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芳龄多少？”
“姑娘家乡是何处？”
“姑娘会在这待多久？”
……
天绝山的山巅有一个浮云客栈，客栈的主人是一对祖孙，祖父鹤发松姿，孙女貌若天仙。许多文人雅士、江湖侠客慕名而来，想一睹佳人的芳容，却每每败兴而归，为佳人的痴傻扼腕长叹。
面对种种寻问，她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你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一个少年掀着眉毛，表示怀疑，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全然不似迷失神志的模样。
“唔，我知道两件事。”她噔噔噔地跑下楼，挽起祖父的胳膊：“他是世间最疼我的人；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你在等谁？”
“他何时会来？”
她失落地摇头，秀眸瞬间变得黯然，宛若被阴云遮住的星辰。
“采薇定会等到他的。”祖父疼惜地拍抚她的肩，微风轻拂，一缕白发拂在她绝美的脸颊上，似冰莹的雪花，似清冷的流星。
日复一日，浮云客栈的行人换了又换，她却依然天真烂漫，痴傻如昨。
“祖父，我多大了？”
“我们的家乡在何处？”
“我要等的人、是谁？”
……
每日清晨，她都重复地问着这些问题，祖父一边为她绾着青丝，一边温和怜惜地作答，可当那霞色丝绢系住芙蓉髻的时候，一切就此清零。
她能记住的，永远只有那两件事。
这日，又有几位行人到访。
“你就是传言中的浮云仙子？”
“果然花容月貌，惊若天人。”
这些赞叹她早就听腻了，正欲转身去找祖父，却察觉到一缕异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匪夷所思中又带着惧怕与叹息。
“你为何这般怕我？”她将那位游侠拉到客栈的僻静角落。
“我……”游侠心虚地看着远处盛酒的祖父，祖父似不经意地抬头，蜻蜓点水般的目光掠过游侠，又继续低头倒酒。
“我……从小师父就告诉我，自古红颜多祸水，因此我一看到貌美的女子就害怕……”游侠说完，慌忙撇开她的手，离开了客栈。
“祖父，那个人好奇怪，好端端的怕我作甚。”她跺着脚抱怨。
“采薇乖，不生气，我们采薇人见人爱，不缺他的喜欢。”祖父疼爱地摸着她的头，手却蓦地一颤，烟霞色的丝绢已然开始褪色。
“祖父？”她抬起头，握住祖父颤抖的手，目光疑惑而不舍，耄耋之年的他早已垂垂老矣，唯这双手不曾老去，依然修长白皙、温润如玉，是要为她绾发的缘故吗？
“采薇，你等的人，就快来了……”
“真的么！”她欣喜地睁大眼睛，眸光灿烂得好似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迷惘与烦恼皆抛至九霄云外。
红尘漫漫缘相系，紫陌蒙蒙情纠缠，当那锦衣翩翩佳公子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心轰然一恸，如飞蛾扑火般扎进他的怀里：“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祖父手中的酒坛摔得粉碎，但眼神却分外平静：“照顾好她。”
“这还用说。”
她和锦衣公子离开了客栈，一路游山玩景、甜蜜自在，可是心有时候会倏然一空，就像做梦时忽然坠入云丛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却不自知。
“你在这等一等，我去买一样东西。”锦衣公子笑若春风。
“嗯。”她乖乖地点头，可在人群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惶惶无措的空茫之感又来了，她不由捂住闷痛的胸口。
“抱歉，借过一下，哦、”路人语气微愕，转身欲走，又是上次那个游侠，好似冥冥中有指引一般，她再次扯住他的袍袖。
“你为何这般怕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告诉我……我是谁，我弄丢了什么……”她紧攥着游侠的衣袖，宛若抓着一根救命绳索，这是记忆最后的牵系。
“也罢，我跟你或许真有点缘分，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游侠叹了口气，惋惜地开口。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七岁，你就是这般模样，而那个人，是你的兄长。第二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十七岁，你还是这般模样，而那个人，是你的父亲。第三次遇见你的时候，我二十七岁，你仍是这般模样，而那个人，是你的祖父。”
“从梧桐巷的浮云茶楼、清音河的浮云河舫，再到天绝山的浮云客栈，这一路的风霜，于你是一瞬，于他却是一生。”
“是漫长的等待让你留住了光阴，还是他把光阴都给了你，好让你实现这漫长的等待？你等到那个人了吗？我一个叹息的看客，就不祝福了。”游侠看到翩然而至的男子，转身离去。
“你看这是什么？”锦衣公子微笑着，递给她一方嫣红的锦缎：“喜欢吗？你发髻上的丝绢都褪色了，换一块吧。”
不待她答应，锦衣公子已经解下了烟霞色的丝绢，随手一掷，她慌忙俯身捡拾，紧紧攥在手心。
过往如纷飞的花瓣般洒落心间，她惘然忆起许多事情，点点滴滴，心碎成齑。
“祖父，我多大了？”
“采薇永远十七岁。”
“我们的家乡在哪里？”
“苍穹之上，浮云之巅。”
“我要等的人是谁？”
“坠入尘世之前，你把灵珠给了他，他出现时，你便会知晓。”
“祖父会一直陪着我么？”
“当然，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时光停止。”
她想起来了，她原是浮云山的小花妖，恋上了前来采药的灵鸟。两人相约一起逃到尘世，却在半途遭到火劫，她用灵珠相护，助他先走，自己则被困洞穴，奄奄一息。
“采薇、采薇……”师兄寻到了洞穴，全身亦是伤痕累累。
“师兄！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呜呜……他说会在尘世寻我，可我永远也不能赴约了……”
“采薇乖，不哭，师兄帮你，我们去尘世找他，一定会找到的。”
师兄将灵珠一分为二，两人总算逃过火劫，来到尘世，却因灵力损耗，体质与凡人无异。
“师兄，采薇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采薇若像凡人一般老去可怎么办？”她捂着脸，满目惆怅，生怕闭月羞花的容颜随着时光流走。
“不会的，采薇永远十七岁。”师兄柔声安慰她，将剩余的灵血炼成一方丝绢，凝住她的心魄和光阴。
“你的一瞬，是他的一生。”
耳畔响起看客幽幽的叹息，她蹲下身沉沉的哭泣，手中的丝绢已经褪成白色，泪眼朦胧中，她恍惚看到他在空荡荡的浮云深处闭上了眼睛。
“师兄，采薇真傻。最疼我的人就在身边，我却还要等。”她哀然笑着，用白丝绢绾住青丝，朝着天绝山山巅走去。
*
“师兄，我和他要去凡尘了，是不是该取个名字？你书读的多，快帮我想个好听的。”
“唔，叫‘采薇’怎样？”
“采薇，好好听啊，师兄不给自己想一个么？”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你叫采薇，师兄就叫‘归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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