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在一片死寂之中总是不带任何希望,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光芒的夜晚里,想要迎着暴风雪前行显然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亚伦瘦小的身躯不停地被利刃般的寒风所吹拂着,任何一丝裸露在外的肌肤都会在低温的作用下转化为疼痛的来源,不由得站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男孩稍微思考了一下,随后就点亮了挂在身后用来照明的提灯,微微摇曳着的光芒一瞬间就在黑暗中点燃起灯火,为亚伦照亮前方的道路。
“我记得,是这个方向。”
瘦小的身躯摇摇晃晃,看上去完全不能让人放心,亚伦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迈开第一步,但是还没等脚步完全踏实,一阵凛冽的寒风就再一次横穿整个街道,直接奔涌向孩子所站的位置,不得不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随后,脚下一个踉跄,亚伦的皮肤就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温度,只觉得神经都已经麻木,地上的积雪一刹那间就覆盖在了男孩所披的斗篷上,几颗冰点的水滴滴落在后脖颈处,带来的,是整个身体长时间的颤抖。
“这种风暴,这算是对我想要去禁地的一种警告吗?”
“就算是神,也不希望我迈出这一步吗?”
整个人先是蜷缩成一团,试图为身体保存更多的温度,等到进入衣服里面的那几颗水滴彻底被皮肤的温度蒸发之后,亚伦就用手抓了一把雪,然后拍在自己的脸上,刺骨的严寒瞬间就唤醒了已经有些迷糊的意识,挣扎着从地面上缓缓起身,尽管脚下还有些打滑,尽管天边的风暴依旧在按照自己的步伐不停推进,尽管心中有一万个颤抖害怕的理由,但是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但是啊,有些时候,即使是神也做不到爸爸能做的事情呢。”
继续往前迈开脚步,孩子的背影在身后提灯中灯火的照耀下拉的老长,那些把灯背在身后的人,会将其影子投到他们的前方,因此,他们的前方永远只有黑暗,一步一个脚印,亚伦行进的速度虽然很慢,但也确实是在前进,整片洁白的大地上都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痕迹,随后就再次被肆虐的风雪所掩埋。
神曾经对人说:“我伤害你,故我能医治你,我爱你,故我惩罚你。”
对于年纪还小的亚伦来说,他并不理解这漫天的风雪是不是神对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他只知道,这段一个人的路程,如果说,自己一定要为它找出一个前进的理由的话,毫无疑问,那个词语一定是爱。
从小时候第一次拥有记忆的时候起,自己似乎就只能看见父亲忙碌的身影,每一天,他都会穿上那件脏兮兮的工作服,然后笑着和自己打完招呼后踏上工作的路途,那个时候的亚伦永远也没办法知道父亲工作时是怎样的状态,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父亲劳累了一天之后,为他换下工装,然后假装看不见男人身上新增的伤痕,朝他露出自己最灿烂的笑容,他知道,对于父亲来说,自己和妹妹的笑脸永远是父亲一直为之努力的东西,所以啊,在很小的时候,亚伦就和莉娅有过一个约定,不论如何,一定要在父亲面前保持笑容,这是兄妹两人一直以来共有的小秘密。
“亚伦,你喜欢星空吗?”
“星空,如果说爸爸你指的现在的话,我只想说今天是阴天哦,连月亮都看不见。”
“傻瓜,星空这种东西,对于那些真正喜欢它的人来说,一直都是存在于心里的。”
在一个已经记不清时间的夏天的夜晚,那一天,自己和父亲一同坐在房子的屋顶上仰望那片被云层遮盖了的星空,妹妹莉娅早就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熟睡,不时地还会发出一阵梦呓声,似乎是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亚伦调整了一下肩膀的姿势试图让莉娅睡的更舒服之后就回过头来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向父亲。
“我不明白,星空要怎样才能存放在心里,要知道,它代表的可是天穹之后的宇宙。”
“那只是因为亚伦你把星空想的太大了,有些时候,将事物看的渺小一些,人追求起来也变的更加容易,你知道吗?对于爸爸来说啊,星空只是一条小路,一条代表着回家的道路。”
“回家?这里不就是家吗?”
“不,亚伦,这里并不是家,我们真正的家早就在那次战争之后一去不返了。”
整个人朝后仰去,与此同时,男人也将双手伸到身后撑住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的笑容,父亲在仰望星空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只觉得时间的流动在此刻都变的有些迟缓,亚伦看着这样的父亲一时间有些失神。
“亚伦,在战争发生之前,世界可比现在要来的更加美好。”
“天空之上的飞鸟会在春天的时候衔来还带着露水的枝条为自己筑起最坚固的巢穴,刚刚从土里蜕变的鸣蝉会在林间的树干上唱出最悠扬的歌声,秋天的大海会有无数的游鱼在波浪上舞蹈,等到了冬天的时候,漫天的飞雪又会在人们的家门前堆砌成一个又一个带着红鼻子的雪人,那个时候的生活,虽然也会有一些不如意,但是和现在相比,终归还是和平更让人向往。”
“老爸我小时候啊,最喜欢躺在你爷爷的怀里看星星了。”
“爷爷?”
似乎对于这个名词感到有些陌生,亚伦发出一阵疑问之后就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有再做出更多的动作,男孩只是低下自己的头,然后默默听着旁边父亲的讲述。
“也就是爸爸的爸爸,已经去到天堂了哦,在那边他应该可以一直听他最喜欢的老式民谣了吧。”
“噢。”
“星星这种东西啊,是很害羞的,如果见到比它更加闪耀的东西,它就会隐藏起来,等到只剩下一片黑暗的时候,它才会重新出现,带给绝望中的人慰籍。”
“城市的霓虹总是太过耀眼,不会给星空太多展现自己的地方,也就只有回到乡下老家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去看看那些在夜空中显的有些孤单的星星,有些时候,光是确认那些星座都能让我开心一晚上,该怎么说呢,有些时候,人以为自己长大了,但是等到回过头来去看的时候,却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变吧。”
“这样听起来,老爸倒是和我们这些小孩子差不多嘛。”
“人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只不过环境让我们有了各自的境遇,在这座城市里,人们碍于绝对的生活压力,当然不会去在意什么星空。”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男人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失落,不由得轻轻摇头,然后摆了摆手,那双眸子的最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转瞬即逝,就和天边有时会划过的流星一般,等到注意到的时候也早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世界,终究不会按照一个孩子的愿望去运转。”
“但是老爸你现在依然喜欢看星星不是吗?”
“嗯?”
“既然老爸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看星星,那样的话,对于你来说,世界似乎改变的也没有那么多嘛,你依然可以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和莉娅一起,在自家屋顶上仰望星空。”
孩子还带着稚气的话语显的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等到男人抬起头和那双蔚蓝色的瞳孔对视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为之一愣,一瞬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海的浩渺以及夜空的绚烂全部被蕴含在了这一汪蔚蓝中,只觉得记忆中好像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被唤醒,霎时间,男人的眼角就有了一阵湿润的感觉。
“老爸你自己说的,人有时候,看见的东西渺小一些会更好,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小世界局限于这个家呢?不管怎么说,战争之前的那个美好世界都已经回不去了,那既然这样,我觉得只要能够与爸爸和莉娅在一起就很好了,对于我来说,这个家就是我拥有的全部,所谓的世界,也不过就是我眼睛中所看见的这个家而已。”
“嘁,你这小子……”
“唔……我有说错什么吗?”
“不,你没错——”
一下就被旁边的父亲拥入怀中,与此同时,父亲似乎也没有忘记正在酣睡着的女儿,宽大的怀抱将一对儿女完全保护在里面,一瞬间,温暖的感觉就蔓延到全身,让亚伦不禁有些贪恋。
“——我有你们作为我的世界就好了。”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天气跑出来,如果你真的出什么事了,这个小世界不就不存在了吗?”
用手刨开面前的一堆积雪,不知不觉间,亚伦已经行进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男孩匍匐在地上,刺骨的低温不停地提醒着他,如此凛冽的寒冬才是他所面对的现实,耳边除了风声以外就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整个城市此时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差不多已经到了城市的边界位置,就连平时戒备森严的岗哨都因为这阵暴风雪的缘故失去了哨兵的庇护,就在由铁丝网构成的围墙尽头,一枚大锁彻底隔绝了这个城市与外界交流的可能性,将一切拒之门外。
“唔……那是?”
抬起头,眯着眼睛顺着风雪的方向看去,在无数飘飞的雪花中,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亚伦的视线,男孩的瞳孔只是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后,脚下的积雪也没办法延缓男孩奔跑的步伐,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到达了铁丝网的边缘,就在视线聚焦到的位置,一个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出入的大洞就出现在眼前。
“这是老爸干的吗?”
皱起眉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大洞,又隔着铁丝网朝着外面的世界观望了一会儿,很快,一排还没有完全被风雪掩埋住的脚印就出现在了眼前,看起来时间似乎还没有过多久,脚印一直蔓延到不远处山脚下的树林边缘才因为夜色的关系没办法继续看清楚。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浪潮,将此时孤零零站在风雪之中的亚伦团团围住,一时间只觉得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涌上来,少年很快就往后退了两步,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拒绝着继续朝着前方前进。
【环绕在城市周围的雪山既是一层壁垒,也是一道囚禁灵魂的牢笼,被神庇护的我们,因为这些白色的城墙,既不会受到外界敌人的困扰,同时,自己也永远没办法再出去,就隐藏在山中的恶魔们会伺机窥探着迷失者们的灵魂,只等待一个机会,让其粉身碎骨。】
小时候从牧师们口中听到的传言不由自主就浮现在脑海中,不管再怎么逞强,终究也掩盖不了亚伦现在不大的年纪,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即使是在狂风的呼啸中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试探着往前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这些冰冷的铁丝网,但是还没等指尖触摸到,心中的恐惧就直接爆开彻底吞噬掉一切的感官。
幽暗的丛林,被风雪阻绝的退路,还有那些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兽瞳,光是这样想想,都不由得呼吸变的有些急促,站在原地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亚伦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诫着自己,试图再次往前迈出一步。
“别怕,亚伦,别怕,那只是牧师们说的故事,并不是真的,你要做的很简单不是吗?只要顺着脚印然后把父亲带回来就行了,不会深入到太远的地方的。”
“对,就是这样,轻轻地,迈开你的脚步,然后低下头,注意脚下,不要因为积雪滑倒。”
“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踏过这道铁丝围墙很简单的,完全不用担心。”
不停的自言自语之间,少年就已经缓缓踏过了冰冷的铁丝网,一瞬间,身后的城市仿佛就在另外一个世界,慢吞吞地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就好像生怕惊动了面前的树林一般,很长的时间,少年似乎在和前方的那片黑暗进行对峙。
“咔擦!”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为之一震,亚伦立刻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树林边缘位置,一截断枝因为积雪的缘故不堪重负从树干上掉落,随着飞舞的雪花一起飘散在空中,脚下踩着积雪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凝固住,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的动静都足以引起一场如同雪崩一般的精神崩溃。
“树枝吗?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老爸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是到这里就可以停下了。”
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已经重新变成一片雪白的大地,自己来时的步子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不禁紧紧捏起自己的拳头,少年很快就再次顺着前方留下的脚印迈出几步,动作似乎也变的干脆了一些。
“都到这种地方了,也不可能再回头了吧。”
脚印再次开始往前蔓延,身后的提灯一摇一摆,摇曳的灯光就像是波浪之中的灯塔,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在这一瞬间,前方黑暗的森林和牧师口中诡异的故事似乎也已经不值一提,在一片风雪之中,少年孤独的背影和昏暗的烛光一起,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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