿。”
她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接受了他的好意。
此后,两人便在这片新天地里各自幽居,他诵经参禅,她烹茶种花。无涯的荒草仿佛停止了疯长,于寂寞深处绽出星星点点的花朵。
她将山石上艰难生长的野花移栽到木屋旁,那些花朵瘦弱而暗淡,可映在他眼中,却团团似芙蓉花,清艳绮丽,柔香沁脾。
他六岁后念诵的都是佛经,只依稀记得儿时读过的一些诗词,有一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嗯?”原来他情不自禁念出了声,被晚风拂到她耳畔,她唇角漫上一缕哀戚:“这首诗开头很美,结尾却是残酷痛苦的尘世。”
天色渐暗,阴蓝幽冷的夜空唯有几颗星辰,孤单而清耀地闪烁着,澄澈的银辉宛若一脉泉水浸润忧郁的心灵,又好似一根银针直刺心底的隐痛。
她倦怠地坐在草地上,伴着他明晰却悠远的木鱼声,轻轻吟唱:“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
“嗒——”木鱼槌的槌头掉落,她蓦地打了个寒颤,回头见他眷注的目光,才稳住心神,继续望向幽寂的夜空。
一下,一下,她的指尖在木屋的门边划下第十六道,是来这里的第十六天。
“小长老,我要下山一趟,若无事的话两三日便会回来,然后再也不离开。”她轻轻浅浅的语气,却蕴含着忐忑与忧虑。
他想问,但知是她的隐衷,只深深点头说:“好。”
日落西山,星河渐现,他学着她的模样,在门边划下痕迹,一次比一次忧心,已不止心神不定,简直连呼吸都有些不平。
倒不是盼着你回这“坟地”作伴,只要知道你安然无恙便好。
他终于按捺不住,去山洞求问师叔祖,说自己记挂着一个女子,且心心念念,梦中亦难忘怀,该如何是好?
年老的僧人闭目数着佛珠,面容平静,声音却很慈悲:“既是如此,你去寻她吧。”
“可是佛门清规,我、”
“当年出家并非你的本愿,如今结下情缘,也是一场命数与因果,须你自己了结。”
“可对那尘世来说,我是个死人……”
“你的心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
他一怔,仿佛梦醒一般,朝师叔祖行礼,转身离去。
他下山打听一位叫忆蓉的姑娘,本以为是海底捞针,极为困难,谁知才问到第三个人,那人便侃侃而谈起来。
“忆蓉姑娘?那个邀月坊的歌姬?你一个小和尚打听她做什么……”
他才知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歌姬,因仙姿玉色、婉丽(风)流,还被称为“忆蓉仙子”。她自幼在教坊长大,歌声幽柔(曼)妙,余音绕梁,甚受纨绔子弟们的追捧,当真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上个月,那恶贯满盈的富城候要纳她为妾,她连夜逃了,我们正夸她清高呢,谁知前些天她又回来了,说愿意去,敢情是端够了架子,故作姿态。”路人摇头冷笑:“这不,就是今日,富城候还遣了锦车来接,所以说这世道啊,笑贫不笑娼。”
他只觉一块巨石坠入潺潺清流,说不出的沉痛与压抑,怎么会呢?那般素雅清丽的女子,碧秀温文,如诗如画……竟是尘泥中的污浊烟花,不,不会的,我知道,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无瑕芙蓉。
为了不惹人非议、损僧门声誉,他披了一件青衫,戴上帽冠,急急往邀月坊寻去。
“忆蓉!”
她一袭粉霞色缎裙,莹白黛绿的容颜被胭脂熏染,芙蓉髻上簪着赤金凤蝶流苏钗,环佩叮当、香风细细,更兼一个侯府来迎亲的丫鬟,随手撒着金粉红屑,烘托得宛若仙女登云车。
“你来做什么?”她警惕地回头,柳眉紧颦,秀眸一睨,冷峻的逐客令。
“你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他不愿相信,撇开众人,跻身到她面前。
“什么苦衷啊,真是笑话,难不成回那荒芜之地,和你困苦一生吗?快走吧,别坏了我的好事。”她示意仆人将他轰走:“轰出去就行了,大喜之日别伤人,不吉利。”
喧嚣声尽,他伫立在街角,不知何去何从。回家看看吗?他知道为求自保,他们断不会认他,但至少会记得他吧。
然而,现实比预想还要残酷,他在府邸的后墙外,仰头望向高楼,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看风景,见有浪人凝神痴望,并没有认出他,也没有牵起心底的回忆,反而不悦地转头,命家丁出门将他遣走。
泪珠陨落,心伤斑驳,他在这陌生的尘世胡乱走着,没有目的、没有归期。自己六岁时就感受到了人世的深深恶意,又在荒芜的“坟地”待了十年,为何还如此不堪一击?只缘那朵芙蓉花的凋落……这段情缘,该如何堪破?
这日,他不知行到了何处,只觉幽香扑鼻,莺声呖呖,惝恍间想起了那日的邀月坊。
“素心!”倚栏女子唤了一声。
他转身回望,引起路人的窃语也不在意,只看着那女子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哦、我在喊我的丫鬟,素心。”女子见他是僧人,双手合十,低头作了一揖。
“怎么写?”
“朴素的素,心灵的心。”女子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地答道。
“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女子有着同她相似的莹澈清眸,他仿佛于冥冥之中受了指引般追问。
女子双颊漫上羞惭之色:“弄情,我的名字是鸨母所取,丫鬟的名字是我所取,生于这世间,有多少人做不了自己的主……”
他愣了愣,向女子郑重行礼:“谢姑娘指点。”
*
“听说了吗,忆蓉仙子杀了富城侯,现被捆在(刑)架上,准备用火(刑)!”
“当初她逃走的时候,富城侯为逼问出她的消息,拷打她在邀月坊的姐妹,有个女子重伤死了,她答应去侯府,原是为了报仇。”
“简直是为民除害的侠女啊……”
相传,忆蓉仙子行刑那天,没有挣扎和哭泣,只仰头看着远处的高山,喃喃自语:“初见时,你让我安心住下,我一直记着呢,此后,在你心底安心长眠。”
火被点燃的时候,一黑袍僧人无惧(刑)场的官差,踏着火光而来,他面色沉静安然,官差被他的气息所折,竟一时做不出反应,只看着他解开忆蓉身上的绳索:“随我来——”
“乐意之至。”她跟在他身后,笑容明媚冶丽,宛若绝色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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