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调了琴音、拨动琴弦,只觉凝在身上的目光纷杂,玩味、嫉妒、轻蔑……唯那抹清怡之色似蓝天悠云,定住了我的神思。
即便再纯然的风,也并非凭空而起,皆因心底隐秘的伤痛与挣扎的漩涡。我弹的是宴席上常奏的清欢曲调,可耳畔却传来阿姊曾念过的一首诗,相传那是与歌姬离别时的感伤之曲。
“月缺花残莫怆然,花须终发月终圆。
更能何事销芳念,亦有浓华委逝川。
一曲艳歌留婉转,九原春草妒婵娟。
王孙莫学多情客,自古多情损少年——”
萧让卿听着曲子,不时地应对着家主的碰杯和攀谈,但还是匀出眼睛看我,一次又一次,与以往任何公子少爷皆不同,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尊重。随着琴音的悲凉,他眸光里的清怡恬和被染上喟叹之色,我虽只能低眉垂眸,但那腔情意,却已映进心湖中,跌宕起伏、潋滟幽幽。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还想听你的曲子。”
“奴家缺月,承蒙萧公子谬赞。”我的声音很轻,如初见家主时的忐忑,不过这次不是慌乱与羞惭,而是欣喜和感伤交融的矛盾心绪。
欣喜于你的夸赞,却感伤着我们遥远的距离。
此后,萧让卿时常来赴宴,每次都点我为他唱曲,据下人们私语,他之前是很难请的。
“呵,难不成你的运气来了?看来你阿姊为你寻的桃花不做数呀。”家姬们鄙薄地说着玩话。
“只是不知是好运还是厄运,萧家是世家大族,弄不好愈加受罪,比你阿姊还惨,凉月凉月,凄凉如月。”
“到你这更好,凄凉变残缺。”
“诶,缺月,你究竟想不想随那萧公子走?”
……
若是余生能被那清澈怡然的眸光望着,我是愿意的。可是,走不走,我说了算么?
还有走之后的日子,我更说了不算。
或许,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凋零,比在歆慕之人面前枯萎,要好多了吧。至少,不会往事不堪忆。
可情根既已深种,为何不能言明?情之一字,我们卑微的歌姬,注定一生触碰不起?
“纱窗不肯施红粉,徒遣萧郎问泪痕。”我思量着,要不要像阿姊当初对家主那样暗示,以他之名唱首曲子?可是我拨弄着琴弦,那句准备好的词在舌尖心上打转,却迟迟倾吐不出。
我想问问阿姊,又怕徒添她的心伤,一直挨延着,直到那突如其来的离别,我们连一声“保重”都不及说。
阿姊是被一个醉汉带走的,不知是心如死灰还是早已认命,她没有反抗,只是任由那醉汉拖拽着,出了后院的小门。
那醉汉,是主母乳娘的儿子。他到后院探看他母亲,却意外瞥见阿姊在花圃里采摘茉莉花蕊,浑浊的眼睛瞬间一亮。
“呵,这女人一脸悲苦的模样,和我那病死的(婆)娘挺像!娘,你快来瞧瞧,我娶了她怎样?”
“不行,这女人是家姬,不是清白女子……算了算了,你要娶便娶吧,你这醉虫,我也不指望你怎样了,待我向小姐回明。”
“这点小事,乳娘自己做主便是,不用问我。”主母慷慨答应,好似撇落一抹尘埃般冷淡随意。
我丢下琵琶赶到的时候,阿姊已被醉汉拽到门边,这世间总能有许多可悲可笑的巧合,阿姊身上正巧穿着那丁香色的衣裙,她和梅郎初遇、定情时的烂漫颜色。而现下,却像一块灰暗的抹布,那被遗弃的荒凉岁月。
“阿姊……”
她没有回答,但从那呆滞的眼神中,我看得分外明晰,吾生吾爱,永葬尘埃——
我终于对萧让卿唱出了那首曲子,却不是等待答案的慌措心境,反而是一种看透尘世的哀茫。
萧让卿认真地听着,不像家主那样风流巧妙地婉拒、也不似其他贵胄公子那般玩味调侃,更不似那些标榜自己不好女色的高洁之士般冷蔑嫌恶。
他看着我,似乎在感受我的心绪,过了一会,才轻轻开口:“缺月,你的眼里……没有期待。”
心思被看透的我,怔怔地看着他,却引得席间一阵大笑。
“哈哈哈,原来萧兄也有拈花惹草的时候。”
“我们只当你是谦谦君子,坐怀不乱呢!”
“既难得起了这兴致,让梅兄相送便是。”
家主瞥了我一眼,依旧是惯有的温雅风流,没有对阿姊的歉疚、没有对过往的追念……什么都没有,唯有那曾经可恋,如今生厌的荒唐风流。
“萧兄若不嫌弃,只管带走、”
我生生拨断一根琴弦,屈辱的心境,让我在萧让卿面前委顿下去,那一望而知的残缺结局。
然而,萧让卿淡淡一语,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我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才恍惚意识到,不是自己的幻听。
他说,我下次带契书来。
士族公子,肯下契书纳别人的家姬为妾,这算是低贱女子攀高枝史上的,一大殊荣了吧?
在座的众人,皆比我更为吃惊兴奋,他们目睹着这出好戏上演,振奋地猜测种种因由与结局。
“果然,残缺的名分,还是换不来你红颜一笑。”他在我耳边轻言,情意蕴蕴绻绻。
“我会笑的,只是不愿在世俗的冷蔑和鄙夷里。”
他握着我的手,温润的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一个圈:“你放心,缺月终能圆。”
*
然而,我终还是没等到他的契书,也没能再见到他的身影。
梅府的宴席还在继续,侍妾家姬们窃窃私语、宾客少爷们津津乐道,各种猜测揣度萦耳,却丝毫未唤起我的恨意。
“家主,我要去找他。”这夜,我放下琵琶,抬头望着天边即将消失的残月。
“呵,姊妹俩都一样痴。”家主继续饮酒,似看惯了女子的痴情戏码。
“我卑微一世,唯他,在意过我的尊严与悲喜……”
“阿姊和我,不是痴情,而是求情,渴求这世间的一缕温情。”
我心意已决,寻到了萧府的后墙,悠悠唱起那日的曲子,不管等着自己的是冷酷无情还是茫茫叹息。
“快走快走!”一群仆人围上来驱赶。
“你是哪家的歌姬,胆敢来闹事!”
我被推搡着,缩到墙角,心底的漩涡旋绕起一阵哀痛:“歌姬还有谁家的吗,歌姬从来就不曾有家……”
倏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像阿姊当年那样,将我护在身后。但我知道,这次,不会有那相依为命的约定。
“都住手,这是我们家的,圆月姨娘。”他牵着我的手,朝侧门走去。
嫡妻进正门,良妾进侧门,贱妾家姬进小门。我在映月阁长大,这些规矩自然知晓。
“我、可以么……”
“为何不可?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你的眼里没有期待,所以,我等着你挣脱世俗来寻我。缺月历劫,终成圆月。”他深望着我,在那云淡风清的景致里,我看到自己的笑颜,缓缓绽放。
“只可惜,这世道委屈了你,此后的岁月只怕不易。”他用指尖轻点我的笑涡,温柔漫延:“但也不要紧,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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